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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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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思索间,忽然心有所感,夏夷则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一条狰狞的偃魔龙正扇动着巨大的蝠翼从大军头顶上方,蛮横霸道的飞掠而过。偃魔龙巨大的黑色头颅上安置着一座白色拂庐,拂庐敞开着,一个身着白袍,头戴宝冠、面容冷峻的瘦削男子端坐其中,此刻正用一双阴冷乖戾的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齐撂弄赞。
      一瞬间,夏夷则即知道了这个男子的身份,吐胡的木日波王齐撂弄赞,自称天神儿子的男人。
      与夏夷则的视线对接,白拂庐中的齐撂弄赞眸色一亮,仿佛鹰隼看中了心爱的猎物。他脸上挂起笑容,伸直手臂,指向了大唐龙旗下那苍白纤弱的少年,嘴唇喃喃而动。
      隔着遥远的天空,那是最劲的强弓也无法触及的距离,齐撂弄赞的声音似带着某种魔力破空而来,清晰的笼罩了夏夷则身侧数十丈方圆,那是吐胡的语言,但每一个音节都传递着明确的意思。
      “孤欲牧马中原,汝可为孤之奴。”
      赤裸裸的宣告与侮辱。
      一时间,夏夷则周围簇拥的禁卫军们同时铁青了脸色,即便他们震慑于偃甲魔兽的狰狞姿态,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来战!”夏夷则拔剑指天,乌黑的瞳仁中不觉地泛起一片冷光,似有坚冰飙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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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踞坐在白拂庐中,齐撂弄赞面上挂着阴冷嚣张的笑,拥有这些巨兽武器的他,已经拥有了征服这个世界的力量,而他的对手,那个如梦幻般富裕繁华的东方帝国的君王,不过是个有着花儿一般容貌的纤细少年。少年对他愤怒的拔剑,却难以掩饰那笔直身躯中承载的恐惧,他在害怕吗。
      美丽如花朵般的少年,也许可以成为木日波王拂庐中的珍贵收藏。他也许会反抗,满怀着恐惧在吐胡大军的铁蹄下卑微的挣扎,他也不介意亲手剥下那白皙的皮肤,为天神再做一面战鼓。那样的战鼓,值得系在最神圣的白牦牛的尖角上,随他征战四方。只有最神圣的白牦牛,才是木日波王的坐辇,而不是如今这些丑陋肮脏的偃甲。
      齐撂弄赞依着舒适的白熊皮靠,双手干干净净洁白如玉,轻轻敲击着放在膝上的一只精美的手鼓,他的动作虔诚而温柔。手鼓的蒙皮细腻如脂,它曾属于吐谷浑国的王后,一个传如史诗般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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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偃甲兽团在唐军大营上方耀武扬威一番后,浩浩荡荡的飞向远方。白日,确实不是进攻的绝好时机。
      朔风烈烈,无数庞大的兽影渐渐消失在天的尽头。
      夏夷则收了剑,容颜冷峻。
      在他的周围,跪满了随军的近侍、文臣与武将们。
      君辱臣死。每个人的面色都异常难看。
      目光默默的扫过满地跪伏的臣子们,夏夷则似要把这些人一一看尽,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朕不通军事,但朕知道,朕的身后是我大唐的大好山河和万千子民,无论如何,朕也要保护他们,都平身吧。”
      “臣愿为陛下效死!”
      “臣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没有人起身,文臣与武将们平匍着,所有人都以额头拄着肮脏的地面,不少人已经泪流满面。
      夏夷则也跪了下来,对着众臣拱手道:“为捍卫这方天地,朕又何惧一死!朕当与诸卿共勉,戳力同心以御外辱!”
      “陛下,奴婢恨不得生啖此獠!”有近侍忍不住伏地恸哭出声。
      夏夷则正想说些什么,心尖倏然一颤,猛地再次扭头望向高空。
      视线的尽头,陌陌长空之中,那浓浓一大片阴郁的云层间有着一笔悠蓝。小小一点,那是鲲鹏馋鸡载着它年轻的主人,以翩迁的风姿,远远地缀在那一群横掠而过的偃兽身后,一起飞往未名的苍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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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间,夏夷则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起身拔剑,便欲追随而去。
      然而,他终没能离开,侍卫们一拥而上,紧紧地抱住了他。众人巨大的力量,伴随着难以描述的巨大恐惧,深深的包裹着他、吞噬着他,却不能反抗,无法挣扎。
      “乐无异!”夏夷则嘶吼出声。
      疲倦与伤痛使得他的声线异常沙哑,可那样沉痛惊怖的吼声却撕破了天地的静谧,仿佛利矢的流线在风中纵情狂飙。
      云天外的少年似乎听见了。
      乐无异转过头来,远远的望着他,远远的对他挥了挥手,远远的对着他笑。
      “相信我。”他对他说。
      苍凉地仰望苍穹,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渐渐流失冷却,夏夷则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清那个笑容,却被笑容的明丽刺得双眸酸痛。他只是痴痴的眺望着鲲鹏远去的背影,带着莫名的怯懦,如大风流漾起荒原的枯草,伴随着无边的荒凉和萧索,不断的在他的视线中怅然若失,渐渐吹散,渐渐冰凉。
      流光过却,离人已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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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摇荡中,鲲鹏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风野中那茫然兀立着的,小小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乐无异从随身的空间中取出那件“天子恩赐”的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大风吹刮着那件皮裘,拉扯着仿佛可以把人随时掀翻的力量。乐无异只是裹紧了它,似乎那个人就在身边陪伴,一直在一起。
      夷则会恼他吧,一定会非常非常的恼他吧?犹豫了一会,他又取出了那件原打算送给夷则的礼物,放在自己身旁。没来及送出的东西,带着某种隐秘的念想,那样的东西本来就该做一对。
      曾在皇帝的帐殿外徘徊了许久,他知道,当他掀开帷幄时,一定会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瞬间亮起,就像夜里点燃的灯盏,那么欣然欢悦的明亮。
      他知道他在等他,一直等着,他都知道,却总是在他无法说出的挽留中离去,也许是大漠,也许是荒原……每一次离去都似乎轻松惬意,然后那双明亮得令他刺痛的黑瞳便在他身后渐渐熄灭,仿佛藏埋经阁中的斑斓古卷,默默掩去无限山河。
      没有心结,他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的从来不是礼数或者道德身份的山岳。也许,不过是沧浪之水,蜿蜒而行,或相遇,或分离,终于流淌向各自的方向。
      夷则会恼他吧?
      会吗?
      还是会难过吧,某种难以启齿的忧伤萦绕心头,又渐渐随风散去。要是万一他真的回不去了,夷则会如何?
      “夷则难得求我做事,怎么就直接拒绝了呢?夷则又不是那种人,喵了个咪的,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昨晚还是应该去找夷则的,哪怕一会儿也好。”
      “啊啊啊,我还只摸了摸小手,远远不够啊!我不行了,馋鸡我们回去吧。”
      禅机:“……”
      “咦,你别,别真掉头啊。”
      禅机:“……”
      “要这么回去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出来了,每次都是你带我逃跑,本偃师不会有事,你嘛……拔个毛刮鳞什么的,可能会有。”
      鲲鹏顿时虎躯一震,险些把背上的乐无异直接掀飞。
      “你也觉得夷则比那些偃甲兽更可怕吧,哈哈,我不能帮夷则造偃甲,就一定要帮他解决敌人的偃甲。”
      “不过那些偃甲好像挺厉害,馋鸡,万一我真的回不去,你就带着那个家伙去找夷则吧……喵了个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禅机:“……”
      乐无异轻轻闭眼,再睁开时,琥珀一般的眸色中便只余下了决然。
      “夷则,我要保护你。”
      渺渺如冥河的长空中,鲲鹏身姿如幻,化作流音飞向吐胡的偃甲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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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解决掉吐胡的战争偃甲,乐无异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这个看起来似乎有些任性的冒险,有成功的可能,这个世界上,也惟有他,有一线成功的可能。
      我会保护你,即便会使你难过。
      身为偃师,除掉敌人的偃甲,本是天经地义。
      然而,乐无异还是后悔了。
      乐无异坚信自己可以活着回来,却不知道,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看见夏夷则。
      他这一双手,终究谁也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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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人远去。
      唐军大营中一片愁云惨淡。
      皇帝病倒了。
      唐帝的体质一直较常人弱。动用五帝之首剑的代价极大,如此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的御驾亲征,连番劳顿之下,唐帝再亲持五帝之首剑与狭路相逢的吐胡偃甲大战,已然受伤不轻。随即唐军与吐胡开战,唐帝为了提振军心,强压伤势冒雪登高观阵,并未治疗休息。此后,先有吐胡赞普亲率偃甲军团临空耀武,当众侮辱唐帝,后有乐侯追摄吐胡偃甲,独自冒险;内外交疲严重透支的唐帝急怒攻心之下,终于支撑不住,当众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雪地里,就此一病不起。
      皇帝年少,即位不过数年。有谣言传天子痴恋乐侯,致使后宫无妃更无太子,此番倒在了军中,对大唐的国祚和军心影响甚重。如今大军在外朝中空虚,倘若皇帝有什么万一,外有强虏入寇,内部政庭不稳,各方势力皆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大唐的未来如何。也许这片天空在不久的将来会被血色湮没,铁蹄肆虐生灵涂炭,泱泱盛世文明就此毁于一旦。
      神州锦绣血染,当谁挽天倾!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心惶惶,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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