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杂俎》唐十六

1、梦蚀（上）

　　汤杰盯着那串有些熟悉的号码还看很久，心中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接了起来。没想到是三年没见的死党打来的。
　　死党三年前一声不吭地去了北美洲，一开始汤杰还以为他失踪了，后来听其他同学说起才知道他是去留学了。这事儿其他人都知道，唯独他被蒙在鼓里，当时的心情很是复杂。
　　三年，死党一个人在西半球终于耐不住寂寞，回国了。
　　两人隔着电波互损一通，最后约好晚上七点在曙光路的云天阁见面。
　　急于见到死党三年改造的成果，汤杰早早的出了门，天未擦黑就在馆子里占好了位子。
　　一杯水一直喝到八点，死党还没有出现，汤杰心中有些急，但是一想到从机场到市区路途遥远，这种时候堵车也属正常，何况飞机也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延迟起飞，还是决定先点些东西垫垫肚子。
　　一份黑巧克力蛋糕下肚，又要了一球哈根达斯，旁边几个服务员看他的眼神总算正常了一些。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死党打过来的。
　　“杰子……”
　　汤杰打断他，“你他妈怎么还不到？现在在哪儿呢？”
　　“你他妈还好意思吼我！你这个乌鸦嘴！老子现在被隔离了！”
　　“什么？！”
　　“我说你乌鸦嘴啊！老子一下飞机就被隔离观察了！”
　　“呃……”汤杰的开始的不满好似一个被钉子扎了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
　　“老子这么健康怎么可能得那个劳什子的甲型流感！他妈的！真想打人！无缘无故就要关我一个礼拜！”
　　“那你还来不来？”
　　“我倒是想来，但你说我还能来么？手机还是刚刚还给我的呢！”
　　“好了，别生气了。要不要我来看你？”
　　“行！来传染病医院！你就说你也接触那什么劳什子甲型流感患者！”死党的怒火总算消了一些。
　　汤杰只不过早上开了个玩笑，让他小心被隔离，没想到还真一语成谶，死党那班飞机上还真出了个疑似甲型流感患者。近段时间甲型流感闹得人心惶惶，为了全人类的生命安全，一些疑似病患和病毒接触者们被隔离起来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当这种殊荣降临到自己或者亲朋好友身上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那我明天来看你啊，哪个病房？”
　　“算了，你每天陪我打打电话解解闷就好了。便宜你了。”
　　…………
　　“你早些睡，快些把时差调整过来。”
　　“好的。拜。”
　　“嗯，拜。”
　　汤杰就这么听他抱怨了一个多钟头，手机电池终于坚持不住，发出警告，让他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揉了揉长时间贴着听筒而麻木了的右耳，又按了按太阳穴，把服务员叫过来结了账。
　　之前门庭若市的云天阁现下已是冷冷清清，汤杰起身环顾店内一周，目光再落回到自己对面的位子，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病态的青年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刚刚还没有人的位子怎么会多出一个这样的人来？而且似乎没有人在这么短短几秒钟里进到店里来。难道是别的位子上过来的？店里现在这么空为什么偏偏要坐在自己对面？自己环视周围的那么几秒钟也没有看到出了服务员之外的人走动啊！难道是……
　　怎么可能！
　　汤杰似乎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按回到座位上，好奇地打量着怪异的病态男子，同时努力把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中抹去。
　　男子彷佛感应到汤杰的注视，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扯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让整张脸显得更加僵硬。
　　盯着别人看本来就是极不礼貌的，尤其是被对方发现，会让你觉得非常尴尬，但是如果对方不是人的话……
　　或者说看起来不相是人呢……
　　汤杰只觉得自己被这个笑容搞得脊背发凉，冷汗涔涔，不愿再在这个怪人面前多待一秒钟，似乎在对方无光的双目下，自己所有的恐惧都显得无所遁形。
　　他再次站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云天阁，全然不在意店里其他人怪异的目光。
　　出了店门，汤杰心有余悸地往后面望了望，很庆幸那个诡异的病态男子没有跟出来。好奇心驱使之下，再壮着胆子，透过玻璃橱窗往自己刚刚坐着的方向望去，那里除了一个正在收拾餐桌的女服务员，哪还有其他人！
　　撞鬼了！
　　真的撞鬼了！
　　汤杰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跳出这个想法。
　　心脏不可自抑地狂跳起来，平生所有有关鬼怪的听闻飞快地在大脑中滤过一遍。对于他这样的无神论者来说，那些鬼故事不过是无聊时候消遣用的，等到真正自己碰到的时候，除了把自己从无神论者变成有神论者，其他的还能做什么呢？
　　汤杰再回放了一遍刚才那个病态男子让他发毛的面孔，突然发现，那个“人”身上穿的哪是什么中山装，分明就是一套熨烫得笔挺的寿衣！
　　夜风微凉，轻轻拂过汤杰的身子，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到远远开来的一辆空的士，汤杰想也不想，就冲它招了招手，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司机把车靠过来，还没有挺稳，汤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副驾驶座车门，钻了进去。
　　靠倒在座位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冷气。这时候他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刚才吃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能把肚子填饱。归根结底都怪死党。不对，应该是该死的甲型流感！
　　车子开动起来，汤杰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跟司机说要去哪里。
　　“我知道一家小吃店，做的馄饨很好吃。”司机低沉的嗓音把汤杰从沉思中唤醒。
　　司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顶着一头碎发，眼中闪耀着琥珀的光泽，看起来温文尔雅，不知道为什么，汤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就被对方吸引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盯着对方看就觉得很满足，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很奇妙。
　　他想象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甚至移不开眼。
　　莫非又是鬼魅？怎么可能！接连碰上两个！他有这样的运气没有买彩票真是可惜了！
　　“我说，你难道不觉得饿吗？”司机再次出声。
　　汤杰回过了神，绯红瞬间爬满了他整张脸，幸亏现在是晚上，灯光昏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司机牵起嘴角，汤杰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然后不由自主地把他的笑容和脑子里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重合起来……
　　司机指指汤杰的肚子，“你这里刚刚叫得好响，让我以为打雷了。”
　　于是，汤杰又一次脸红了。
　　“去吃点东西吧。嗯……夜宵。我也饿了。我请客。”
　　汤杰点点头。虽然知道出租车司机都很会找话题没错，但是今晚这样特别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无缘无故的就要请自己吃东西。再加上自己先前是去吃大餐的却没有吃到，不知道今晚是幸还是不幸。倒是挺像武侠剧里的情节：我看这位小兄弟面善的很，不如一起去吃个饭如何？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汤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被囧到了，突然想起班上女生爱看的肥皂剧里面那句经典台词：你想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
　　司机愣了一下，然后夸张的笑了起来。
　　汤杰本来就没指望对方跟自己大谈鬼神，这个时代信这些的人已经很少了。现在想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心中隐隐还有一丝不安，但是说出来应该就会好了。
　　却听司机突然止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信。”
　　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他又想到了婚礼上那句“我愿意”。
　　甩了甩脑袋，发现今晚特别容易走神，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怎么？撞鬼了？”
　　汤杰看着对方琥珀色的眼睛，心突然平静下来，点了点头。
　　司机嘴角一直噙着那一抹和煦的微笑，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我见你天庭有晦色，乃是撞见阴邪所致……”
　　汤杰乐了，“你还会算命？”
　　“那都是骗人的！电视里不都这么演么！”
　　“……”原来是涮我呢，汤杰丢了个卫生眼给他。
　　“好了，要我说呢，这东西你千万你别往心里去。想得越多，怕的也就越多，一般都是心里有鬼，不然这些东西要缠上一个大活人，谈何容易。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
　　司机又说了一番，汤杰觉得这回他说的有些道理。“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可不是听来的，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我们这种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什么东西没有见过！”语气里透着自豪以及无奈。
　　“闹市区里撞鬼，好像不怎么合理啊。”
　　“呿。闹市区里的鬼才多。虽然生气多，但是怨气也多，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心里头有鬼。”
　　“那为什么我会撞到啊！”
　　“那得问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那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鬼？”
　　“天年未尽而亡，死而含怨，亦或生前执念未了，都有可能。”
　　两人的谈话越来越玄乎。别说，出租车司机的口才真不是一般的好，汤杰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绕进去了。
　　“那你到底是见过没有？”
　　“见过。”司机的话里十二万分的肯定，接着又放低了声音，幽幽地说道：“你看……我车子后座坐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梦蚀（下）将于半小时后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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