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唐门的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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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叠的树影挡住了黎明的微光，常年不见日光的泥土被翻起，露出其下布满青苔的大理石残骸，隐隐约约有着人工雕琢的痕迹。风吹过带来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了一分似有似无的凌冽寒气。
这是一处深邃的峡谷，藏在西南林海的最深处，周围怪石嶙峋、山林起雾，人迹罕至到除了居住在这里的生命外，几乎无人能踏足。
对，是几乎。
在晨风里，守卫打着哈欠打开入口，却看见原本一成不变的景色中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人站在晨光里，轮廓都被模糊在了一片温柔中，就像赶着夜路归家的游人，风尘仆仆地凝结着夜风与早露。但那银面下露出的眼瞳却毫无应有的疲惫之色，反而闪烁着刀锋寒冰一样的冷冽。
他霎时被惊走了睡意，“你，你是什么人！”
来人抬眼看他，目中审视的冷意更是让守卫不自觉退了半步。几息之后，来人率先阖了眼，衣摆随风而动，一身气势收敛的干干净净。
他再次睁眼，看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守卫，淡淡开口：
“百里追魂，唐归雁。”
“受力堂唐欣汶之邀，前来拜访。”
守卫慌慌张张地去报信了，把唐归雁孤零零的丢在原地。他本可以抬步跟上去，那些看起来繁复的机关完全挡不住他的脚步，但他却没有动。
百里追魂向来行事肆意，几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挡住他前进的脚步，不仅是尘封的废墟古迹，连皇宫他都可以不请自来到如入无人之地，但面对这个简陋的入口他却毫无强闯的想法。
对这个生养他的门派的延续、他故友们的后裔，他可以报以十二分的耐心。
或许是内部路线过于复杂，守卫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唐归雁半阖着眼，随着日头越来越高，森林特有的湿热被山体隔绝在外，只留下最纯粹的干燥阳光，晒得他经脉里的寒意都淡了不少，甚至难得的泛起了几丝睡意。
再看周围，不仅采光充足，峡谷内更是怪石林立，无论是安放机关、练习轻功、规划住地还是做些别的什么都很合适，层层构造恍若鬼斧神工，真不愧天工崖之名。
也难怪能在这里休养生息……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峡谷深处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唐归雁当即回神，抬头，兀得一僵。
只见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蜂拥而来，似钱塘浪涌，又像压城黑云，自水天相接、阴阳交界之地，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要是潇洛青在此，此刻吐槽怕是已经冲口而出了，唐归雁没那么心直口快，却也被惊得瞬间思维空白：什么玩意儿？！
“百里追魂前辈！”
“百里追魂阁下！”
“前辈！你终于来了前辈！！”
“叫什么前辈！叫师兄！师兄看我啊啊啊——”
他们伸着手，昂着头，欢呼着向前奔跑，好像一群看到了新鲜竹笋的饥饿大熊猫。
成百上千只大熊猫朝你发起冲锋是什么感觉？
“久等了，百、百里追魂阁下！”守卫在人海中艰难沉浮，“抱歉……欣汶他已经跟我们说过，说过您的事了，听到您来了，大家都非要出来、迎您……啊，谁踩我！……您请，请进！老太太她身体……不好，就不来门口了，她已经在门中等候，请跟我……让开啊你们这群瓜娃儿！！！”
守卫在人头的海洋里扑腾，扑腾，扑腾……
他被淹没了。
唐归雁眼角剧烈地跳了起来。
在汹涌而来的人群扯住他的衣摆、抱住他的大腿之前，唐归雁纵身而起，机关翼一展躲过伸来的数百只各色人手，自这群人头顶轻盈飞过，径直往峡谷深处去了。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那道道目光扎在背后，哪怕冷静如唐归雁都被盯的如芒在背，他脚下一点一个加速，飞快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要什么尊敬、要什么礼节！他摆足了晚辈的架子，可这群小辈，根本就是把他当玩具而不是师兄！
唐欣汶，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阿嚏！”房顶上，唐欣汶突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阁下，左左前右左前左啊——”守卫的呼声远远传来，转眼又被高过一浪的人声淹没了。
多亏了最后还记得职责的守卫，唐归雁一路前行，很快便找到了此行的目标——那是一间位于山体中的房屋，不算太大，也没有人居住的气息，更像是专门用于会客的屋舍。门口有着两名守卫，见到唐归雁的身手先是惊了一下，听到他身后的追逐声后便成了无奈，左边那位更是在他接近时便主动拉开了门，还好心的道：“阁下，老太太就在里面等您。那些小辈们我们会拦下的，他们这次太失礼了，回头我让他们给您道歉。”
右边那位也在憋笑，“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谁让欣汶把阁下描述的那么英明神武。他上次回来后三句话不离夸你，带的门中弟子都……如今乍一见真人，难免兴奋了些，阁下别和那些瓜娃儿一般见识。”
……原来你是这样的唐欣汶。
这下唐归雁想进门也进不了了，“唐欣汶是怎么说我的？”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您往后会知道的。”
说完，推人进门，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一时不查被偷袭成功的唐归雁：“……”
这群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房屋的隔音出乎意料的好，门一合上，外面的喧闹便变成了隔着一层纸的光，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唐归雁调整了一下被折腾到有点过速的心脏，看向室内另一道呼吸的发出地——一位坐在桌前的古稀老太太。
这位就是守卫口中的唐老太太了吧？
他的唐门里也有个唐老太太。只是同样是一大把年纪，那位不仅精神烁烁，驻个拐杖能硬抗十八般武艺，气急了甚至能举着门主的轮椅（？）追杀本人十条街，算是顶顶有名的女中豪杰。而面前这个，更像是寻常的富家婆，少了一股江湖人的气，多了一分包容、慈爱与无争。
“孩子，坐吧。”老太太开了口，她说话慢悠悠的，却仿佛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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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看得出来，你是唐家主支的后裔。你的装束啊，和我那几个老朋友一模一样。”她看着唐归雁，眼中满是期盼，“我们唐门有自己的传讯秘法，可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书信……好孩子，能否告诉我，你的那一支，还有多少人？”
多少人？唐归雁眼底划过暗流，他无意编造自己的身世，但这种事情上也用不着说谎。
孑然一身这种事，自他从长眠中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
“……已经没有了。”他淡淡开口，“只剩我一个，他们都不在了。”
“果然啊……”老人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转眼又笑了起来：“也对，都过去那么久了，你都长这么大了，要是那些老朋友还活着，怎么也得陪你过来一趟，哪用得着你独自在森林里转那么久……”
“还好，还好，我们还在，你也还在，我们都不孤单。”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搭在了面前年轻人的头顶，“好孩子，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把这里当作新的家吧。”
她听欣汶说了，百里追魂唐归雁，年纪轻轻就声名显赫，但是身体并不好……老太太的怜惜几乎要溢出来，瘦成这样，也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的崽，怎么管生不管养的？
对着伸来的大手，唐归雁没有躲。
他只是极为冷静地开口：“请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尚有执念未了，这里可以稍作休憩，却不能成为新的港湾。
而他能够回去的‘家’，早就不在了。
“是唐欣汶邀我来此，他在哪？”
唐老太太笑了，“真是心急的孩子。欣汶那孩子啊，带队在外面耍呢，跟个瓜娃儿似的，不用担心他，事情解决了自然就回来了。”
“至于当年……故事倒是不长。”她收回手，指了指天上，“可是跟贪心不足的那位有关呐。”
“阿嚏！”
潇洛青揉了揉鼻子，恍惚间似乎听到房梁上也传来一声隐约的喷嚏声。
谁啊，同时念叨他们两个？
唐归雁听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一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忽然被千夫所指，在一个静谧的夜里，毫无征兆地被一群穿着厚重铠甲的军队围剿。
主家似乎知道些什么，他们命令其他旁支带领门中年幼的弟子分头离开。故事中的女孩便是其中之一，逃离之前，她眼看着门中的长辈们被集中起来，一个穿着华服的人口口声声问他们‘藏宝图在哪’，所有人都在摇头，她被捂住嘴悄悄带离，哭的昏天黑地，最后只看到门派中窜起遮天的大火，直到翻过了三座山也依旧能看见被映亮的天穹。
“后来，我听那些前辈们说，那支军队属于皇室，为的是某代皇子当年托付给我们的、门中代代相传的前朝宝藏。”老太太慢悠悠道。这个故事她已经讲了不知道多少次，就连伤痕也在反复的揭开中被磨出厚厚的茧，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见从中渗出的些微血迹，“可惜，没有人知道藏宝图去了哪里，有人说根本没有实际的图纸，而是隐藏在门中的某种信息，有人说图纸早在几百年前就暗中交给了另一个势力，也有人说前朝宝藏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们旁支知道的本就不多，在我们搬来了这里后，门中传承丢失了大半，这种事情也就更加与我们无关了。”
又是前朝宝藏？唐归雁记得当时小皇帝开启地宫的理由也是前朝宝藏，而他对于[唐]朝的宝藏也确实很有兴趣，复问：“是哪一朝皇子的托付？”
“至少也是千百年前的事了，至于确切是哪一代，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唐归雁点了点头，并不失望。时间能使碧瓦变为飞灰，自然也能让历史变为谣传，想让什么都事无巨细的传承下来也太为难人了。他顿了顿，“唐欣汶似乎并不知道这些。”
“这是那孩子自己选的。”老太太喝了口茶，碧绿色的汤水微晃，就像那一颗波澜微生的心，“他说，他不要沉浸在过去的仇恨里，与其让它成为一根心间的刺，不如一开始就不去听，不然一代怨，代代怨，对他、对别人都不公平。”
“他很通透。”唐归雁评价道，“也很幼稚。”
因为知道不能控制好情绪，就干脆不去听，不去想，比起打着复仇名义做着不喜欢的事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却也比知晓前尘却能选择放下的少了一分豁然。
“毕竟还是个孩子。”老太太笑道，“他呀，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去听，去想。当他觉得自己能够看开的那一天，我也会把这些告诉他的。”
“这门里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但都没有经历过当时的灾难，就算有恨意也不怎么真实，能记得这些的，也就我这个老婆子了。”
说着说着，老太太叹了口气。
“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很多事也都明白。这天子已经换了好几代了，当初参与的人也都没剩几个，那些陈年旧事，不该拿去打扰现在的孩子们。”
“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
“听欣汶说，你与新君关系不错。”她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探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有点蠢，有点天真，热乎乎的发着亮。
“是太阳。”他说。
“是吗。”老太太笑了，“是太阳啊。”
真是很高的评价呢。
两人不知道的是，被唐归雁报以极高评价的潇洛青，此刻正拽着唐门几百年来最有天分的少门主一起发疯。
潇洛青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大概是进门时那位太守过于谄媚的态度，大概是一路上太过顺利以至于转个弯就撞上了伪装对象的熟人，又或者是那一声“你是谁”……总之，当他下意识飞起一脚把人踹的撞塌了三面墙后，事情就一路朝着脱轨的方向疾驰而去，再也拉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唐门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