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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回 ...

  •   乙亥春,一句原本不甚起眼的诗闹翻了政坛文海,月余才息,以“祸首”处斩、“共犯”自裁结局。
      弘晓看着邸报,反复念着那句“一把心肠论浊清”,然后将邸报揉作一团,狠狠按在书桌上。
      芷菸走过去,展开纸团又看了会子,才将它扔进纸篓里,给弘晓的茶杯里添了茶,道:“何必动气呢?这便是我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帝王之术罢了。”
      弘晓道:“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这胡中藻不过是与鄂昌诗词唱和,只因鄂昌是前朝重臣鄂尔泰的侄子,皇上动不了老臣,便拿其亲故后生作筏子……”顿了顿,才说:“我只恐有朝一日,因我连累了梦阮……”
      芷菸原想宽解几句,却实实说不出违心的话来,她何尝不怕呢?
      自先王起,怡亲王府与江南曹家便有诸多往来,只因先帝宽待先王,对其笃信不疑,故不曾生出罅隙,连舅舅枷号未除时,都钦点先王看守,名为看守,实为照应,先帝深知先王仁厚,不至使老臣晚景凄凉。可如今,皇帝对弘晓却不可同日而语,亲信不足,忌惮有余,无论因谁牵连了谁,芷菸都无法自赎。
      她想了想,缓缓道:“咱们也该避讳些,往后别走官驿了。”
      这话只能由她说出,方不伤人。
      弘晓看着她,仿佛用目光道尽所有难以启齿之言,而后微微颔首。
      终是“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昨日之日已去,不可挽回。

      如此一桩大案,就连曹頫都有耳闻,熟虑之后,将儿子唤进房中长谈。
      听父亲苦劝许久,曹霑只言未发,末了哀哀一笑,道:“父亲放心,儿子不会连累他们。”便叩首告退。
      回到书房,曹霑将刚刚写成的百回《石头记》手稿打整齐全,用桐油纸包好,装进一只木盒中,又附上五言绝句两首,一曰“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一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亲自登门,拜托敦敏使人送往苏州。

      己卯秋月,那只木盒又回到黄叶村里,彼时曹霑已将书房取名为“悼红轩”,仍是他每日要消耗四五个时辰的所在。
      自年初南下金陵访友归来大病一场,他始终未得痊愈,鹄面鸟形、柴毁骨立,昔日风骨尽失。
      曹家祖孙三代几乎同时抱病,香云忙得不可开交,竟未察觉月信不调,直至一日见红,方知流了一胎。
      香云小产,又添了血崩之症,曹霑只得强撑病体照顾一家人,什么也顾不上了,连校阅《石头记》的心思也搁在一边。
      待到腊月,四口人勉勉强强团了一个年,开春又收到苏州寄来的包裹,曹霑和香云这才想起去岁收到的木盒,此时方拆了,竟是两本装订精美的书册,前一件是乙亥年整理抄录的《石头记》全文,后一件是己卯年重新批注的《石头记》。
      皆无信笺相随,可那娟秀小字,他们怎能不识?
      这份心意,唯有密存不宣,方得周全。

      甲戌年长居苏州以来,弘晓每三年回京一次,面圣述职。丁丑仲秋,因有“过九不过十”之俗,芷菸同往,为兆佳氏庆七十大寿。癸未年亦是如此,乃因兆佳氏七十五寿诞。
      寿宴设在交辉园,晚辈来得齐整,承欢膝下,天伦同乐。
      老王妃破例喝了一嗉子酒,众儿媳劝之不听,“我年轻时也是有些酒量胆识的,如今虽老了不如从前了,也未必连这一口都喝不了,你们只管高兴去,不用看着我。”
      待到喝完,确有些醉意,便靠在椅子里看子媳孙儿们玩乐,恍恍然闻得笛声悠悠,分明是她最爱的《鹧鸪曲》,眼前模糊的人影,不是胤祥又是谁?
      兆佳氏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也触之不及,那团影子像是有意疏远,又似不舍离去,只站在曲水流觞亭外,吹奏低回婉转的曲调——
      “南禽无侣似相依,锦翅双双傍马飞。孤竹庙前啼暮雨,汨罗祠畔吊残晖。秦人只解歌为曲,越女空能画作衣。懊恼泽家非有恨,年年长忆凤城归。”
      一阵风来,将人影同笛声一同吹散。
      兆佳氏如梦初醒,环视四周,仍是一派和睦之景——这是胤祥留给她的,支撑她独活三十三载。
      “胤祥,你再等等,我……许是寻你去了……”

      老王妃似乎一夜老去,连去礼佛的力气也没有了,整日歪在炕上,药不离口。
      芷菸同弘晓商定,暂且留京,将老王妃接回府中,悉心照料。
      为求母亲宽心,弘晓请旨,将四子永蔓过继给已故兄长弘暾为嗣。
      石佳氏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永琅颇为不舍,这孩子同他兄弟一起,长由祖母教导,知书达理、宅心仁厚,全然不类其母。
      无论永杭还是永琅,皆非芷菸所出,却都喜欢她温柔娴静的性情,对她亲近有加。倒是父子之间经年不见,显得恭敬却疏离。
      弘晓因此不解,自诩开明父亲,却不知儿子们为何同他生分如此。
      芷菸笑道:“你呀,见了孩子们不是问功课,就是问政事,你都闲散度日多少年了?还盯孩子盯得那么紧!”
      弘晓讪讪道:“当爹的,不问这些还能问什么?难不成要问冷不冷饿不饿?”
      芷菸嗔道:“怎么就不能问了?永杭过了生日就满十九了,永琅也十七了,两个孩子的婚事要不要过问?要不要上心?亏你当了个便宜爹!”
      弘晓大笑,“倒是我糊涂了,竟疏忽了这两件大事!”
      过得几日,永杭、永琅婚事议定,换八字、择吉日,分别定于甲申年六月初六、九月初十成婚。
      喜事既定,怡亲王府上下忙碌起来,老王妃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一面关心孙儿婚事,一面念叨着要热热闹闹过年。
      石佳氏上不得台面,芷菸少不了劳心费神,好在伊尔根觉罗氏是个得力趁手,与她配合起来,颇有几分从前她帮衬李佳氏的模样。
      等到除夕这日,芷菸早起去给老王妃请过安,便到前头来张罗,刚分派完活计,只见弘晓从前院过来,急匆匆朝她走来,不等她说话,一把将她双手握紧,神色凝重,低声道:“菸儿,梦阮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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