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顾小時》夜泽漆

2、嘴里含金的她

　　“小時，这是表舅姥爷” “小時，这是旧姑婆” ，“小時，这是十二婶啊”。“小時，叫人啊” “小時，开口啊” “小時，要有礼貌啊 喊人啊”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小時，你嘴巴里含金子啦，张个嘴怕它掉出来啊哈哈哈”
　　梦里，嘈杂的背景音让刚入睡不久的顾小時挣扎着醒了过来。她坐起身，靠着床头，伸手把窗帘拉开，让明亮的月光洒落房间。
　　今天她刚从外省工作放假回来探亲，四年了，她出去那么久，第一次回家。坐了一天的交通工具，让她整个人都很疲惫。
　　下午母亲骑着电摩托把她从镇上接回村，路上顾小時还能跟母亲聊聊天，问问村里的情况，只是越靠近村子，她越是有些局促，从村口回到家有两条路，一条是有两个竹林池塘的，一条是路过村里小卖部的。
　　她一路上，都不知道该让母亲走哪一条好。因为无论哪一条路，都会让坐在车后座的她像是被游街示众。
　　今天梦里的场景，就是顾小時从小到大遇到最不会处理的情形。
　　作为一个山村里长大的人，你可以学习不好，种地不好，没有能力，甚至是个智商不太好的人，你都不能不会叫人，而且要叫对人。
　　顾小時就是那最特别的一个，无论父母跟她说多少次，这个是谁，村里什么辈分，你要叫他什么，顾小時就是记不住。
　　她最多最多知道，这是哪个小伙伴的爸妈，可是她记不住该叫他们什么，
　　小时候顾小時一直不懂，为什么电视上的人遇到长辈都只需要叫声叔叔阿姨，而自己的现实生活里却要对不同的人区分那么多的称呼。
　　还有另小小的顾小時尴尬的辈分，隔壁邻居的孩子都比她大好几岁了，可是按辈分她得叫他的爸爸做哥哥，喊他大侄儿。顾小時实在叫不出口，因为那个哥哥，还是村里唯一的数学老师，年纪都比顾小時的爸爸都大了。
　　所以顾小時都惊了，因为这个，顾小時就更加叫不出口了。
　　然后再远一点的，顾小時能认出自己的玩伴以外，对她们的父母就不知道怎么叫了，每次看到大人都跑的远远的，希望他们没看到她。
　　这样就不会出现她不会叫人的尴尬场面，年纪还小的时候她都是一通乱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那个时候的顾小時不知道什么是尴尬，所以是顾家爸妈跟别人尴尬了。
　　家里人纠正过她无数次，每次顾小時都觉得自己记得牢牢地，结果一转头全忘了。
　　再长大些，顾小時已经懂了礼义廉耻，知道自己老叫错人，一喊错，不仅自己尴尬，其他人也尴尬，然后别人就当着顾妈妈的面说她没教好孩子，巴拉巴拉的。她就越发不愿意张嘴了，她本着不说不错的原则，但是顾小時叫不出口的所有原因，在别人眼里就是不懂事。
　　再一对比别人家嘴里抹了油似的小孩，那小嘴，叭叭的。又会叫人，说话又好听。这一对比，顾小時就成了不懂事的小孩。
　　村里的下午时间，因为太阳特别热烈，所以池塘边的竹林，巷子屋檐下的阴影里，总是聚着三三两两的人在那叭叭别人的家长里短。
　　顾小時从小就知道，那些聚集地，你过去了那么聊的就是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你要是路过了，让她们见着一眼那就是别人说着你的家长里短。
　　农村的房子实在是不隔音，所以顾小時再午睡的朦胧间，都能听到别人在说她那张不会叫人的嘴。
　　小的时候错把三婶叫四娘，把九外公叫九舅公，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现在到好，见到人也不叫了，话也不说，好像一张嘴她嘴里的金子就掉了一样，然后又说顾家父母不会教等等。
　　所以顾小時从小就不喜欢村子，不管是人还是物，对于她，都没什么留恋的。
　　工作后顾小時就很少回村了，这也是工作了四年才回一趟的原因，因为父母在这，割不断，带不走。
　　顾小時真的，没有办法跟村子里的辈分称呼和解，顾妈妈在的话，就是她跟顾小時说怎么叫，顾小時就鹦鹉学舌的叫人，她一不在，顾小時就不能让嘴巴里的金子掉出来。然后别人就觉得她不尊重人，周而复始。
　　时过境迁，此时的顾小時也二十有余了，村里走了一些人，也进来了一些人，新时代的思想也让村里的人没那么在意辈分称呼了，因为现实会让他们知道，年轻人，的确是个不记事的，再加上顾小時不经常回村，且女大十八变，老一些的还能知道她是谁家孩子，嫩一些的不见得认识她，然后她几乎除了帮父母干活以外，也不特地去人堆里溜达，在外面是个宅女，在家里变成了宅村姑。
　　只是每每走在竹林池塘边的路上，顾小時还是得强装镇定不尴尬的被众人瞩目。
　　然后把嘴里的金子安稳的含着。等到假期结束，顾小時再次飞走，只留一些在村里不多的露面时间给村里的人家长里短。
　　也许，再过几年，顾小時就可以不用有心理压力的走在那两条回家的路上了，因为，农村在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