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回原形》巫索

1、打回原形

　　钟灵山的气候温热而潮湿，整个山谷中都弥漫着薄薄的雾气，直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荒草在微风中轻轻地飘舞，蹭过脸颊，痒痒的。墨啸试着抬起手，想把一直骚扰着他脸颊的细草拨开，无奈此时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早知道就不该带着一身伤还来找他了，墨啸苦笑了一下，无力地躺在那里，看到夕阳渐渐地暗淡下来，身体里的热度也随着阳光一点点的流逝。

　　元气尽损，精气大伤，这回搞不好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墨啸忽然想到几千年前，师父曾经为自己卜过一卦，说他天生情种，早晚要栽在这“情”字上头。师父太乙仙人近千年来只为人卜了三次卦，前两次无一例外的统统应验。自己这次，怕也没坏了师父“神算”的口碑了。

　　“唉唉唉，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就在墨啸打算在这宁静的山谷中静静地迎接死亡的时候，头顶上方好死不死的传来了扰人的声音，墨啸眉头一皱，却是连出口呵斥都不能。

　　“知道，今天月初，正是紫阳仙人每个月来找狐王告白的日子。”少女般的声音银铃般悦耳，但墨啸此刻听来只觉刺耳。

　　墨啸费力地抬起头，看到头顶的参天大树上头，不知何时飞来了两只黄鹂鸟，吱吱喳喳的正在聊着八卦。如果八卦的主人公不是自己的话，墨啸倒也很愿意听着免费的消息。无奈……

　　“哈哈，正是！这回不例外，又被狐王打了个落花流水灰溜溜地走了，我看他这回伤的不轻，八成近几个月都不能再来了，狐王倒也能落个清静。”

　　何止几个月，墨啸在心里叹息着。这次就算不死，恐怕也是重伤，等到伤好了再来，说不定又要多长时间见不到那个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往来追狐王的男人，都被狐王打跑了，就这个紫阳仙人坚持的时间最长。听我姥姥说这紫阳仙人月月都来，已经坚持上百年了，想想也怪可怜的啊……”那黄鹂小仙说到这里也唏嘘起来。

　　何止百年，墨啸无力地闭上眼睛，到今天正好一千零一十年。

　　也许只是一时动心，谁知这一月又一月地坚持下来，竟持续了千年。当初群仙宴上的那一眼惊艳的对视，最初的那份心动，在这上千年的岁月里，怕是早已幻化成更细腻也更复杂的情感。在这场持续了千年的等待中，一丝一丝沁入了肌肤，融进了骨髓。到如今，是再无法剔除。

　　可是……

　　墨啸闭上眼，坠下山谷的那一瞬，那个人一双冰冷的眸子赫然映在眼前。

　　那样冰冷的眸子，那样冷冰冰的性子，正是当初吸引他的特质。可是墨啸没有想到，那样冰冷的一个人，一个狐王，自己用了上千年，依旧无法融化他打动他半分。

　　“何止，我看不止一百年，啧啧啧，我看那紫阳仙人丰神俊朗，法力又强又位列仙班，要是我，就干脆应了他吧。”

　　“呸呸呸，这种话要是被狐王听到了，你可就惨啦！”

　　“啊，那边有人来了！这里是狐王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叽叽喳喳地说着，两只黄鹂小仙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墨啸躺在那里，也感觉到了有人声由远及近，正是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墨啸不禁苦笑，看到自己跌落山谷仍是不死心么？素轩啊素轩，我们好歹相识千年，你这次还真是要赶尽杀绝不成？

　　“大王，那边好像有动静！”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墨啸认得，那声音的主人正是狐王素轩的近身侍女玲儿。

　　“过去看看。”

　　听到这熟悉冰冷的声音，墨啸还是不禁心头一滞，那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萦绕在心头上千年的声音。素轩，你果然还是来了。

　　“是，大王。”

　　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墨啸闭上了眼。

　　“呀，大王！这儿有只猫！”

　　……猫？！

　　墨啸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那少女的一双眼。

　　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少女却是笑了，转过头朝身后那人看去：“大王，这只小猫好可爱！”

　　墨啸怔怔地看着那少女朝一旁让了让，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银发，白袍，宽大的衣袂无风自动，那一双深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冰冷。那人只是负手而立身前，身后绯色漫天的夕阳霎时失了颜色。

　　尽管此刻正是生死未卜千钧一发之际，墨啸还是要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张脸真是……难怪自己看了千年都看不够，实在是他家素轩长的太好看了！

　　身前负手而立的那人却是看着自己眉头轻皱，像是……完全不理解眼前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墨啸猜这人定是沿着自己留下的那一路血迹寻到了这里的吧。墨啸此刻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一张自己魂牵梦绕了上千年的面庞，只想在这最后一刻将这人牢记在自己的生命里，直到，魂飞魄散的那一刻。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半晌，最后，墨啸看到那人犹疑着，向自己伸出了手。

　　墨啸慢慢地闭上了双眼，能够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中，怕也是这一生最好的归宿了吧。

　　然而接下来，墨啸却整个人都怔住。

　　他感到自己身子倏然腾空，接着，便是全身一暖。呼吸间，竟满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带着那人特有的冰冷气息。

　　墨啸震惊地睁开了眼，正对上了那双深灰色的眸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

　　墨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睛迷茫地眨了眨，似乎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一双乌黑的眼睛因为过于震惊和迷茫而染上了些许雾气，格外的惹人怜惜。素轩面上冰冷的表情不禁柔和了下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墨啸的头上揉了揉。

　　见狐王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身后的小丫头凑到了跟前，探过头来说道：“大王，这只小猫好像受伤了，好可怜，不如我们领回去养吧？”

　　狐王素轩没有说话，淡淡地看了看墨啸的左腿，果然，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不禁皱了眉头。

　　墨啸此时伤得又冷又虚，大脑的思维沉重而又迟缓，吃力地将他们对话中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字眼在脑中拼出意思，黑漆漆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素轩。

　　什么猫？什么可怜？素轩要领谁回去养，我么？开……开玩笑？

　　“素轩，你要杀就杀吧，我……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开玩笑了……”

　　话说出口，墨啸却是一怔。因为就在刚刚，他要说的话，出口却成了……匪夷所思的“喵喵喵喵喵”！

　　墨啸低下头，看着被那人抱在怀里的自己的身体，通体雪白，柔软的绒毛妥帖地覆在皮肤上，让人看了就想抚摸。墨啸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确切地说应该是爪子了。尖锐的指甲收在手掌里，掌心五个粉嫩的肉垫成梅花般的图案分布着。

　　墨啸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当神仙当的太久了，竟是连自己最初的原型都不记得了。

　　没错，他墨啸，位列仙班高大英俊威武的紫阳仙人，正是由一只数千年前的……小白猫修炼而成。只是他可以化作人形之后，便再也没有恢复过猫的样子。笑话，若是让别人看到他墨啸这幅乖巧可怜任人蹂躏的样子，那真是丢脸丢得他想死。

　　“喵……”

　　墨啸情急之下，开口还想说话。结果一张嘴，由于气息微弱，这一声让他叫的软软诺诺格外的惹人怜爱，直唤到人心尖上。墨啸看到素轩的表情都在他这叫声中柔和了几分，赶紧闭嘴。

　　他本来想说的是，素轩你可千万别听那玲儿的，你别领我回去养，我我我……我丢不起那人啊啊啊啊

　　“你想不想跟我回去？”

　　狐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怀中的动物问道。这小东西如今这么虚弱而且还受了伤，若是将它独自留在这山谷中，怕是熬不过这一晚了。

　　“喵喵喵喵喵！”

　　不想不想不想！墨啸挣扎着，无比怀念之前可以说人话的日子。

　　“大王你看，小喵说愿意呢！大王，天快黑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小喵一定也饿了，得赶快给它弄点吃的才行。”

　　狐王用手摸了摸怀中的身子，果然已经有些发抖，当然他全然不知那其实只是墨啸反抗的情绪太过强烈所造成的，只当它是又冷又饿。于是抱紧了怀中的小东西，朝玲儿点了点头，二人施了仙法，便朝山谷另一端狐王的宫殿行去。

　　临行前，狐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山谷，谷间的小路径直延伸到山谷幽暗的深处。

　　那个人……怕是已经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