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暗恋的爱情故事》有时跳舞

29、病

　　第四章 病

　　贵鬼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沙加难免怨愤，他给米罗等人讲述了这次史无前例的继任仪式的前因后果，成功地使得贵鬼的继任仪式遭遇到了大多数黄金无声的抵制。然而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

　　穆知道沙加的小动作之后，忍不住拥抱住他说，你真是个孩子。

　　经过了这件事，让沙加对穆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们日日朝夕相对，沙加并不觉得这许多年过去了穆有什么变化。然而在这件事上，穆表现出来的近似懦弱的隐忍，却是沙加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还记得穆被任命为翻译部经理的那一年，他们公司老板请部门经理级别的高级管理人员去KTV消遣，沙加也在邀请之列。然而玩到一半，那个被穆挤掉的前任翻译部经理不知道从哪里杀了出来，带着明显的醉意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挑衅，言语中诸多侮辱性的言辞。穆那天也喝了酒，但他一开始只是看着那位曾经的上司，神情自若目光宽容唇边隐隐有笑，仿佛一个大人看着一个胡闹的小孩，根本用不着和他计较。然而那人后来越说越过分，连带着把沙加也骂了进去。于是穆优雅的起身，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高贵庄严的步伐走到那人面前，抬起一脚，那人就飞了出去，落在了包房外面。

　　那个时候穆三十出头，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种矜持的圆熟，不可被歼灭突破。然而沙加想起那天晚上的穆，拖拖沓沓的走进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都那么的吃力，每一句话都似乎有千万隐情，真的只有“窝囊”两个字可以形容，让人忍不住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沙加从没有想过，将来穆会老、会死在他的前面。这许多年过去，时光并没有在穆的身上留下些什么，因此沙加也就一直一厢情愿的认为，即使穆完全失去了力量，他作为黄金圣斗士的永久的青春也不会改变。然而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才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穆变成了普通人，他已经老了。

　　而穆是因为从冥王手里救了他的性命才失去了力量、变成普通人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沙加在穆的面前突然就莫名的心虚了起来。他开始下意识的回避他。

　　临近年底，穆的工作突然忙了起来。寒潮又光顾了几次伯明翰，每次都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穆连续加了几天班，之前他的感冒就没有好，这下更加严重了。但他考虑到自己工作的性质，总归是在办公室里，所以并没有请假。沙加看到穆每天不停的吃药，听到他一整夜一整夜的咳嗽，他总觉得自己有责任。虽然很想带他去医院好好的看看病劝他好好休息几天，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却还是有种无形的隔膜将他的焦虑和热切隔绝开来，让他说不出口。这样一拖再拖，一转眼圣诞新年假期就在眼前了。

　　年底除了各种各样的报表要汇总，最重要的就是员工年终奖金的发放了。这天沙加和财务总监、人力资源总监正在讨论发放办法，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是穆的老板打来的。

　　不知怎么的，沙加有种奇怪的抵触情绪。于是他按掉来电，关掉电话，继续和两个部下讨论了起来。

　　发放办法在临近下班的时候终于决定了。沙加喝了一口秘书小姐送来的略有些温了的咖啡，把电话重新开机。然而刚刚一开机，就跳出来一条短信：

　　“斯坦罗斯先生，穆先生在工作的时候晕倒了。已经送到了XX医院，请您来一趟好么？”

　　沙加大吃一惊。

　　穆在医院的抢救室里醒来。他只觉得周围喧闹嘈杂，他全身无力，意识涣散，脑袋像生锈的机器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而一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生僻单词一个一个的蹦出来，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他勉强的睁开眼睛，眼前几张因为过分接近放大而显得扭曲的脸不约而同的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其中有一个人跑开，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更多的人涌到了病床前。

　　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医生过来翻了翻他的眼皮，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告诉他，穆先生，您已经发烧好几天了，为什么不及时医治呢？您看，您现在因为发高烧而引发了肺炎和脱水，您得住院了。

　　穆心想，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发烧了呢？我当然知道了，而且我今天太忙，连早饭都没有吃，只喝了几口白开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怎么知道仅仅因为这个我就会晕倒呢？

　　穆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老板亲自去办了入院手续，只是等不来沙加，电话被按掉，然后就关了机。穆看到老板一直不停的拨，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沙加大概在开会。

　　天快黑的时候沙加终于赶到了医院。老板如释重负的把穆交给了他。

　　天色将黑未黑，房间里呈现一种透明的灰白的恍惚。沙加坐在穆的床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穆被雪白的枕头被褥包围着，他的脸色也雪白，沙加忍不住说：“穆，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就生病了啊？”

　　在暮色中，他英俊的轮廓让穆为之动容，他温柔的蓝眼睛和灿烂的金发让他看起来宛若神职。

　　他还和许多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看着他，穆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枯骨。

　　他们之间的差距，终于不可回避了。

　　穆说：“沙加，我容易生病，那是因为我老了啊。”

　　沙加看着穆，神情突然痛苦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但是穆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老了呢？我们在一起，才不过二十多年而已啊。”

　　沙加的话重重的击中了穆，他在被子下面攥紧了拳头，但他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温和平静。

　　“可是我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啊。沙加，你看看你身边其他像我这种年龄的人，他们都是个什么情形？我已经快五十了。”

　　“再过十年，我的眼睛开始老花，看不清书本上的字，我的牙齿开始松脱，裤子的尺寸会一加再加，头发开始花白，会在吃饱之后打很难闻的嗝，甚至可能秃顶。”

　　“再过十年，我会在刷牙的时候弄脏衣领，我会控制不住放很响的屁，我的皮肤松弛，只剩下一层皮挂在骨头上，你不会愿意触摸。我一说话你就能从我嘴里闻出昨天晚饭的味道，我走在街上可能会忘了我要去干什么，你可能会经常去警察局把我领回家。当我坐在公园里看着年轻的姑娘们，会有人对我投来厌恶的目光。”

　　“再过十年，我可能牙齿会掉光，喝麦片粥的时候打湿前襟，小便的时候会打湿裤子。我的脸上生出老人斑，最轻微的动作都能引起全身骨头咔咔作响。我甚至不能很快回答出十五减八等于多少。我走到哪里哪里就弥漫一股老人味，你不愿意见我，我每天只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喂鸽子，也有可能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穆平静的叙述着，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他早已经看透了未来这许多年后必然的残酷性，他也早就准备好，一个人去面对衰老，以及死亡。

　　他和其他人都不同，他虽然有倾心以授的伴侣，但那人将不会陪他一起老去。他会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去。

　　他和沙加的距离，会越拉越大，到最后，会到达没有任何人能接受的地步。

　　这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注定好了的未来，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早已经认清了这一切，但是他还不认命，他还贪恋着沙加的爱情，只希望能多保留一天。

　　但一切已经到了极限了。

　　沙加别过头，他不想让穆看到他眼里的泪水。

　　时间啊，求求你停住吧。

　　“不会的，”沙加背对着穆，他的视线停留在空间中不可知的某一点，他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直到死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穆握住沙加的手。他的手指依旧修长优美。

　　沙加那么笃定，但他仍然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誓约，还是赌气。

　　于是他说：“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善良的人。但是，你看到我老去的模样，你会难过，你会认为是你害了我。”

　　他说：“我不想看你难过。”

　　他说：“你记得吗，我对你说过，我会和你在一起，直到你不想理我为止。”

　　他说：“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情人，你应该过幸福的生活。”

　　他说：“所以，请你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自己，求仁得仁。”

　　他温柔的微笑，宛如秋日的阳光。那是历经了夏日的狂躁之后所沉淀下来的金子一般的纯粹的爱和宽宥。沙加当时并不明白穆为什么会那样微笑，等到许多年后他终于明白的时刻，他再也止不住地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