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千秋岁》沉沦荼靡

73、百年沧桑

　　五百年后——

　　修仙门派不知凡几，仍然为凡人所憧憬
　　五百年变化的，似乎只有相识的人慢慢变成不相识的人。
　　而在众门派中，最鼎盛的便要数蜀山派。近年来蜀山锁妖塔名声大盛，提起修仙除妖，首先被想到的就是那里。

　　而在蜀山脚下不远的渝州客栈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一蓝袍白发、一黑袍红发，两人相对而坐，一杯清酒。

　　“近年来可有进展吗？”白发男子问。
　　红发男子摇头：“若有进展，我还会来此吗？”
　　“说的也是。”白发男子没有在意他的口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自然恬淡。
　　“真不知道他给你学的那是什么鬼心法，越学越不像人！”
　　“我也没想到，这心法修习日久，身体就不再是人类的身体，更呈论生老病死。”白发男子缓缓站起：“今日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告辞，十年后再聚。若十年内有消息，我自会通知你。”
　　“我还有事情要说。”
　　“哦？”白发男子又重新坐下，再给自己和对方倒杯酒：“这倒是难得，你说，我听着。”
　　“魔剑下落……你是否早已知晓？”
　　“嗯，蜀山秘密将它镇于锁妖塔，又怎么瞒得过我？”
　　“那你为何不去取回？”
　　“蜀山名门正派，魔剑又是用于正途，有何不可？更何况它本非我之物，我也没有立场去将他讨回。”
　　“哼……老古板，你不去闯我去闯如何？既然你说它不是你的，我就把它给应给之人好了。”
　　“你可没资格说我老古板……应给之人？难道你找到镜的转世？”
　　“哼……他比莫离好找多了。”
　　虽然仍是那么狂傲不屑的回答，但白发男子却看出他的疲倦。活的久很累，若能够纵情天地才好，心里压着事情则更加疲倦。一年比一年沉重，最后不由得会想活着还不如死了更好。

　　这两人自然就是慕容紫英与魔尊重楼。

　　五百年来，走南闯北踏遍天下，紫英找的是妖界和云天青，重楼找的是莫离和飞蓬。
　　每十年见一次彼此，就觉得彼此之间更加沉重一点。他们都倦了……
　　“你在此地等我。”重楼忽然说。
　　“还有什么别的事？”
　　“让你等就等，哪有那么啰嗦？”重楼穿窗而出，顷刻消失。
　　慕容紫英摇头，坐下来继续喝酒。
　　这些年重楼越来越暴躁，自己却越来越平和，似乎什么都无关紧要了。真不知道是人类长生不老久了终会如此，还是这个心法的问题。
　　在客栈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看着窗外，起身打算去街道上转转。

　　走过太多地方，很少再有什么风土人情能提起他的兴致，但渝州却无疑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里比其他地方更让他觉得安稳，可能是蜀山脚下的关系，这里的一切都很平和，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会让他欢欣。
　　就这样走着，他就很舒服。
　　走着走着绕到后山附近的竹林，他随便坐在一棵竹子下，感受竹叶的清新味道。

　　“开什么玩笑……”竹林那边传来门的嘎吱声，然后一个人嘟囔着跳出来，把门关的死紧：“明明自己没那个本事还非得让我去给辨认，认出认不出是赝品都是我倒霉。”
　　紫英睁看眼睛，竹林那边是住家吗？
　　他本来不打算去理会，那个人却一路跑进来，很快就跑到他靠着这颗竹子的后面，轻轻喘气。
　　紫英轻叹口气起身，下次还是去蓬莱海边，起码那边的竹林没有人打扰。

　　不过他这一叹，到把后面那人吓了一跳。
　　“哇！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下慕容紫英，失礼了。”紫英拱手，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那位突然拉住他：“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正眼看人的？先等等。你是剑仙吗？”
　　正眼看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让自己去仔细看人类了，因为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不同。不过难得碰到这么一个，他抬起头。
　　“嗯？”
　　面前这个人他绝对没有见过，这种神情丝毫不熟悉，但这张脸却再熟悉无比。虽然过了五百年这么久，但他一样认得出来。
　　是他？难怪重楼一定要自己在渝州等。
　　“怎么了？”对方奇怪的看看自己，没有哪里不对啊。
　　“你叫什么名字？”紫英立刻沉声问。
　　“我吗？我叫景天。”他拱手有些兴奋的说：“仙人问我的名字，是要说我为徒吗？”
　　“景天？”慕容紫英重复一遍，突然想起菱纱和自己说的一件趣事：“你祖上可有一人名叫景阳？”
　　景天一愣：“剑仙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紫英微笑：“谁又知道……或曾相识。”
　　景天摸了摸脑袋：“呵呵，那不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五百多岁了？”
　　五百多岁？确实是啊，不过就算告诉他，只怕他也不懂的吧？
　　“你不错。”他忽然说：“但我不可以收你为弟子，我们还会再见。”五百年后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他们要寻找的人，紫英还真没舍得让他太快离开，顿了顿道：“我请你喝酒。”
　　重楼去蜀山夺剑，不到明天该是不会回来的。
　　“好啊。”景天立刻兴奋回答，剑仙竟然要请他喝酒？真是好运气！
　　结果两个人真的喝了不少，景天晕乎乎的回去自己房间，往那里一倒就睡着。

　　再说此刻鬼界，五百年多少魂魄轮回，即如一日。
　　“好无聊哦……”某只会变颜色的小鸟叽叽喳喳在阎罗殿下面飞来飞去。
　　“风雅颂！”阎罗王愤怒的声音传来：“你们三只笨鸟在我的阎罗殿下面叫魂啊？还不去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我们无聊啊……”
　　“就是嘛，天天守着那么一个山洞有什么好的？”
　　“快点把他放出来啦。”
　　“不成，神界五年来查一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看看当初云天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我把他藏起来了吗？下界五百年，神界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哪能忘得那么快。”
　　“反正我们三个不去守洞了！”
　　风雅颂鸟气鼓鼓的到处乱飞乱叫了一趟，最后却只能乖乖的接着去守。
　　谁让它们在这个鬼界只是一只小小鸟。

　　在通往地狱的入口附近被开了一条长长的地道，隐秘的入口和忘川连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风雅颂嗖的飞进去，一直撞到里面的冰棺上。
　　云天青还在睡，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呜呜呜呜，我不喜欢这么冷冰冰黑漆漆的地方……”风雅颂啄着棺材：“天青，你快点起来好不好？”
　　【……ao……】
　　“嗯？”风雅颂立刻来了精神：“我刚才听见你的声音了！是你吗？你醒了吗？天青天青！”
　　【……小……】
　　“是我啊是我啊！”风雅颂飞到半空激动的团团转：“我就是小小的风雅颂！”
　　【小，霄……】
　　云天青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始终无法真正的苏醒。

　　【玄……霄……】

　　风雅颂倾听到他的呼唤一愣，然后眼泪就直直的掉下来。
　　“呜呜呜呜……天青你要赶快起来啊，你不起来怎么去找玄霄？你要醒一醒，呜呜呜……天青……”

　　“呜！”
　　玄霄突然皱眉，胸口突然很痛。
　　“怎么？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东海海底的痛楚。”他身边的夙瑶睁开眼睛，脸色白到几乎透明。
　　“习惯？我当然已经习惯了。”玄霄冷笑：“你呢？后悔自己小心了那九天玄女的话来到东海吗？五百年，谁放你出去了？”
　　“我想我没能出去是因为我没有认为自己错。”夙瑶缓缓开口：“纵使我们走了歪路，我也从不认为为门派尽心力之事是错误。”
　　“哼……进入东海五百年，总算听你说了一句明白话。”玄霄轻抚着自己的胸口。
　　但刚刚那痛楚不是东海漩涡带来的剧痛，带着一点点酸涩的感觉借由痛楚竟然可以涌向眼底……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从来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夙瑶沉声道：“当初你在卷云台曾说过，要让自己脱离天道的桎梏……现在还是这个想法吗？我希望你能和我说。”
　　玄霄淡淡扫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是？你总说我因为羲和阳炎走火入魔才会有那种想法，但现在我已然借由东海之水洗清羲和对我的影响更将其重新淬炼过，可我的想法却没有变。脱离天道，这是我玄霄这辈子唯一要做的！”
　　“你能洗清羲和又用自己的灵魂重新淬炼，是因为你已经入魔！”夙瑶厉声说：“五百年你未似我一样悟前因知后果，反而用来修筑魔身！玄霄，你以为你做的是对的吗？这样下去，你只会重复和五百年前一样的错误！”
　　“我从没有说我这样做是对，夙瑶，我只是做我想做的。”玄霄淡淡道：“而错误？若不是羲和阳炎抹杀了我的神智，我根本不会再一次网缚妖界，更不会顶起琼华。纵使师父在世那时我一心一意为修仙那么做，却也早就明白天道有恒、万物平等的道理。我当初能在即墨海边放掉那只鱼妖，又怎么会认为幻暝界全部该死？而十九年冰封更让我想明白一切。而我在迷失神智时做下这偏激的一切不说，你这个神智清明的人怎么也会与我再起网缚？”
　　夙瑶默然半晌才说：“也就是说若不是羲和阳炎附体，你根本不会那么做？”
　　“我不会。”玄霄坚定的说，温柔之色一闪而没：“夙瑶，你这辈子全部葬在争名夺利与掌控琼华上，所以你不会明白有一个纵使被你伤害也要守护你时，会对你影响多大。我现在只后悔，当初怎么会那么做……还好阴错阳差让他变成魑妖，否则恐怕我就算想补救也没有机会。”
　　“你是说天青？”夙瑶叹息：“我从没想过你会和我说这些……”
　　“我也没想过，可能压了五百年我也有些失常了。”玄霄闭上眼睛，不管夙瑶再说什么也不理会。
　　他很快就可以冲破东海漩涡上天界所加的重重束缚，到时候大成之境，天界也拿他无法……
　　天青，我很快就可以去找你。

　　慕容紫英第三天去找景天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据说是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红头发男人当了一把剑，然后第二天早上景天就离奇失踪。
　　“你把他带走？”
　　“不，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重楼一脸诡计得逞的笑：“说不定他发现那柄剑特殊，抱着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紫英摇头：“小葵看到他肯定很激动，说不定是一柄鬼剑追着一个人跑。”
　　“哦？打赌？”重楼挑眉。
　　紫英微笑：“我对赌博没有兴趣，只要他不会出事，其他无妨。”
　　“呵，你似乎很喜欢这辈子的他？”
　　“啊……”紫英略作思索：“应该说今世的他比上一世耀眼，记忆没有回归自然没有那么多背负。”
　　重楼不爽的哼了一声，这样才麻烦，自己要想和他打架的话难道还要先帮他恢复记忆不成么？
　　“他没有记忆很好，这么平淡也很好，否则，你要怎么专心致志去找师叔？”紫英有些冷然的说。他不怀疑重楼对莫离的心意，以他魔尊的身份会对一个人类如此已经可见。但这男人对战斗的热忱太高，时不时会分心。
　　“我和莫离之间的事情，你们小辈不需要管，去吧。”重楼一句话把他打回来。
　　不过这时候的慕容紫英可不是以前那个面对长辈就唯唯诺诺的少年：“但若魔尊因为打斗而令莫离师叔出事，紫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哦？那你不错。”重楼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开。
　　紫英叹息：“连你都快失去信心了吗？”
　　难道说现在唯一还对找到师叔抱有信心的就只剩自己？连重楼都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四处游离了，难怪最近看到他眼底越来越空洞。但是自己不信师叔真的魂飞魄散，他不应该受到如此重的惩罚！
　　而且他的神识不是还在吗？既然没有飘散，那证明灵魂一定在某个地方。

　　而离开慕容紫英之后，重楼就拿出装有莫离神识的那个晶球，浮在天空中默默发呆。
　　他知道慕容紫英的想法，也知道慕容紫英为什么还抱有希望。可是慕容紫英不知道的是，这颗晶球是自己以神魂禁锢的，只要自己的神魂不灭，它里面的神识就永远不会消散。
　　本来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莫离的神智，没想到现在却连自己都不敢解开。
　　莫离的灵魂到底怎么样？解开之后神识消散了怎么办？那不就代表他的灵魂也已经烟消云散？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连慕容紫英也只能看到他如往常一样维持的魔族的自尊与骄傲。
　　五百年，他的心也被掏空了五百年。
　　拥有过他之后，再变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行走在世间，身边没有一道红影相陪，冰寒无比。
　　“莫离，我再给自己一百年的时间，如果还是找不到你……”
　　飞蓬的再次转世被找到让他多了一丝希望，或者他们见面的时候要到了。

　　慕容紫英离开重楼之后就回去琼华，不过不是从正门进入，琼华在二百年以前就已经不知道他的存在了。
　　他直接去的后山清风涧，虽然琼华现任弟子们除了掌门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清风涧里有什么，但这里依旧是无人可以进来的禁地。
　　刚刚靠近竹屋，四角挂的宝剑就开始震动起来。
　　“是我。”紫英说了一句，推门进去。

　　长长的白发铺散在地面上，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盘膝在床上打坐。他睁开眼睛看到慕容紫英，微笑道：“你来了。”
　　“紫英十年未曾来看师叔，重光师叔的头发都长的这么长了。”慕容紫英拿起不远处桌子上的剪刀给他剪发。
　　重光一动不动任他施为：“人老不能动，就任它这么长了。”
　　“师叔……”紫英有些不忍：“您有何必如此？莫离师叔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您可以先去转世投胎啊。”
　　“不。”重光立刻摇头：“无论如何，我也要以这个身份迎接莫离的归来！紫英你不必为我担心，虽然我现在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但功力却并未减退一分。只要我继续坚持，绝对可以撑到莫离回来的那一天。”
　　他无法修炼紫英那个特殊的功法，只能以自身换取时间，四肢不再是自己，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连血流都开始减缓。他只需要一双眼能够看、一张口可以说话，一个清醒的头脑可以思考，足以。
　　他相信自己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等待，因为自己还有一身功力……
　　“紫英，重楼说这十年如何？”紫英沉重的摇头：“一样，什么都没有。”
　　“唉。”重光叹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们就算等得起，只怕莫离却没有办法再回来。”
　　“不会，师叔的神识仍在，只是我们要继续去找，一定能找到。”将重光的头发剪到原来的长度，紫英放下剪刀站在一边。
　　“来，坐吧。”重光对他说：“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束，你我只是差了一辈，五百年一过在别人眼里还不都差不多？”
　　“是。”紫英坐下。
　　“紫英，有时候我会想，那时我放任一切是错了。我一直只认为我亏欠玄霄，却没想过再为琼华做什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既然事情已然过去了五百年，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说的也是。”重光叹息：“我竟然还没有你看得通透。紫英，天青亲手编纂由你修订的琼华门规很好，多年来琼华弟子没有一人犯禁，随意下山扬琼华声名。但是不是太严格一些？掌门来对我说过，琼华如今要变成一座死山了。在外界看来，琼华就如八派一样，已经彻底陨毁。”
　　“哦？这样吧，我去和掌门谈谈。”
　　“也好。”重光笑道：“你多年不露面，琼华都不知道还有你存在了。”
　　一派有两名五百岁以上的‘老人’，也算是难得。
　　“那么我现在就去，重光师叔您好好休息。”
　　“去吧去吧。”重光点头：“在这里陪着我这么个老头子做什么？做你自己的事情，早点把莫离带回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