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恨》妖容

1、第一章

　　以后的生生世世，我的名字都叫做虺。
　　只一个字，便将最初的身份全盘道尽。
　　从前，我有一个让世人惧怕的名字，九婴。

　　与羿的那场恶战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而事实上，我侥幸将元神保存，让它遁凶水而逃。
　　所有修行毁于一旦。一切须得重新开始。
　　如今，是大唐盛世。那场大战早已盖了尘土，被世人淡忘。
　　而我终于修得了化身为人的功力。我要报仇。
　　但是我并不焦急。若只是杀了羿，未免太过便宜了他。我要让他痛苦，生不如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躲在洞穴里思考，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我窥视着人间，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我在静静计算着羿到来的日子。

　　在洞穴里修行的时候，偶尔也会想想从前的日子。
　　那时候，我是一条九头的蛇，住在波涛滚滚的凶水。我有许多的朋友，相柳，修蛇，耎蛇，育蛇，巴蛇，鸣蛇，化蛇，肥遗…由于我们没有腿，因此行动起来，浑身每一段都需得扭动，灵活的有几分狰狞，再加上毒牙，人类大约因为这个而害怕我们。
　　我很爱惜我的每一个头。闲暇时，我会用尾巴一一抚摸它们。活着的感觉是多么美好。不管是寂寞，残暴，无聊，还是平淡，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玩味。我从不去想什么明天，也从不惧怕我那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实在没意思的话，我还可以去吓唬人类，或者跃入激流澎湃的凶水游个痛快。这就是做妖怪的好处，不必像那些神仙一样为了维持在人类面前高高在上的表象而束缚自己的言行；也不必像人类那样为了生计去奔波，四处献殷勤，有时连基本的原则与尊严都会屏弃。
　　啊…那些自在的日子，就这样被那个叫做羿的凡人毁灭了。
　　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虚伪的大道理，总之，就是什么为民除害啦，替天行道啊之类的狗屁道理，他站在我面前，堂皇光明地可以把我那巨大的青黑色身体从头到脚笼上一层金光。恶心，刚吃进肚子里的人都差点被我呕了出来。
　　我嗤笑他的虚伪，扬起尾巴去狠狠的抽他。
　　他灵活的躲开，像一只猴子。我的九个头一齐朝着他的身体喷水，顿时乌黑的大浪压向他。他竟是学了避水的工夫，身子不动，随着站到浪头，一只手抽出箭来，瞄向我的头。
　　那暗红的箭羽刺破虚空向我射来。我闪了闪身子，它擦过身体没入一块大石。那石头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末子。
　　好大的力气。我吐着信子，有了强烈的征服欲。既然水不管用，那么火呢？我的口中喷出烈焰，他仍是不避，火光将他的脸映得明亮，可是沾不了他的身。
　　又是一箭，尖锐的呼啸而过。射入水中，惊起滔天的大浪。

　　我俯视这个一心想要杀死我的人类。他有一张在人类里绝对端正威武的面孔，此时那双眼睛正灼灼的注视着我，杀气腾腾。这个打着正义的旗号要除掉我的男人。
　　真可笑。为了一个虚的名，他要除掉我，永垂青史。
　　我想起那些被他杀掉的同伴，怒火从心头燃起，九个头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
　　他见我来势汹汹锐不可当，并不敢与我正面交战，只能仓促的躲闪。
　　在他躲闪的时候，我觅得了一个破绽，一下儿他就被我的尾巴紧紧的缠住。我倒举着他，将他背着的箭全部抖落入凶水。我看着他乌青与淤紫交错的脸，和无力地扒在我鳞片上的双手，真想仰天大笑两声。但是我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凶水似是呼应着我，雪浪翻云，涛声震天。

　　羿的脸已经变得青黑，他突然开始猛烈的挣扎起来。我不由奇怪的注视着他的举动。他颤抖着从腰间的包袱里掏出一颗□□的大珠子，扭曲着面容送到我眼前。
　　那是一颗眼珠。修蛇的眼珠。
　　曾经光润的碧色眼瞳如今空洞浑浊的与我相对。
　　我怔住了。

　　羿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只一瞬间，我的九个脖颈上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那艳红渐渐衍生开来。
　　我向前扑去，张开嘴巴，只来得及吐出收纳了我元神的蛇丹。
　　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然后直直的沉入了凶水。

　　我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思及往事，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片死寂里，只有我清晰而愤恨的磨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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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虺：音“悔”，毒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