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微修） ...
-
话说京明华与京芸淑在外院第一道月门处告了别，便从右手边的一条小径回到了自己的修竹院。
上月及笄后，她向京江彦提出搬到了这个和将军府其他院落隔绝的独立小院，原因无他，修竹院虽占地不大，只有一进一出，但胜在西厢房后开了个小门能直通荣华街，进出十分方便。而她院子里的人不多，这么大倒也够住。
“小姐回来了。”
京明华方踏进院门，一个身着深色短打的嬷嬷和穿一式衣样的小侍女便迎了上来。
“这副打扮是做什么？”
京明华起初有些疑惑，走近后见二人脸上有尘土留下的几道乌黑印记，仿佛明白了什么，试探地又问道：“你们在种花？”
“小姐真聪慧。”
阿柳笑着走上前，伸手想要揽住京明华的胳膊，但低头看见自己满是脏污泥土的手，又悻悻然缩了回去。
京明华闻言一笑，抬手拍了拍阿柳的小脑袋，拉着她的袖子朝北廊下的阴凉处走去。陈嬷嬷紧随其后。
阿柳这丫头前几日就嫌院子空荡荡的太过冷清，吵着要弄些花草来。她那几天忙着整理母亲为她留下的嫁妆，一时忘了此事，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自己先动手了。
“小姐，我买了一株九重魏紫，你要不要看看？”
阿柳还是小孩子心性，有了漂亮的好东西便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
陈嬷嬷见阿柳只顾着和京明华聊天，半天没请人进屋，狠狠瞪了她一眼，提醒道：“小姐玩累了罢？半个时辰前大院的梁管家凿了几块冰送到了咱们这儿，奴已经放到北厢房的冰盆里了。”
阿柳接收到陈嬷嬷的眼刀，明白过来，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在小巧的鼻尖上留下一点滑稽的泥印，请道：“这太阳怪晒的，小姐赶紧进屋喝口凉茶去吧。等婢子备好了沐浴的水，奴再叫您出来。”
京明华却是摇了摇头，用拇指腹替阿柳拭去了那点泥印，“不必，我待会儿还要出趟门。”
“另外现在日头大，莳花弄草的事你们两个等傍晚再做也不迟。”
“小姐还要去看嫁妆铺子？” 陈嬷嬷双手在两腰边擦了擦，“奴陪您一起去。”
“不，我是要进宫一趟。”
说罢，京明华右手抚过胸口的硌人钱袋，不再与二人解释，转身推门进了屋。
～
京明华没有官职爵位，进宫前须得向各宫门递上“求见信”，等该宫的主子同意传唤后才能拜见。
她洗了把脸，将写好的信装进一牛皮信封里，正要在封口处烙下带有私印的火漆章时，阿柳捏着一烫金请帖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人未现声先闻：“ 小姐，刚刚门房拿了一张帖子过来，说是明德门的人送来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京明华料到凤仪公主会下请帖邀她进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就这一张吗？” 她接过帖子打开，“送帖子的人可还说了什么？”
阿柳用衣袖擦了擦额间的薄汗，想了想回道：“还有一张，送到二小姐院子里去了。”
“不过使者说了什么奴不知道，要奴去问问门房吗？”
“不用。”
帖子上的簪花小楷清新灵动又不失力度，京明华一目十行念完，将请帖对折收好，对阿柳说道：“既然帖子来了，我就不出去了。院子里的事你们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阿柳摇摇头，走上前把京明华按回座椅上，故作强硬地道：“小姐累了一上午，现在就乖乖歇着吧，奴去给您烧水沐浴。”
京明华一身的湿汗着实难受，便也不再强求，“嗯，去吧。”
～
都说六月的天，猴子的脸——说变就变，七月倒也差不了多少。这不昨日还是旱人的艳阳天，今日就下起了绵绵密密的秋雨。雨虽不大，但空气中的初秋寒意已有了些刺入骨髓的意味。
京明华掀开马车帘一角，只见天空阴沉，落叶潇潇，前几日人声鼎沸的荣华街上唯有零星几个人撑着伞匆匆赶路。
“哈...啾！”
京芸淑用帕子捂住口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京明华闻声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右手探上京芸淑的额头，担忧地问道：“可是着凉了？”
“我没事。”
京芸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身侧分别是马车壁和侍女涟月，避无可避。
京明华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温热，掌心指腹间有常年写字练剑留下的茧子，粗砺的触感在娇嫩细腻的肌肤上感受得格外分明。
京芸淑微微倾斜的上半身定在原处，刚刚一瞬间慌乱得不知所措的心镇定下来。
“没有发热。” 京明华舒了口气，收回手为她斟了杯热茶。
“大小姐，奴来就好。” 一旁的涟月忙接过稍加烫手的茶盏，服侍京芸淑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
马车轮咕辘辘滚向前，转过朱雀大街到了明德门前。
车外雨势渐凶，雨点落在青石板路上，连溅起噼里啪啦的水花，京明华率先跳下马车，撑开伞牵着余下的三位姑娘下车辕。
被雨水打湿的木辕湿滑，京芸淑一下没站稳，眼看着要面朝青石板摔下去，却翻身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小心。”
京明华一手紧紧揽住京芸淑的纤腰，一手撑着伞，待京芸淑落地站稳后才放开。
“谢谢...阿姐。”
京芸淑身形立定，小脸惨白，心中后怕不已。那马车辕有半人高，方才若不是京明华反应快，面朝地地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涟月也吓坏了，呆立在原地，回过神来后忙走上前急切问道：“小姐没事吧？”
京芸淑摇摇头，内心逐渐安定。
阿柳是最后一个，站在车辕上提着裙子，也想像京明华一样帅气利落地跳下去，却在半空中被京明华直接拦腰抱了下来。
她有些不服气地嘟了嘟嘴：“阿柳自己也能下来的。”
京明华拍了拍阿柳的小脑袋，不禁失笑道：“是，阿柳长大了，怪我多事。”
话音刚落，一个碧衣宫女带着显然是特意为她们准备的两把伞，从明德门走出迎了上来：“奴婢阿云，奉凤仪公主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小姐。”
“有劳姑姑。”
四人皆理了理衣服，齐齐行了一礼。
涟月和阿柳走上前，各自往阿云手里塞了个素锦荷包。
这算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阿云没有推辞，笑着请道：“外面雨大，二位小姐请随奴来。”
～
宫路复杂，长曲环绕，奇葩异草，目不暇接。
转过几方假山鱼池，又穿过几座尖顶红亭，约莫一盏茶后，一行人踏入了长乐宫鲜红的镶金紫檀木宫门。
长乐宫乃前朝末耗时数十年才建成，比大明宫和太极宫小一圈，但风景在这宫中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琼楼玉宇错落有致，飞檐斗拱富丽堂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侧殿看似大同小异实则暗藏玄机、各抱地势；长廊如带，溪水迂回曲折，为宫内专门赏鱼用的金麟池和其余池塘提供活水。云南石镂空而成的嶙峋假山和各色植物排布精妙绝伦，令人有一步换一景之感。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用心良苦，这长乐宫果真名不虚传。” 京明华上次进宫还是五年前，看这宫里的景色很是新奇，不禁赞叹道。
京芸淑虽常跟着曹氏进宫赴宴，见惯了“紫泉宫殿锁烟霞”，如今头一回来到这长乐宫，也还是不由得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江南园林和巍峨宫殿的结合巧妙，错综复杂间亦有条有理，巧夺天工......”
涟月和阿柳两个小姑娘不懂这些，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双眼睛，无法将四周美景尽收眼底。
阿云在前方带路，知道身后几人是第一次来，耐心地为她们讲解一路风景，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没有半分对她们“没见过世面”的不屑。
半刻钟后，众人走进了长乐宫的主殿紫宸殿。
紫宸殿自是华贵无比，从脚下铺设的汉白玉砖到琉璃灯盏上装饰用的一粒夜明珠，哪样不是价值连城？更别说千金难求的墙上字画和桌上各式各样的古董摆件了。
阿云请两位贵客入座后进内室通传去了，另两个碧衣小宫女为二位小姐呈上茶水及新鲜瓜果。
京明华喝了一口茶，借茶盏遮挡环视殿内一圈，发现光是这紫宸殿便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宫女内侍，粗略算来整个长乐宫起码有上百宫人。人多难免事多难管，但这些宫人都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可见宫殿主人真真是管理有方、御下有术。
水晶珠帘被人拨开，发出悦耳的叮咚声，京明华和京芸淑循声望去，站起身对帘后被簇拥着走出来的红衣女孩敛衽一礼，道：“民女见过凤仪公主。”
“今日是为了感谢二位当日之恩请你们来玩的，不必多礼。再者，我长乐宫也不兴这些。”
说罢，凤仪兴奋地向京明华和京芸淑小跑过去，牵起她们的手让她们坐下，而后自己坐到了两人对面。
屋外天色依旧灰沉，殿内燃着长明灯，窗明几净。不知是不是因为涂了胭脂，京明华发现凤仪今日脸上气色好了许多，不似那日竟如白纸一样的苍白。
“说起来你们还是长乐宫的第一对客人呢。”
说罢，凤仪用银叉叉起一小块香瓜送入口中，悄悄打量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二人。
上次光顾着看京明华了，今日凤仪才发现这位京二小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京芸淑今年不过十一岁，气质恬静温婉，尚未完全长开的小脸五官清丽，与一旁明艳得不可方物的京明华对比难免显得寡淡，但若细看，自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那双水光潋滟的丹凤眼，外眦微挑，日后不知会勾去多少男人的心。
这京家两位小姐可真有意思，好歹共了位父亲，气质长相却截然相反，但又还都是数一数二的美。
凤仪放下手中的银叉，见京芸淑既不喝茶也不吃瓜果、腰背挺的直直的面色严肃，便笑问道：“这顾渚紫笋芸淑不喜欢喝吗？” 语气随意的仿佛就是在聊家常一般。
听到了自己最爱的茶名，京芸淑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有些激动地回道：“不，当然喜欢！陆羽《茶经》曰‘紫者上,笋者上’，今日在公主这一品方知茶圣所言不虚！香醇沁脾，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赏心......”
顾渚紫笋被历代文人誉为“茶中极品”，但在京明华尝来无非是比一般的茶香了些。她端坐如初，含笑看着两个小姑娘从品茶一直说到脂粉首饰，硬是插不上一句话，不过倒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有些欣慰——
阿淑这孩子，明明才十岁出头却每天对自己要求颇多，什么“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德容颜工礼仪端方”......
仔细想想，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京芸淑同除她以外的人如此高兴地说笑了......
站在对面的阿云和琪儿亦有此感，看着她们公主久违的开怀笑容，眉眼间不禁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凤仪自小体弱多病，以往连走多几步路都喘不过气，直到这两年才好了些。宫中与她同龄的女孩不多，她又不喜其他贵女和她在一起时的谄媚讨好，这些年来身边除了两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竟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
虽然凤仪从未说过，但服侍其多年的阿云和琪儿却是知道凤仪一直都很渴望能有位能同她谈天说地的知心朋友。
因此，此刻望着凤仪发自内心的笑容，琪儿忽而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这个年纪的女孩间的话题无非那么几样，但每每谈论起来却又像说不完似的。
“我听说城门口新开了家江南来的首饰铺子，过几日阿淑没事的话不如和我——”
话还没说完，一个碧衣宫女带着满身湿答答的雨水走了进来，身似扶柳、面若银盆；貌如皎月、目似水杏，样子看着陌生，殿中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疑惑地向其望去。
凤仪被“不速之客”的到来给打断了话，有些生气，皱了皱好看的眉正欲训斥，却听见那宫女宣布道：“传天后口谕，宣镇国大将军嫡长女京明华觐见。”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殿内众人俱是一怔，整个紫宸殿一时间落针可闻。
烛火摇曳，在京明华精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间朦胧不清。
最后还是她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叩首一礼回道：“民女接旨。”
凤仪随即也回过神，走到京明华身旁，“我和你一起去。”
闻言，那传旨的宫女有些欲言又止。
天后特意嘱咐只许让京明华一人过来，但若凤仪公主坚持，她也实在不敢拒绝......
好在京明华替她无形间解了围：“不敢劳烦殿下。”
“那好，既然母后只传召了你，我便在此和阿淑一起等你回来。”
天后既只派了个小宫女来传旨，而不是许嬷嬷，想来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如此想着，凤仪便没再坚持，而是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琪儿，“京小姐不认得路，你送送她。”
“是。” 琪儿福身一礼领命道。
京明华想说不必麻烦了，但这是凤仪的一番好心，再拒绝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便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几个字换成了对身后京芸淑的嘱咐，道：“阿淑，你好好陪着殿下。”
京芸淑也很想跟着去，但怕自己添麻烦，只好乖巧地默默点了点头。
站在大殿门口的碧衣宫女闻言不禁有些委屈：难道我不认得路吗......？
不过天后也并未说不可以让人送到大明宫，她便也没有拒绝，“既如此，二位请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微修）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