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蜜语的田言》以上皆非

1、第 1 章

　　那一年，高一，刚打败一只叫“中考”的小怪兽。爸妈还在沉浸在欣喜中，他们觉得我前脚踏进附中的大门，就等于后脚踏进清华的大门。我想，他们错得离谱。人类已经进化成直立行走的动物，上肢和下肢分工明确，所以脚当然不是分前后，而是分左右。还有，他们觉得那么顽劣的我竟然一路高歌考进附中，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我想，他们又错了。只看见心中的石头落地，却看不见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高悬。
　　开学第四天我就收到一份邀请函，班主任老师说：“明天让你家长过来一趟。”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起因是，英语老师竟然心血来潮在课堂上赐名。
　　她说她想好了57个英文名字想要送给我们，但是分配之前得深入地认识一下。譬如Amanda这么普通却可爱的名字不能送给——坐教室最后面那位女同学，哦，不是说你不可爱，而是你的特点不是可爱。说完，她的目光在前排扫过，最终落在一个女生的身上，微微一笑。又说“Phyllis这个名字我已经想好送给谁了，不过我打算先认识她一下”。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说：“老师，这是我的英文名字。”大家刷地把目光聚焦在声音的来源，而我只能看见那个站起来的女生的后脑勺，和白衬衫的白领子。
　　老师认了认那个女生的脸，低头看桌子上的点名册，手指在上面一行行地滑过，确认一下纸上的名字和她记忆的名字是不是同一个人，老师说：“你就是……”。
　　后面念出来的名字没听清，因为我的椅子被使劲踢了一脚，本来翘着椅子腿儿坐的我差点滑到地上，转过身，没过脑子地骂了个英文经典——也许不用英文骂人就没后来的事儿了。
　　始作俑者说：“我钢笔掉你椅子下面了，帮我捡一下。”我重重地往后一靠，椅背撞在后面的桌子上，然后听见嘎巴脆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在我的椅子腿下面。不过还没等我低头去看，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我十分恼怒，摸着发疼的地方又顺口溜出来那个英文经典，后知后觉地看见英语老师立在我旁边，寒着一张脸。
　　“What are you doing What’s your name”
　　我大脑迅速地运转，you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们，但name没加s，是单数，所以you指的应该是我。
　　“Stand up!”
　　我站了起来，却来不及把桌子上的数学卷子藏到书桌里。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惊慌失措，忘了把后面那小子一起拽起来。
　　“田言？”
　　卷子上写着我的名字，我说：“是。”
　　“你不是女生？”
　　教室里哄笑声响起一片，后面那厮笑得捶桌子。
　　“如假包换的男生。”
　　“你们班还有谁叫田言？女生名单里也有一个田言。”
　　没有吧？应该没有。周围的同学也是这么说的，说：“就这么一个如假包换的田言蜜语。”
　　老师把点名册放在空出来的桌子上，指着第一列最后一行，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田言”，后面还有铅笔标注的英文单词“Candy”。老师又指了指第一行第三列，上面写着“女”。我的名字在女生名单最后一个。
　　我嘴不欠，可是不知道那天怎么了，竟然又冒出一句“艹”。
　　然后，我就被揪到教室外面站着了。艹，宁可罚站我也不叫Candy，我叫Thomas，我是太阳神。想到这儿，我探头对已经恢复优雅仪容的英语老师说：“Teacher, my English name is Thomas.太阳神的意思。”他们那些坐着不腰疼的又笑。
　　第二节课是数学，我晃悠着从卫生间回来，想起来那张被英语老师拿走的数学卷子，心底一片凄凉，数学作业没补成，妖神会怎么处决我呢？忐忑。
　　预备铃响，妖神她穿着枣红色的大摆裙子，飘进了教室。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第一次嫌弃自己长得太高，并且祈祷她讲新课，不要讲卷子。
　　妖神吹了一下讲台的粉笔灰，把抱着的东西放在上面。刚上学，师生互相都不了解，虽然老师可以先看学生档案，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嘛。妖神十分威仪地扫视了整个教室，那些相见恨晚，畅聊正欢的都渐渐熄了声，回到座位上。虽然我们跟老师是初识，但是有师兄师姐这些前辈的口口相传，妖神的修为和手段，我们还是有所耳闻的。妖神，姓姚，叫姚青，年轻的时候被学生叫妖精，这才教了几届学生呢，已经是身居神位了。不管是妖精还是妖神，我们都是她的小妖们罢了。
　　正式上课铃响，教室鸦雀无声，有三个男生匆匆忙忙进了教室，紧张地说：“厕所人太多了，排了半天队。”脚下不停地往各自座位那儿走。
　　他们当老师是傻子吗？离这么远，我都闻到三个人身上的烟味儿了——也的确是上厕所了，厕所里抽的，所以还有一股骚臭味儿。
　　妖神一点儿也没让我失望，她说：“你们给我出去。”
　　那三个男生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走出第一步。
　　妖神走到离她最近的那个男生旁边——实在是太近了，谁让他坐第一排呢？拎着他的领子，揪出座位，说：“赶紧的，你们三个把烟放这儿，人给我出去，别耽误大家上课。你们俩挺大个子了，也别让我动手给你们推出去。”
　　正当我琢磨“揪”出去和“推”出去哪一个更丢脸的时候，我听见自己被点名了。
　　我犹豫着坐直身体，但是没有站起来。
　　“田言，站起来。”
　　我左顾右盼，装傻。可是他们又把眼光聚了过来，无法，只好鹤立鸡群了。
　　“老师，您是叫我吗？听说咱们班还有个女生田言。”我假装镇定，厚着脸皮说。
　　“没有，就你一个。你，过来把你的卷子拿走，也出去，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回来。”
　　一连两节课都被赶出教室，我这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说：“老师，我昨天把卷子落学校了。”
　　“那你可以早点到校完成，别废话，出去。”
　　那张卷子许是被英语老师卷得太久了，此时还打着卷儿地在桌子上滚动呢。出去就出去呗，我挪出座位，上前领了卷子，凛然地走出教室门。
　　等我找到一个能写卷子的地方时，发现自己没带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这不是附中吗？人才济济的地方，拔尖考进来的，怎么老师对我这样优秀学生的态度，跟初小时候老师对那些顽劣生的态度一样呢？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我的心情很不好，太阳神Thomas决定出去晒太阳。我从窗台翻出去，从地上捡了几个小石子儿把卷子压住，钻过丁香树丛，去篮球场。篮球场最南角的那个砖房是体育器械室，那儿有篮球。后来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体育课开始自由活动，我一个人的篮球运动，变成了一场比赛，等下课铃响了，操场上回荡起眼保健操的广播，我才打了个激灵，发现玩得都忘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一身臭汗变冷汗，而英雄也将迎接狗熊的命运。
　　我扔了球，急忙去找我的卷子。身手矫健地翻过丁香花丛的铁栅栏，猫着腰在别班教室的窗口下悄悄地走过，直到看见那扇敞开的大窗子才直起身来，说不上腿是蹲软了，还是吓软了，反正是腿软。发现卷子还在，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卷子被动过了。那几个小石子我可不是随意摆在卷子上的，而是五个摆成了一个圆形，但现在变成了一个十字。可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是，卷子的空白处都用蓝黑水笔填上了，有图有字有真相。我忍不住爆粗口，说：“谁奶奶的动了老子的卷子！”我盯着那字写得像用爪子爬的卷子大为恼火，可是盯了几眼就不气了，因为那卷子不是被乱写乱画的，而是被答完了的。对，被答完了的，证明题的步骤写得清清楚楚，起码我随便看了两眼的两道选择题一道选C，一道选B，答案也是对的。真是神奇啊。管不了那么多，把卷子卷上，匆匆地走向我的教室。
　　妖神在黑板上留作业，下面一群睁着眼睛做眼保健操的家伙。我稳稳当当地走到老师跟前，说：“做完了。”
　　妖神没伸手拿卷子，也没让我回去坐。我把卷子展开给她检查。她歪着头，从第一道题开始往后看，看到最后一题的时候，说：“跟同学对一下答案，不会的问别人我怎么讲的。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回去做眼保健操。”
　　我听见下面哧哧的笑声。我是开学第四天就被请家长的奇人，大概坐在下面的人才们从小到大没被请过家长的比比皆是。我想哀求老师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不要扩大化，可是又觉得今天丢的人应该到此为止了。

　　我也想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儿啊，把卷子给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