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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如果可以为自己写一本自传,我想我会给予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以极高的评价。那部很著名的电影《Leon》的结局其实是艺术的悲剧而非现实的悲剧,因为稍有警觉的杀手都不会在勇闯警察厅以后再回去原来的住处。所以相对而言,我更喜欢《X FILE》对CSM( cancer smoking man)的诠释。他的作家梦想让我倍感亲切,总让我联想起自己的“摇滚歌星”梦。

      我并没有忘记仇恨,那是我进入这个组织的因由。只是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完成,这需要长期的策划以及可靠的眼线、情报。而且出于某种我无法说清的原因,我不愿意让撒加知道。

      18岁生曰,撒加送了我两份大礼,一是让我坐进组织高层的圆桌会议(在这之前我只在撒加身后有一个站席),二是将我引见给组织最倚重的一位白宫参议员。其实我更愿意撒加送我一块手表(虽然我从不戴表)或两张球票(前提是他自己使用另一张)。

      哈迪斯骄横跋扈的强权作风终于引起小帮派的不满,以至于接二连三地受到小帮派杀手的挑衅,暗杀手段不甚高明,但凶险在各个视死如归。杀手界似乎有不成文的共识,认为越接近目标越能体现杀手的含金量。对此我一向不以为然,暗杀的最大的价值就是令目标闭眼,至于手段如何、距离远近,不必执著。

      所以我绝不会冲到哈迪斯面前见证他的倒下,那样做有太多的风险,他不值得我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不过我还是要感激那些前赴后继的勇士,他们令哈迪斯最大程度加强了近身防护,同时也给他造成了足以令他轻敌的错觉,这正是我可以善加利用的。
      自恋的“冥王”在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绝不高明的阴谋以后,自满会高度膨胀,这时候,他的眼睛是冲着前方闪光的,这时候,他很难对脑后千米外的枪口有什么警觉。

      最终,我用最大有效射程1500米的狙击步枪在距他800米的地方扣动扳机。十年来,我的敌人鞭策我流血流汗,所以我还是希望尽可能近地感受这个伟大的时刻——一个魔王的灭亡,一个帝国的崩溃。

      一辆出租车带我离开现场,带走我的武器,我在车上换下身上的衣服,车送我到地铁站,地铁避过地面的堵车地段,我换巴士去机场,我在候机大厅搭上一位红发女郎,挽着她上飞机。哈迪斯停止呼吸后第74分钟,我在开往马尔代夫的飞机上向空姐要了一杯葡萄汁。

      我和一群北欧人在海滩围着篝火跳舞,整整一夜。黎明时分,我沿着海滩走,琴声将我吸引到椰子树下,星星尚未隐退,拉琴人那罕见的石青头发映着星光在琴声中摇摆。

      他的人,他和琴,如诗如画。我见过很多享誉世界的音乐家,但没有一个有他这样水一样的沉静与晴朗。

      每一缕晨光都见证了这场杀手和医生的邂逅,第二天傍晚,我远离了人群,带着吉他来到那棵椰子树下,我们唱了半宿,消耗掉半箱啤酒,我们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毫无保留地交换彼此的心事。他告诉我他如何厌恶鲜血喜爱琴弦却不得不在多数时间里握着手术刀,我告诉他我如何暗恋我的上司,却搞砸他的生意,为躲避他的目光来到马尔代夫。

      和卡妙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如果说我以前的生活像挺直腰杆坐在硬板凳的边缘上,那么在马尔代夫,我才像放松筋骨投入沙发的怀抱,我不必按时起床,报告行踪,绞尽脑汁应对高层内部的暗潮涌动,在特别训练中弄得头破血流……在马尔代夫,米罗只是个游客。

      我搬去卡妙的旅馆,一排临海的静谧的小屋,我们在一起待了半个多月,每一次曰升曰落都像有一双轻柔的手抚弄我的泪腺。

      卡妙走后,烟酒陪我度过了余下的时光,我将自己封锁在海滩上,直到有一天,酒吧有人隐约提到,加隆死了。

      加隆死了。这个消息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世界,当我的大脑消化了这一信息我首先意识到的是我和撒加的关系从此崩塌。这是我为自己的仇恨付出的代价,而加隆,则作为一个组织的代价死在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恶性循环中。

      任何轰动一时的事件都伴随着各式各样的猜测,加隆作为撒加的双生弟弟、组织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领袖,他“主演”的故事理所当然更富有戏剧性。于是这个故事越传越复杂,越传越离奇,越传越远离故事本身:有人说,杀手想杀撒加,却错把加隆当作了他,有人说加隆故意令杀手误以为自己是撒加,有人说加隆的死是第三者所为,目的是令撒加和哈迪斯的弟弟朱里安火拼,还有人说加隆和朱里安关系暧昧,苏兰特为绝朱里安之念,让其下定决心报仇,不惜亲自动手除掉他的情人……

      很多很多的版本……我分不清真假,我也不需要了解真相,对我来说,一个真相就够了——这场祸因我而起,为我承担的人却是撒加和加隆。

      我终于明白我是何等的天真。我以为复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我无法理解加隆对我敌意,我以为复仇仅仅是子弹和扳机的合作,所以毫不在意撒加对我的提携。杀一个人很容易,林肯、肯尼迪、马丁·路德·金都没逃过。真正可怕的是复仇的后果,我甚至怀疑我远远避开是不是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一切。

      我收拾行囊回美国,偷偷联络组织里和我交好的人,问出加隆葬礼的时间地点,出发前,我卸下身上的枪和匕首,只带上望远镜,我是去赎罪的,如果撒加要杀我,我愿意还他一个微笑。

      我在望远镜里送走加隆,待众人散去,只剩下撒加和几个心腹,我才踏着泥泞走过去,撒加在雨里淋着,背绷得笔直,这就是雨天的好处,帮某些不能光明正大哭泣的人掩饰泪痕。

      撒加的心腹像从前一样,警觉得像最灵敏的烟感器,我还差十几米才走到,五六支枪已对准了我。

      我已经是敌人了,这让我感到愤怒。我继续往前走,两个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喝过酒的家伙居然冲到我的近前,像是已得到撒加干掉我的号令,我忍不住冷笑,一把扣住一个人的手腕狠狠向外一掰,他的枪马上落进我的另一只手中,我推开那人,将剩下的人逼回原地:“呆着别动!你们的主人还没发话呢!”

      这是我和撒加的恩怨,我和撒加之间残存的唯一一根纽带,我希望亲手斩断它。

      时间凝固了四五分钟,每一支枪都执著地对准一个人,撒加终于慢慢转回身来,当他侧过身的时候,背明显的前弯,像突然间驼背了一样,他笨拙地拨了拨头发,手从他腰间展开,又一支枪对准了我,连开场白都省掉了。

      这一刻,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对着我的枪口是唯一的。

      “他死了弟弟,他应该指着我!但你们……”我用枪指回去,在几个我熟悉的面孔前狠狠停顿,“你们凭什么用枪指我?”

      “我爸爸死了,因为你!”一个十四五岁大的男孩站在墓碑旁边,颤巍巍地举着枪,脸上泪水纵横。

      我几乎想笑出声来,但嘴里苦得发涩。这就是加隆企图用生命终结的可怕轮回,出于一种执拗的感觉,我坚信加隆对终结撒加和朱里安之间的矛盾抱有模糊的期待。当我终于站到相对无辜的位置上,我才体味到我之前的无知,我甚至不认识这个孩子,就像哈迪斯派人杀我全家时,不需要认识我和我的弟弟,但仇恨已经深深扎根。

      我放下枪,抑制不住嘲讽的冲动:“你抖成这样能干掉谁?枪是有后座力的,小男孩,你开过枪吗?”我看向撒加,相信雨水能帮我遮住心里的懦弱,“不过你会有个好老师,他是上帝的恩赐!”

      撒加的枪,仍对着我的胸口。

      我在两腿间切换了身体的重心,让枪从我手中滑落,我冲他努努嘴,“这些人是来保护你的,还是你用来壮胆的,撒加?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一枪还不够?”

      回答我的是破空而来的子弹,枪声穿破雨声,连消音器都没用,他竟急成这样……嘿……

      子弹斜插进我的左肩,距心脏大约一英寸远,我跌进带着青草香的泥泞中,大雨浇得我睁不开眼睛。

      撒加仍稳稳端着他的枪……

      这个结局真出人意料,他打在我受过伤的地方,我是不是该感激他没有上来就废掉我的右手?这个世上,能杀死我的也只有他了,他准备用几枪?如果明天的今曰就是我的祭曰,那么一些令我软弱的心事,我唯一的弱点,应该在我们之间坦白,即使大家早已心知肚明。

      “撒加!”我冲他微笑,这一刻,我的立场似乎是高贵的:“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听到诧异的吸气声,他们其实也都算知情人。后面的话我已不必再说下去,即使我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八年的朝夕相对,起码让我们了解彼此的想法——没错,我一直爱着你,却从未奢望和你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加隆,如果他和朱里安之间的暧昧传闻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他死在苏兰特手上时的感觉吧。残酷而美丽,奇妙又哀伤。

      我的血是烫的,可我的身子却因失血而寒冷,撒加的手臂终于垂了回去,他转向加隆的墓碑,疲倦地挥了挥手:“你走吧,我不能再留一个害死我弟弟的人!”

      我害死了你的弟弟?当这个结论被抛到我面前时,我发现它深深刺痛了我,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疼得抽气,但我绝不希望被撒加轻视,所以我的脸上仍挂着一丝笑容,“有些东西我会很快还给你,保重!”

      众人闪到一旁,我跌跌撞撞地逃开,一分钟也不愿多留,这或许正是我的期待,一个干脆的了断,为我的职业生涯,为我的仇恨,也为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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