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九衢尘

37、储君

　　洛伦翻了个白眼。

　　“问什么啊？你们魔龙族的家事我们才不掺和。我俩就是找个地方歇口气，顺便看着点你，有什么要交代的想知道的等你弟弟来了，你们姐弟俩自己说去。”

　　他知道希蔓面对珀莱尔斯时总是莫名的紧张，干脆没让珀莱尔斯插话，自己‘叭叭叭’一口气说完了。
　　希蔓满腔的倾吐欲望都被他憋了回去，气得够呛。

　　然而，洛伦还真就说话算话，随意往门框上一靠，不知从哪里拎出来他的刀往殿门正中的地上一插，撇过脸和阿宝叨叨了起来。

　　“……什么？菲洛米娜这女魔居然还赖在心城？！”洛伦磨牙，“莉莉娜可没少找她麻烦吧？都被折腾的不敢出门了还不走……”
　　他思索着，忽然一敲刀柄：“……别是在等西尼尔吧！”

　　只摸清了心城情况，心城之外一概不知的阿宝：“……”西尼尔是谁？

　　洛伦自顾自想着事情。
　　珀莱尔斯侧过脸给他解惑：“是音律魔神大人的第一顺位继承者。”顿了顿又补充，“他是阿德琳姑姑的儿子。从血缘上来讲，是我表兄。也是米娜的情人。”

　　……情人。
　　这个司空见惯的词从他三叔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很不搭调。

　　阿宝忍不住思维发散了一秒。

　　不等未来那位‘大预言师’的模糊身影清晰起来，他就猛甩了两下头，强行把思绪扯回来。

　　阿宝拍了拍脸，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心有点大。仗着三叔年龄还小本事不够火候，连收束思绪的本能也忘掉了一部分。
　　虽然三叔一般不‘看’，但只要撞上一次，他就得往地里钻一钻了。

　　他掉头去想那个‘西尼尔’，很快就明白了他二叔为什么这么一副表情。

　　以上一代星魔神阿德琳王陨落的时间看，西尼尔至少三百岁了。
　　能成为音律魔神的第一顺位，就算是靠年龄堆，对方的实力也绝对值得年轻的二叔顾忌。

　　‘月魔神’和‘情魔神’在七百年后就是这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就是没想到原来这么早就有这个苗头了。
　　这两位不至于天天期盼着对方没命，但看她/他倒霉总是值得心生愉悦的。

　　阿宝心不在焉地陪着二叔聊天，又分出眼神去瞧三叔。

　　青年脸上惯带着笑，与七百年后他最常见到的那种比起来，明明都透着股疏离，偏偏就……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只好放弃。

　　总之，让他选择的话，他更喜欢这个年轻的叔叔。

　　三叔正和姑姑说着些什么。
　　姑姑脸颊鼓得圆圆的，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眼睛里却是笑意。那几分气恼倒更像是装出来，不愿意轻易对二叔服输的意思了。

　　二叔又不知道去想什么了。没魔和他搭话，阿宝无聊地目光在殿内四处乱晃，就差把墙上镶了几枚挂灯的乌钉都数清楚了。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对。

　　殿门附近摆着三张椅子，是三叔在复原了宫室后又随手点出来的。
　　两位叔叔坐下前都随意调整了下座椅位置，看似是方便交流时的角度。但当他带着不一样的心思再看时，却发现他们坐下的方位刚巧把殿门封得严严实实。

　　二叔的刀柄就落在手边，一伸手就能探到的位置。
　　他身形散漫，右手搭在扶手上，曲指有一下没一下地乱敲着。
　　但层层华服下的肩背是绷紧的。

　　阿宝毫不怀疑，只要姑姑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动静，他都能在一秒内提刀在手，并迎面劈出去。

　　阿宝：“……”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习惯□□叠的长腿，又感受了下自己松散无力的肩背，再想了想自己经常不带在身上的武器。
　　抬头，满室言笑晏晏，一派和睦。
　　阿宝：“…………”

　　洛伦等了半天没见他接话：“你发什么呆呢？”
　　“……啊？”阿宝神情恍惚地抬头，不自觉用上了敬称：“您刚刚问了什么？”

　　洛伦用新奇的眼神打量他。
　　很快又觉得无趣，重复道：“我说，霍尔赶你走之前没和你交代他多久过来？我都快无聊死了，还得在这枯等多长时间啊？”

　　阿宝自动忽视了那个很不恰当的‘赶’字——和三叔不一样，不论是七百年后还是现在，二叔都只有在对外时才会端起他魔神的架子。

　　视线越过他肩膀，最开始拘谨的姑姑都和他三叔聊得十分愉快了。
　　只要三叔想，他总能让任何魔都对他产生好感。

　　阿宝忍不住腹诽他二叔——只有你才觉得无聊吧！

　　他没立刻说话。
　　因为这个问题又牵动了他一部分久远的记忆。

　　由于传承记忆的存在，本族虽然也有记录历史、编写成册，但很少有魔会去翻看那些东西。

　　然而，即使传承记忆较为完善的高等族人，也只对历史上一些重大变故有比较清晰的印象。
　　比如第三代魔神皇统治时期，借由灵魂圣殿的灵魂之子之身短暂复苏的兽神。就对本族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次的叛乱，不论是父皇还是姑姑，都没有明确对他提过，导致阿宝只知道父皇年幼时经历过一次本族内部的大规模叛乱，却不清楚具体时间和经过。
　　但他知道，在这一次叛乱之后，父皇就将确立他无可动摇的储君地位。

　　***
　　魔神皇被星魔神搀扶着回到宫殿。他原本的寝殿已经连骨架都没剩下了，临时找了一座休息。
　　没多久，霍尔德尔就在外求见。

　　进殿后，他依次向两位长辈行过礼。

　　他原本是来向魔神皇回报动乱的后续处理，还没张嘴，已经被拦下。
　　“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需要向任何魔回禀。”

　　霍尔德尔眉毛一动。
　　星魔神仍然稳稳坐在原处，父皇问话时并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后者闻言也只淡淡瞥过来一眼，神色不动。

　　霍尔德尔少许的惊色也很快盖了下去，却难免在心里想——父皇竟这样信任星魔神吗？

　　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

　　霍尔德尔说：“我听说，您让洛伦和珀莱尔斯去看守希蔓了。您认为，今夜的叛乱，她有参与其中吗？”
　　魔神皇说：“没有。阿蔓是被大长老关起来的，并不知情。”

　　霍尔德尔又问：“那您认为，她有罪吗？”
　　魔神皇说：“这要看你定下怎样的判断标准。”

　　从进殿起，霍尔德尔始终低着头。这时他忽然抬起来，直视御座上的魔神皇。
　　但比起他说的话，这个动作反而算不上不尊敬了。

　　“您是逆天魔龙族的族主，也是我族至高无上的陛下。我既是儿子，又是臣子，怎么敢越过您做决定？”

　　自称臣子，做出的事和说出的话却通通越了线。

　　星魔神敛着眉目，端起茶杯不言不语，假装自己暂时失了目力和听力。

　　魔神皇瞧着殿中的青年，收了笑意。
　　这里不是众魔神觐见时的正殿，御座不比地面高出几分。然而近千年的魔皇积威，原本也就不需要那些外物来衬托。

　　“你在逼迫本皇放权？”

　　声音略沉，一字一字，像是重重敲在了心核上。

　　霍尔德尔半步不退。即使直面这能将他浑身骨头碾碎的威压，他仍面不改色。
　　“既然您已经将魔神柱的权能与我共享，已经将我视为储君，又有什么必要在不重要的小事上设槛限制我？”

　　“阿蔓是你的姐姐，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生死——是不重要的事吗？”
　　肩上的威压更重了一分，身体中隐约有骨裂声传出。

　　霍尔德尔坦然看他：“身为希蔓的弟弟，如果有谁害死了我的姐姐，尽十分百分的努力，我一定要让他尝尽痛苦才肯死的。但身为魔族的储君，魔龙族公主的生死，就有很多东西都比她更重要了。”

　　魔神皇定定瞧他几秒，收了满室威压。
　　又重复了一遍：“叛乱后续的处理，所有的魔和事，你尽可以自己拿主意。”

　　霍尔德尔原本也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既然魔神皇说了不打算听，他也就告退。

　　却被拦下：“你没事情要说，我却有的。”
　　霍尔德尔停步，摆出个恭听的神情。

　　魔神皇说：“我快要死了。”

　　这样一句会改变整个圣魔大陆局势，人魔两族剧烈动荡的话，就被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

　　即使曾经被珀莱尔斯告知过猜测，被魔神皇种种举动暗示过，但真的说出来落定成无法改变的事实时，霍尔德尔还是一阵阵头晕目眩。
　　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被与魔神柱的契约影响，以至于听力和感知都出了问题。
　　恍惚中，他看见星魔神的表情淡然如初。

　　霍尔德尔忽然冷静下来。

　　他直视魔神皇：“您确定这件事多久了？星魔神大人也知情吗？”

　　宴会这几天，他都不见踪影，正是在闭关和逆天魔龙柱签订契约。
　　直到‘黎明’猎魔团的意外出现，魔皇宫乱成了一锅粥，他才强行出关。

　　珀莱尔斯只是获得了临时权柄，父皇却直接将逆天魔龙柱‘分’给了他一半，与他‘共享’魔神柱的权能。
　　霍尔德尔原本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
　　现在他知道了。

　　魔神皇轻描淡写地说：“大概二十多年前吧。至于伊厄尔……哦，我们两个老家伙同病相怜，都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二十多年，这是个很微妙的时间。
　　它和霍尔德尔出生的时间，有很大概率是重合的。

　　但魔神皇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就这么轻飘飘提了一句，就转而问道：“头疼吗？”

　　疼。
　　从和逆天魔龙柱定下契约开始，就一直再疼。
　　霍尔德尔想。
　　发昏，发涨，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想挤出来。
　　但我伪装的很好，连一起奔逃了大半夜的珀莱尔斯都没有发现——不排除他实在没什么精力观察我的因素。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实力不够的原因。历代魔神皇都是登基前后才和魔神柱定下契约，强大的力量倒灌，他感到不适应和难受理论上来说非常正常。

　　他看向魔神皇：“这不正常？”

　　“疼是好事。”
　　魔神皇只说：“有些东西，不太适合由我告诉你。暂且习惯这种感觉吧。等我死了，你完全接手了逆天魔龙柱，该知道的你也就全知道了。”

　　他示意霍尔德尔退下。

　　“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等你处理完叛乱诸事，就去见希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