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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鹅叔 ...

  •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伏案作画。

      她的动作不徐不疾,白玉笔杆蘸取各色颜料在纸面上涂抹,一幅人像很快显现。

      画像上的人居然正是她自己,穿着同样款式的长裙,披散着乌黑的发,只是不同于看不清相貌的她,画中人分明自有一副模样。

      弯弯月牙眉、琼鼻朱唇。

      这只是丹砂随手画上的去的脸,实际上神明千变万化,根本没有面容。

      她收了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看自己的作品,将之悬挂在屋内墙壁上。而后随手拎起水晶壶,放了几片入味的花叶摇了摇,再从壶嘴倒入水晶杯之时,便有浓香干净的浆液从里面流出。

      浅粉色的浆液在水晶杯里一点点升高,间或一两片残花落进去打璇儿,煞是好看。

      观赏一番的丹砂拿起杯子喝了口,深觉味道不错,于是来到院中分享。

      弹弹指尖,几滴飞到树枝上灵性的鸟儿嘴中,它们急忙吞咽入腹;几滴落入大片花丛中,秉承以形补形的它们亦慌忙吸收;几滴送进池塘里,鱼儿和堆砌的池塘砖争相抢夺……

      小小一杯茶水很快分吃完毕,心情不错的她想到自己许久未曾到过藏书阁,于是沿着路砖,朝庭院西边走去。

      -

      通天高的门被一双素白的手推开。

      管理员——即藏书阁本身激动得震颤,以至于整座藏书阁跟着颤抖,无数参天书架轻晃,上面的书本咯咯噔噔,一本书掉入丹砂怀中。

      将其打开,是册老旧的连环画。

      首页写了故事名字:鹅叔。

      -

      太和年间,三瓢水镇上有个小村子。

      名叫葫芦村。

      村里人大都一个姓,据说祖上源自百年前一位家产丰足乐善好施的秀才,后辈也零零散散出过几个县学童生,故而常以耕读之家自夸,对外来客人甚是热情有礼。

      村里有一对年轻夫妻俩,皆勤劳善良,育有一子小名阿福、大名董子蘅。

      阿福家养了一只公鹅,据说是许多年前他爹到后山砍柴时候白捡的,后来慢慢养大,年纪比五岁的阿福还长,加之小阿福格外喜欢这头鹅,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跑,夫妻两个下地干活亦或者编织劳作的时候,都是白鹅带他玩耍。

      故而村里人时常打趣,说阿福是那鹅带大的,得管它叫叔。

      有一年夏天酷暑燥热,村里头的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做一堆,跑到河滩边闹水玩耍。

      河床虽宽,水流却缓慢并不湍急,且浅处两岸布满了清晰可见的大石头,总让人产生一种河水不深的错觉。

      几个小孩本在岸边浅水处玩闹,大抵觉得没什么挑战,几个胆大的开始商量要到河中心去试试。阿福年纪小本就容易被挑唆,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跟随而去。

      浮在众孩童身边的大白鹅嘎嘎乱叫,被调皮的孩子们用水泼着赶离,浑身羽毛湿湿嗒嗒的它只能狼狈游在后面。

      果不其然意外发生了。

      河中央水流可不如浅岸边那么温驯,看似平缓其实速度极快,若换做成人或许还有挣扎逃离的机会,幼童几乎没什么反抗之力便被冲走了。

      “啊!”浅水边几个胆小伸着脖子张望的孩子们惊恐不已,“冲走了,冲走了!”

      河中央被水流压得起不来的孩童们已然发不出声响,一张嘴无数水花就往嗓子眼灌,想站站不起来、想扶扶不住力,只能咕噜噜无情呛水,鼻子、耳朵、眼睛全被窒息包裹。

      幼童体轻,一个个饺子似的被河水东一个西一个冲散,在又长又宽的河道里漂流而下。

      阿福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本能的挣扎让他愈发呛水得厉害,无尽的后悔之情滋生,早知如此便不来闹水了,也不晓得爹娘知道后会不会伤心。

      胡思乱想着,干脆连挣扎都不做了,只等着水把自己淹死。

      万万没想到正因为如此,小小的身体反而逐渐漂浮起来,头面鼻子露出水外,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

      他如同扁舟般跟着起起伏伏的水摇摆,眼尖地看见前方不远处河道明显有个拐弯。如果能抓住机会在拐弯的时候上岸,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可拐弯处同样伴随着水旋涡,若是倒霉被卷进去,下一瞬面临的便是拐弯后河道的巨大断层落差。

      一掉下去那是半点活路都没有。

      浅水边张望的孩子们早哭喊着爬上岸找大人去了。

      阿福虽然得以漂浮在水面,眼睛亦能看到那转折点,可身体无法自主掌控,唯一能做的就是瞪大眼瞅着自己往旋涡而去。
      就在心灰意冷之时,忽然一道阻力拦住了他。

      竟然是他家的大白鹅,湿漉漉的身体用力抵住他,双脚掌拼命拨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逆着水把阿福艰难推到了岸边。

      阿福也不傻,找着时机赶紧主动伸手扑腾,抓住石头上岸。

      光这几下动作便耗尽了通身力气,被水泡得无力的四肢软绵绵地瘫在岸上。沉重上岸的大白鹅蹲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显然累极了。

      一人一鹅没有任何声音,歇息良久方才回过魂。

      岸边传来一大群慌乱的脚步声,是村子里的大人们来了。他们被回去报信的孩童告知有许多人落水,连忙赶了过来。

      “阿福,三柱虎子元宝他们呢?”村长儿子贵叔气喘吁吁到他身边问。

      阿福没力气讲话,指了指河水变道处。

      人们往那边一眺望,当即变了神色,尤其是几个孩子的家亲,更是心肝拔凉,面色惨白地跌跌撞撞沿着岸边追寻。

      阿福的爹娘今朝到镇上卖藤编箩筐还没回来,本是让他自个儿在家轧猪草。那猪不算他们自己所有,是帮村中富户人家养的,顶多赚个帮养费,但若是养得壮实便能多得些铜子。

      他脑袋瓜子里一会儿想着自己没有好好轧猪草要被爹娘骂,一会儿想着几个被水冲走的小孩,乱糟如麻。

      贵叔望着远处断层的河道口,心中已有猜测,叹了声气,招呼人把地上无力动弹的阿福抱起来,顺便拎上他家那只鹅给送回去,自己则喘口气继续跟着河岸找人。

      呼喊声在岸边响起。

      全是昔日熟悉的同伴名字。

      阿福待在邻居怀中听着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哀喊,心里格外难受。

      这件事成了葫芦村的一桩禁忌。

      连通往那条河的路都被填设了许多土石阻拦。几个孩子最终还是没了,其中两个好几天后在下游找到了尸体,更有一个彻底失踪、无处找寻。

      阿福有时候觉得那些亲属们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某种怨恨。

      只是年幼的他无法分辨。

      那一天下午他爹娘从镇里回来得知后,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顿,闹出很大动静,晚上给他涂药时叮嘱以后再也别去水边玩耍,更别提此事。

      作为拯救他性命的英雄,大白鹅被喂以细面精粮褒奖,还被夫妻俩感激确实是个有灵性的神鹅。

      阿福前半截的童年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

      十一岁那年,村子里闯进来个疯疯癫癫的道人,穿着臭烘烘的破烂衣裳,扎了个道髻,逢人便喊“善信有礼”。

      道人坐在村口的石碑底下,丝毫不管别人在不在意,兀自给过路人讲自己的故事。

      他五岁被家人送至太阿山道馆,学道三十载始终无法领悟真谛,因此独自穿行大江南北感悟天地自然,今朝路过葫芦村,暂在此处歇脚。

      十一岁的阿福早不如幼童时轻松自由,需要承担家中劳务。他时常干的活儿除了轧猪草便是独自到后山山坡上捡柴火。

      葫芦村的后山是村民常去之地,不少人在上面偷偷开垦了新田,没什么大危险。

      每次阿福外出,大白鹅便摇摇摆摆跟在身后,有时遇见些不易察觉的危机,如蛰伏在草丛中缓缓游动的蛇类,大白鹅会勇猛出击,护卫他的安全。

      一人一鹅路过村口石碑的时候,被下头的疯道人看见。

      他望着摇摇摆摆、颠颠晃晃的大白鹅竟然入了神,发疯地学着鹅步跟在他们后面。

      “你这是在做什么?”好生奇怪的阿福询问。

      疯道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摇头晃脑激动至极:“想不到机缘在此地,好鹅,真是好鹅!”说完朝白鹅行了个弟子礼,红光满面地对阿福道:“鹅师送我造化,我助你避一场劫难。天灾将至,务必留心。”

      言罢晃荡着鹅步摇摇摆摆高歌而去。

      莫名其妙的阿福捡完干柴回到家,将此事告知爹娘。

      两人都未曾读过书、没什么学问,无法从知识里分辨疯道人所说是真是假,只觉得近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里有什么天灾?

      只当他疯疯癫癫头脑不清,不必放在心上。

      太和二十二年。

      整个济州连月大雨,大雨之后又连续大旱,乍涝乍旱,成片庄稼颗粒无收。

      然朝廷丝毫不体恤民情,徭役赋税不减反增,加之贪官污吏众多、层层剥盘,甚至胆大包天官商勾结趁机囤粮高价倒卖,一时间乱象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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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鹅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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