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第二部）》煤飞

4、坏水

　　敲门，无人应我。
　　莫非子琦出去了？
　　十分顺手地推开他的房门，我自然地走了进去，乱闯子琦房间这件事，好像我从小到大都在做……
　　进屋张望，好像真的不在。
　　可在就要离去的时候，我不经意瞥到床榻上趴着一个人，走近一瞧，果然是子琦。
　　他脸色惨白，冷汗直流，气息微弱得很，我担心地抱起他，发觉他的身体也冷得厉害，于是我冲门外喊道：“来人！”
　　照顾子琦的太监小郭子听见我的喊叫，连忙跑进屋来，没等他说话，我直接朝他踹了一脚，狠狠的，然后我骂道：“你这狗奴才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你主子病成这般模样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嫌自己命长？要是你活得不耐烦，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小郭子立即跪下，浑身发抖。
　　“还愣在那里干嘛，快去请御医！”我吼道。
　　小郭子害怕不已地拼命点头，随后神色痛苦地捂着被我狠踹的腿，颤抖着爬起来，身子显得摇摇晃晃，飞奔而去请御医。
　　要是子琦出了什么事，我定让那些狗奴才死无全尸。
　　不喜欢太多人在自己身边的子琦，遣走了许多宫女太监，所以朱槿宫长年清冷，除了经常来找子琦麻烦的我之外，几乎没有几个人出入这里。
　　加之子琦不善交际，生性冷淡，也不得母后父皇欢心，这帮奴才便暗地以为子琦是被冷落的主子，所以做事拖拖拉拉，经常怠慢。看来，不好好罚罚他们看上去不行。
　　“嗯……”子琦在我怀里微微动了动，原本难受得紧闭的双眼也睁了开来，他定定望着把他圈在怀里的我，眸子顿时变得清澈起来，而后，他虚弱地说：“子文……”
　　又要叫我放手么？
　　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给我脸色看。
　　本以为他要奋力推开我，谁知子琦不但没有推开我，反而是往我怀里紧紧缩了缩，那双冰冷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裳，干裂地唇不断唤着我的名字：“子文……子文……”
　　“我在，”我拍拍他的背，抓住他冰冷的手指，放在胸口暖了暖，说道：“我在这里，子琦不要怕，御医待会儿就来了……”
　　躺在我怀里，他原先难受的表情似乎缓和了许多，嘴角似乎还微微露出丝微笑。
　　苦笑，这个冷漠的弟弟，也就这种时候会软下性子，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回头，望见在一旁的温玥，他也是神色紧张地望望我怀里的人又抬头望望我，眉毛都快挤成一团了，我点点头，对温玥说：“小郭子这么久还不来，你帮忙去找找吧！”
　　温玥二话不说，立即踮脚一跃，倏尔消失不见了。
　　“……子文……”见我望着门口，子琦不由的扯扯我的衣襟，半睁着眼说：“子文……看着我……”
　　怎么子琦一生病，个性就变得可爱许多呢？
　　就是嘛，做弟弟的就应该跟哥哥任性点，不然的话，让我很有挫败感。
　　见我终于望过他，子琦安心的闭上眼睛，紧紧安睡在我怀里，以往充斥整个脸庞的坚冰不见了，只剩一脸安详。
　　偷偷点了点他的脸颊，精致无暇的脸蛋不论被我怎么蹂躏都是这么漂亮……可是，怎么你就不会笑呢？
　　“你笑起来一定很美。”我轻轻地说。
　　不过子琦好像睡着了，没有听见。
　　正想着，温玥飞回来了，左右手一手提着一个人。
　　温玥一放下御医，我立即焦急地命令道：“快给我看看子琦怎么了！”
　　御医恭敬地走到旁边，放下药箱，拿出腕垫，伸手替子琦把脉。而靠在我身上的子琦似乎是醒了，不安份地动了动，我圈住他，轻声说：“别乱动。”
　　立即的，子琦安分了许多。
　　待御医把好脉，我问道：“他到底怎么样？”
　　御医朝我躬身说道：“七皇子面色苍白，脉象时而微弱时而平稳，看上去是受了风寒，又未加调理而至，加之七皇子本来性寒体虚，所以老夫会为七皇子开服温润暖身的药，只要按时服用，不久便可痊愈。”
　　“休息几天就好？”这些御医，有时候会隐瞒病情，我得问个清楚才是。
　　御医轻轻点头，说：“老夫一定会治好七皇子，请四皇子放心。”
　　点头示意他下去。
　　再拜了我一下，御医便带着药箱恭敬地走出门去，回御药房为子琦煎药。
　　而一直跪在门口的小郭子却不敢抬头，他低垂着头，依然浑身发抖。
　　我望了小郭子一眼，将怀中的人儿放平在床榻上，为他铺好蚕丝褥子，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子琦怎么会受到风寒？”
　　小郭子猛地叩头，用发抖的声音说：“奴才该死，都是奴才不好，前日主子半夜要在楚台楼逗留……奴才也劝过主子好生休息，可主子执意不走，结果风寒入侵……其实昨天主子也有些不舒服，可他却不让奴才去请御医……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楚台楼？”楚台楼靠近抒意宫，那里没什么也好景致，除了能看到我抒意宫，哪里都看不到，子琦去那里做什么？
　　也许除了子琦，大概谁都不知道吧。
　　长这么大，有时候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亲自一口口喂子琦喝下汤药，在他身边陪着，直到他熟睡之后，我才将怀中的紫玉戒指放在他床头，轻轻离去。
　　然而，一直在我身边观看而又一直沉默着的温玥，终于在路上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尚子文，你对你弟弟真好。”
　　我抿嘴轻笑，走在他前面，没有回话。
　　对他好？
　　那是自然的吧。
　　人说我尚子文没心没肝，可对尚子琦却是疼爱不已。
　　不仅因为子琦是我亲弟弟，还是由于从小就欺负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久而久之，也从心底开始心疼这个感情木讷的人。所以，无论子琦怎么骂我，我都不会生气，至少能让他那张万年冰冷的脸出现一些变化，就算是愤怒的表情，也是好的。
　　虽然子琦看上去很讨厌我，可其实，他也没这么讨厌我的吧？不然他就不会病得迷迷糊糊还叫着我的名字。
　　略微有些兴奋。
　　这个人情冷漠的皇宫之中，却还有着可以称之为亲情的存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虽说自古皇宫中兄弟阋墙的事情并不少，站在顶峰俯瞰江山固然吸引人，可是谁又真的想做孤家寡人，无人于身旁共鸣歌，同萧索。
　　所以，我庆幸自己不是太子，亦对那个宝座毫无兴趣。
　　然而，他人不一定这么想。
　　在父皇龙体违和之际，二皇兄突然回朝，这本就令人生疑不止，况且我无意中探听到，父皇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大限恐怕将至……
　　二皇兄此番回京，美名其曰是探望父皇，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母后那派人已经警觉不安，暗地里已经筹谋多时。
　　就算二皇兄并无篡权之意，留他在世，对于太子和母后，终究是心腹大患。
　　空气中的不安气氛，越来越浓。
　　感叹我这复杂的家庭，我不禁摇了摇头，温玥见状，不解的抓住我，问：“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居然都忘了小坏蛋的存在。
　　一把圈过他的颈脖，我嬉皮笑脸地冲他说：“小玥玥，陪我喝酒吧！”
　　温玥冷脸，说：“不准叫我这个名字！”
　　“那，”眼珠子一转，我歪着嘴说：“叫你玥玥？”
　　被我戏弄的人此时气急，一边想扯开我的手一边怒吼：“叫来叫去还不是一样！你给我放手！”
　　若无其事地揽着他的颈脖，不理他的挣扎，我自顾说道：“啊，今天喝什么酒呢？桂花酒不错，可是前天御膳房那边说新进了种荷香米酒也不错呢……”
　　“……尚子文！”
　　气急败坏的小坏蛋，居然叫我叫得这么大声，今天不把你灌醉，我绝不罢休！
　　事实上，温玥根本就不会喝酒，所以三杯下肚，便开始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倒头不起了。倒是苦了我，结果一个人喝完酒，还得把这小坏蛋抱回抒意宫。
　　直接将他扔到床上，谁知道他居然发起了酒疯，硬拉着我不让我走，闹得我心烦意乱，原本不错的心情大打折扣。
　　望着他躺着的姿势，肚子里的坏水突然涌上心头，令我坏笑不已。
　　……
　　“啊——！”
　　翌日，温玥房内传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睁开惺忪的眼，衣衫不整的我望着同样衣衫不整一脸煞白冷汗直流的温玥，他也望着我，露出或惊恐或疑惑或后悔的表情，指着乱成一团的床铺，以及几近裸身的彼此，颤抖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窃笑。
　　豆大的泪珠在他话出口的一刻就从我眼里流了出来，然后我微微起身，垂下头，从床边随意拿了一件似乎是被人扯落的衣服套在身上，可怜地背对他，抽泣道：“昨日……我们一同饮酒，你喝醉了，所以我就带你回房休息……然后你拉着我……就……”下面的话，被我的哽咽声止住了。
　　温玥瞪大着眼，有些抓狂，他说：“就……就怎么样？”
　　我半回头，幽怨地说：“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么？”
　　“那你为什么不跑！”温玥仿佛被雷劈似的表情，让我在心里暗爽得都快笑了出来。
　　“跑不了……”我轻轻试了试泪珠儿，满脸委屈地说：“我有叫你放手，可你根本听不进去，就这么把我死命压着，像头发狂的野兽，让我连推开你的力气都没有，我逃无可逃，然后你不由分说开始用你的……用力的……侵犯我……”
　　说完，我几欲起身，然后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惨不忍睹。
　　叫你个小坏蛋昨天跟我发酒疯！
　　见我哭得这般凄惨，温玥也一时慌了手脚，他连忙下床来，蹲在我身边，笨手笨脚的为我擦掉眼泪，软着声音向我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都会变成这样……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要哭了……”
　　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
　　看见温玥懊恼万分的模样，尽管我脸上哭得一塌糊涂，可心情真是爽到了极点！
　　不过，看看也折磨得他差不多了，我便准备收起眼泪，向他坦白一切，谁知温玥先我一步，抓着我的手靠在他胸口，说道：“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啊？
　　轮到我摸不着头脑：“负责？”
　　“我爹跟我说过，男子汉一定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虽然是我强迫你的，不过你也算是我的人了。”温玥认真的说，“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慢着，好像不应该往这方面发展……
　　温玥不是应该懊恼得不知所措，然后被我坦白一切后怒气冲冲要跟我打斗到天明么？谁要你负什么责！
　　你老爹也真是的，小小年纪就跟你说要你负责，这不是诚心给我添乱么！
　　抹干那些虚假的眼泪，我慢慢起身，拍拍温玥的肩膀，实话解释道：“其实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也不用负责……”
　　他立即打断我：“我温玥不是不认账的人，做过的事自然要负责，你又何必违心跟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呢！”
　　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啊！
　　不自然地抽抽嘴巴，我说：“真的不要你负责，我都是骗你的，一切都是骗你的……我只不过想戏弄戏弄你而已……”
　　“子文……”他说出这个名字，让我后背不禁凉了一半，温玥转过我的脸，那双水墨色的眸子认真地对上我的眼，他慢慢地说：“虽然你比我大，可是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鬼，既然对你做了那种事，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上天啊，怎么会有这么认死理的小坏蛋，我真的是在骗他！
　　“那子琦呢，你不是喜欢他？”对了，还有子琦做我的挡箭牌。
　　果然，温玥低头下去，脸色好像不怎么好，可片刻，他又抬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在御花园的时候，我的确被他迷住了，可是现在我要负责人的人不是他，是你。所以我以后不会再想其他人，你也不要乱想……”
　　小坏蛋，我又不是女人，你干什么把对女人的那套说辞跟我讲！
　　趁我苦恼的时候，小坏蛋还借机在我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一脸的理所应当：“子文，以后有机会我会跟我爹说我们的事，他一定会成全的……”
　　你缺心眼儿？这种事怎么可能成全！
　　不对不对，现在我应该考虑的事，是怎么让小坏蛋打消对我负责的想法，因为，万一这家伙动真格就不好玩了。
　　抓头，苦恼。
　　子琦啊，还真给你说中了，我真的是自作孽……天知道为什么会生出了个认死理的温玥，居然揪住了我的狐狸尾巴。
　　我望着他的脸，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冷静神色。
　　瞬间，我猛地意识到，难道他也在玩我？莫非，小坏蛋早就知道我在玩他？所以他才专门想出这么个法子对付我，想来看我笑话？
　　一定是这样。
　　脸上马上露出了一丝看出他诡计的得意微笑。还好我聪明过人，脑筋转得快，不然，还差点被你关切的神情给骗了。
　　好你个温玥，居然算计起我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跟你客气，你要玩，我就奉陪到底。
　　想到这里，我立即舒展皱眉，一脸媚笑地倒在他怀里，娇嗔道：“玥玥，你说要对人家负责，以后端茶倒水洗衣叠被这些事你都要替子文弄好，还有，以后无论子文做得是对是错，你都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要是识相点，你最好现在就招了，否则，以后看我不整死你。
　　所以说世界上就是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很荣幸的，温玥就是其中一个，只见他任我撒泼耍赖之后，微微点头应道：“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
　　很好。
　　小坏蛋，今天不招，以后就算你悬梁自尽我都不会放过你。
　　暗暗翘起嘴角，扑在这个少年怀中，我肚子里的坏水如翻江倒海般翻涌而上，而这个少年却一张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蠢笑脸看着他怀中的我。
　　……
　　一早去探望子琦的我，来到朱槿宫外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有人已经先我一步到了，进去一看，原来是二皇兄。
　　尚珉回头望见我，苦笑了下，然后对着坐在床上冷脸对他的人说道：“那七弟，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子琦一坑不吭，当他不存在。
　　待到尚珉离开之后，子琦趁我不注意，狠狠地将床头的紫玉戒指砸了过来，与方才冷冰冰的表情恰恰相反，他现在怒火满目。
　　“怎么了？”我捡起摔成两半的戒指，轻声问道。
　　见我捡起戒指，子琦怒火更甚，他说道：“给我扔掉！”
　　顺手仍在地上，我笑嘻嘻地跑到子琦身边，说道：“扔掉就扔掉，做什么这么生气？”
　　“哼。”他只回我一个字，当然，还有一张臭脸。
　　还是老样子。
　　摇摇头，伸手摸摸他的头，无奈地说：“子琦，你老是把话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对了，身体好些了么？”
　　子琦不耐烦地推开我的手，恼道：“不关你事。”
　　你是我弟弟，怎么不关我事？
　　“到底怎么了嘛……”我像猫儿一样扑到半坐在床的子琦身上，“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做主……”
　　推拒不开我，子琦恼怒地说：“离我远点！”
　　口不对心的小鬼，昨天是谁死活赖在我怀里不愿松手，还满口“子文”的叫，结果一清醒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罢了，看子琦今日精神不错，我便放开他，站直了说：“看你的病好了许多，哥哥也放心了，记得以后不要夜半去吹风……”
　　还未说完，子琦已经拦腰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腰间，双手勒得很紧很紧，半天才幽幽地说：“以后，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送给我。”
　　不是我的东西。
　　稍稍望了望地上摔成两半的紫玉戒指，我恍然大悟。
　　摸着他的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手臂被人死死拽住，回头一看，竟是满脸不悦的温玥小坏蛋。
　　温玥望着被子琦抱着的我，满腹酸味地问：“子文，你在做什么……”

　　发觉我很勤奋……
突然觉得，子文有受样……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