《残阳映骠骑》裁舟

14、第 14 章

　　从庙里出来，这一趟呼云烈已经玩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了，呼云烈听话的跟着裴希元往家走。
　　呼云烈本来也没想着斋醮神能成了他的愿望，回家之后的第二天，呼云烈又继续去面对太傅过水深火热的生活。
　　比以前好的地方就是，裴希元和呼云昌都在府中，呼云烈可以和他们比划比划换换脑子。
　　就这样，两个月又过去，天气越发转凉，到了年节。

　　太傅自然是要回家过年。
　　年节时候，呼云烈可以得到为数不多的假期。送太傅走的那天，呼云烈脸上带着情真意切的笑容，连看太傅让他背的书都不头疼了。
　　年前最后一堂课结束，太傅收拾好书本、笔墨和一些零碎，小厮扛着东西上了马车。太傅不着急走，而是对着呼云烈道：“你和我一起去见一趟呼云将军。”
　　“好。”知道太傅是要和呼云昌道别，呼云烈也没迟疑，和太傅一同去了呼云昌的书房。

　　下元节后的这两个月，呼云烈听话安分，太傅没因为学业告呼云烈的状。但是就算如此，习惯使然呼云昌看到太傅带着呼云烈过来，还是以为这小子上课又干了什么缺德事。
　　差点一句骂声脱口而出，好在呼云昌及时想到快过年了，才堪堪咽回话头，客气地对着太傅抱拳道：“太傅如今过来，可是又什么要嘱咐的？您放心，您要是过年布置作业，我一定摁着犬子好好完成。”
　　听到呼云昌的话，呼云烈惶恐地看向太傅，这老头大过年的可别出什么幺蛾子啊。
　　和呼云烈的担心不同，太傅出声道：“将军误会了，老朽这次过来是请辞的。”
　　请辞？呼云昌心里纳闷，快过年了太傅要回家又何必亲自过来请辞，他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差个小厮过来不就行？再大不了让呼云烈传个话，他一个武夫哪来那么大规矩。
　　“太傅您未免也太客气。”呼云昌笑着道。
　　“将军，要是因为年节，让我这学生跑一趟不就行了？何必自己来。”太傅摇了摇头，“呼云公子聪敏机智，给他上课老朽不用费太多口舌。若是早点遇到如此可塑的学生，那倒也是老朽三生有幸。”
　　太傅少见的把呼云烈天花乱坠夸了一通，饶是呼云烈往日在人前自命不凡，如今听到太傅这样夸，也是害臊地低下头，“太傅谬赞了。”
　　不对劲啊。呼云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傅这是想涨工钱了？不然干什么玩了命的夸他？
　　这边呼云烈还迷迷糊糊的，呼云昌却听懂了太傅的言下之意，“太傅，犬子在您的教导下才一副人模人样，您若是……”
　　“老朽如今有心无力了。”太傅叹了一口气，“若是我刚至六旬，那我怎么也得腆着老脸在呼云府待下去的。”
　　太傅这话一出，呼云烈也听明白了，“太傅，您不教我了？”他觉得自己挺有病的，平日里嫌太傅烦整天坐不住似没事找事，现在知道太傅要走了他反而舍不得起来。
　　“这段时间，你学的够多了。老师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太傅看着呼云烈，少见地露出慈爱的笑容，“明年春闱在即，你可以去试试。”
　　呼云烈心里因为太傅要离开而蔓延上来的悲伤越来越多，呼云昌听到太傅让呼云烈考春闱却是眼皮一跳。
　　太傅是皇帝安排来的，这话里面存了皇帝的几分试探？
　　“时候不早了，老朽还要进宫想皇上告假。就不多留了。”太傅似乎只是心血来潮地说了一句，话毕他对着呼云昌告辞。
　　“阿烈，你去送太傅。”呼云昌对着呼云烈说。
　　呼云烈没反驳，转身和太傅往呼云府大门口走去。

　　从书房走到呼云府门口的路途不短。
　　呼云烈落后太傅半步，师徒二人也不怎么说话。除了上课，寻常他们也是相对无言。
　　就这样走了半路，太傅出声道：“明年春闱你有什么想法？”
　　“太傅……”呼云烈声音迟疑。他不觉得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是平心而论自己不喜欢做官。
　　呼云烈之前和裴希元说的话不作假，在他的脑海中，文官就是在朝堂上对着皇上吵架的。呼云烈虽然不笨嘴拙舌，但是吵架这回事是真的不适合他。
　　“不想做官？”太傅只看了呼云烈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
　　呼云烈低头笑笑，没在太傅面前说什么文官的坏话。
　　太傅了然一笑，“文人以笔为刀，诛的是人心肝，杀人于无形。未必不是好事。”
　　呼云烈一愣，太傅这话……
　　两个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呼云府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看到太傅走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太傅没再多说，上车前对着呼云烈道：“你可以试试。”
　　话毕，太傅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太傅慢走。”呼云烈对着太傅的背影道别，太傅没回头、没理会。
　　呼云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马车辘辘声响起，越走越远。
　　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呼云烈不合时宜地想到——他许的愿望，成真了？

　　送走太傅回到府内，呼云烈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呼云昌的书房。
　　不可否认，太傅临行前夸呼云烈的那些话，让他又些飘飘然了。呼云烈没有想到太傅竟然如此看好他，可是他就要去参加春闱吗？
　　呼云昌书房，裴希元也在。
　　看到呼云烈裴希元就问道：“阿烈，你想去春闱吗？”
　　“师兄你已经知道了？”呼云烈没怎么惊讶，他爹肯定把话都跟他师兄说了，“我不知道啊，你觉得呢？我能考上吗？”
　　裴希元一笑，他很相信呼云烈，“只要你努力，肯定能中。”
　　“太傅让你去参加春闱是我没想到的。”呼云昌说，他神色严肃地看了眼裴希元，又把视线放回呼云烈身上，“太傅临走前又嘱咐你什么了吗？”
　　“哦对，爹我还想跟你说呢。”呼云烈一拍脑袋，开始复述太傅说的话，“太傅问我是不是不想做官，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的，但我肯定不能这么说啊，于是我就没说话，只听太傅说。太傅后面又说什么，‘文人以笔为刀，诛的是人心肝，杀人于无形。未必不是好事。’然后就让我试试，这话我听得一知半解，太傅什么意思啊？我把他送到门口，和他道别他也不理我。”
　　裴希元听呼云烈复述太傅的话，眉头慢慢皱紧，他看向呼云昌，呼云昌也是同样的神色。
　　“既然……”呼云昌缓缓开口，“既然太傅让你试试，那你就去试试吧。”
　　“爹，那我要是考中了怎么办？真的去当官吗？我还想跟你一样带兵打仗呢。”
　　“夸你两句你就蹬鼻子上脸了？”呼云昌心里的忧虑被呼云烈的没皮没脸打消了大半，他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解元是萝卜？你想考中就能考中？你要能一次就中，我在祠堂里摆个牌位把你供起来！”
　　“那多不敢当啊。”呼云烈顺杆爬得非常快。
　　“你这臭小子！”呼云昌抓起手边的一本书就要往呼云烈脑袋上扔。
　　“师兄救我！”呼云烈赶紧躲在裴希元身后祈求庇佑。
　　“老师。”裴希元出来调停，“策论和行文我可以帮帮阿烈。”
　　“哼。”呼云昌放下书，瞪了呼云烈一眼，“后面跟着你师兄好好学习知道吗？！”
　　“知道——”呼云烈拉长尾音，应声完转头小跑着就往书房外去了，“过完年我就学！”
　　“唉。”看着呼云烈跑远的身影，呼云昌脸色更差了，他叹了一口气，问裴希元，“你说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希元想了想回道：“可能觉得与其再让呼云府养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出来，不如养一个文官。整日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能安心。”
　　“阿烈做了文官他就能安心吗？”呼云昌却不这么想，只觉得皇帝步步是试探。
　　“老师，您……？”从呼云昌的话语中听到一丝不一样的意味，裴希元心里有了猜测。
　　只听呼云昌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会对一事无成的废人怀抱戒心吗？”
　　“可是老师，阿烈做不了。他还想——”裴希元脑海中还是呼云烈刚才说要像呼云昌一样做个大将军的向往眼神。
　　“他只能是。”呼云昌闭了闭眼睛，他像是彻底做出了决断，咬着牙关道。
　　裴希元的手猛然握成了拳。
　　一句话说完，呼云昌撑着头坐了下去，他的背佝偻了下去，半晌没抬头。沉默许久，呼云昌才接着问道：“不说这个了。你那边的事进展如何了？”
　　“还是……只找到王克一个人。”裴希元低垂下了眼睛，没有看呼云昌，他的声音很平，无悲无喜的，“想必是王克被找到之后，胡家有了防备。”
　　“这种事情也急不得。胡家再缜密也总会有破绽。”呼云昌说完，也没有了再说话的意思。
　　裴希元看着呼云昌的疲态，没有再久留，“希元知道。老师今天上午想必您也累了，您好好休息，学生先告退了。”
　　呼云昌闭着眼睛点点头。
　　裴希元守礼的作揖弯腰，接着才转身离开。
　　“总要留得青山在。”没走两步，呼云昌的声音从裴希元背后响起，这声音不大，不知道呼云昌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裴希元，“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