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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tory.9 ...


  •   苏继澜开始边回忆边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燕然略微有点儿发毛。
      “你乐什么呢。”
      “没有,其实……”再次笑了出来,苏继澜尽力收敛了一些,而后稳了稳心神,“突然想起来,上大学的时候,你在学生会上的发言。”
      “啊……?”燕然一脸疑惑不解,随后紧跟着就是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哈哈哈……就我那自慰人生的理论吧,靠,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记着?我自己都差点儿没想起来。”
      “肯定忘不了啊,那个太有传奇色彩了。”
      “是哈,后来有一阵儿好些人见着我都指指点点的。”
      “嗯,他们都说‘这人就是那自慰神人’。”
      “哎呦喂……真怀念哎,我还那么风光过呢。”
      “这也算是风光?”
      “那当然了,多牛逼啊,现在一想我后来就再也没那么牛过了。看来是老了,越来越面了如今。”燕然笑得有几分无奈,苏继澜看得有几分感慨。
      他确实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小子了,他从有男人味儿的孩子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男人,这种变化……这种变化……
      为什么自己大学时代不曾预料到呢?如若他不曾离开,如若他始终近距离目睹着完整的变化过程,那该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儿?
      这些年的空白……难道只有在重逢了之后才意识到真的是一个空白么?
      燕然仍旧爱笑,笑的时候仍旧那么爽朗,这家伙牙仍旧那么白,那么整齐,除了右边第二颗下门牙上还留着当初咬酒瓶子盖儿留下的硬伤……
      苏继澜低头喝了一口茶。
      “你的牙……还疼嘛?”
      “嗯?”熄灭了烟蒂,燕然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你是说这小豁口儿?”
      “嗯。”
      “早就不疼了。不是,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奇怪的笑了一声,燕然看着面前突然有点儿脸红的人,“看来是久别重逢太激动了。”
      苏继澜没说话,就只是微微挑着嘴角,可他不想笑,那细微如小米粒儿大小的,特别不明显的豁口,对他来说存在感太过强烈,强烈到无法忽视。
      那是高二的暑假,闷热到令人窒息的七月里,为了等父亲在北京的工作告一段落在一起回苏州,同时不想在家被老妈拽着给所有亲戚四处转悠买北京土产,苏继澜在学校里多住了大约一个礼拜。就是这躲清静的一个礼拜,他经历了一次不寻常的体验。
      宿舍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冷清的屋子冷清的楼道都让他轻微不爽,跟暑假作业搏斗完了之后,他就会溜达到操场,去看体育队儿训练。
      他不会看很久,每次都是随便呆上一会儿就走,本来想跃跃欲试的和那些人高马大的体特生们一块儿打打篮球,可头一回刚进了篮球场,就让燕然给轰出来了。
      “你不成!绝对不成!说不成就是不成!”胳膊下头夹着从对方手里没收的篮球,燕然皱眉,“他们这帮牲口打球儿跟打仗一样,让他们撞一下儿你非摔坏了不可!这大暑假的校医又不在,不成不成不成。”
      “哎!然子!你丫让人家跟着一块儿玩儿会儿怎么啦?!”比燕然还个儿高的理科1班那个体特生嚷嚷了一嗓子。
      “少他妈废话!就你丫最爱拿胳膊肘撞人!”回头回敬了对方一句,燕然重新面对着苏继澜,“那什么,真不成,要不回出了事儿体育老师肯定活活儿捏死我们……”
      “嗯,我知道了。”虽然有些失望,可并不反感,想着算了,这家伙也是为我好,苏继澜双手插进短裤的口袋,说了声“那我走了”,便转身往回走。
      燕然看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喊住了他。
      “哎!”他站在那儿,有点儿局促,“你要真想玩儿,回头……集训散了,我跟你打。”
      “……你不撞我嘛?”苏继澜回过身来。
      “肯定不会,你随便撞我,我都没意见。”
      “我撞不动你吧。”看着那家伙黑乎乎的脸和满脸傻乎乎的笑,苏继澜觉得心里比七月中旬的太阳还要滚烫起来。
      从那天开始,每天集训结束之后,燕然都会如约叫上苏继澜一块儿玩儿一会儿篮球。他站在他身后,轻轻抬着他的胳膊,纠正他投篮的动作,告诉他如何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青春的活力四射的抛物线来,苏继澜感受着那个结实的身体贴在自己背上的热度和血脉涌动的力量,额角微微渗出汗来。
      其实苏继澜并不矮,他大概到燕然的耳根那么高,量化一下儿大约一米七二,按照粗俗而且搞笑的说法,这个高度绝对“够用了”,至少不会找不着媳妇儿。可对于光着脚量都一米八六的燕然来说,他这个大苏苏还是很秀气的。
      “哎我才发现,你正好儿到我耳垂儿哎。”很欠打的伸手去测量彼此的身高差,燕然亢奋起来,“夫妻个儿夫妻个儿~”
      “嗯。‘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苏继澜相当淡定的拿冯骥才的经典作品往他们身上套,这做法很快惹来了燕然的不满,“高女人”伸了爪子,弄乱了对方柔软的头发。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对儿“同桌的他”,就这么度过了一个礼拜。
      然后,到了某一天,结束了集训的燕然找不到苏继澜,从学校里骑着山地车出来,正看见他站在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部前头买冷饮。
      燕然叫了他一声,苏继澜回过头来,提着手里的袋子往马路对面走来,然后,就在那一刹那,一辆从旁边巷子里歪歪扭扭冲出来的小摩托车突然紧贴着苏继澜身边飞驰而过。
      手里的袋子被剐掉了,那摩托车后头一左一右挂着的两个金属丝编成的篓子成了凶器,尖锐的接头处刀子似的沿着苏继澜的膝头划过,左腿白皙的皮肤上立刻见了殷红的血痕。
      燕然那一刻完全傻了,他的弟兄们也都愣在了原处,紧跟着,发现那辆肇事车迟疑了一下,车上的人减缓了速度回头看,而后准备逃跑时,燕然只觉得自己开始血往上涌。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操你大爷!!!”,然后在骑车人眼看着就要逃走之前扔下了自己的山地车,从路边抄起半块儿红砖就用力扔了出去。
      砖头并没有打中肇事者那没扣着安全帽的脑袋,但是正砍在那辆车的左车把上,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和左手上的剧痛弄得慌了阵脚,一个侧歪就摔在了地上的家伙还没爬起来,就听见身后砍他砖头的人红了眼的喊声。
      “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一群如狼似虎的牲口体特生,围住了势单力孤的祸头。
      哭都没用了。
      N比一的凌虐持续时间并不长,拳头足够硬的崽子们把一个成年人一顿暴揍,打得对方喊出来的声儿比鬼都难听。
      虽说是“打死了算我的”,可豪言壮语之后,行动毕竟要有分寸,确信那挨揍的倒霉鬼半个月之内怕是再也驾驭不了任何形式的交通工具了,一群痛痛快快发泄了个够的崽子扔下抱着脑袋鼻青脸肿的被“执刑”者,点上烟,聊着天,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勾肩搭背的走了。
      燕然最后给了那孙子一脚,而后拉着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阵势的苏继澜,让他坐在自己车后架上。
      “走,我带你上医院。”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苏继澜低头看了看还在渗血的伤口,尽量忍着疼站稳当。
      “你少糊弄我,我从小就是体育队儿的,什么样儿的伤没见过?!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快点儿,夏天太容易感染!”
      “真不用了,我回去洗洗就行……再说,那医院也太远了,折腾来折腾去的,还不如我自己处理处理。”一想到可能要被大夫那没轻没重的手碰触自己的伤,苏继澜就从尾椎骨升起一股恶寒来。
      “那……你总得消消毒吧!体育老师走了,要不他那屋还有酒精……”眉头紧紧皱着,燕然迈腿上车,“你先回宿舍等着,我上药店给你买瓶酒精,这就回来。”
      燕然想去,可苏继澜还是拉住了他。
      “不用了,拿这个消毒也可以吧。”
      他说的,是自己手里刚捡起来的那个竟然没有完全坏掉的袋子,袋子里头,是幸存的一瓶六十五度牛栏山二锅头。
      “不是吧你……”燕然不知是想气还是想笑,又或者纯粹是不敢相信这热辣辣的东西会出现在这个江南小才子身上。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反对那提议。烈性酒在某些时候完全可以充当消毒用品,跟着那死也不肯坐在他车后架子上的苏继澜回了宿舍,燕然抄起那瓶二锅头,管对方要起子。
      “我没有。”苏继澜摇头。
      本来就是急脾气的家伙更加焦躁起来,干脆开口用牙去咬那瓶子盖儿,咔啪一声,盖子开了,那整齐的牙齿上,也被硌掉了小小的一块儿,留了个不明显的豁口。
      被告知忍一下疼别乱动时,苏继澜脑子里想的并非自己的伤,而是燕然的牙龈是否在出血。
      简单的消毒工作完成了,幸好伤口不算太深,斜着贴了两个邦迪,差不多可以自由活动的苏继澜吁了口气,说了声多谢。
      “行了你就别损我了……”燕然脱力的坐在对面那张空着的床铺上,抬手捏了捏眉心,“要不是我叫你,你也不至于让车刮着。”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有些无奈,有些感动,苏继澜抬手指了指对方的嘴,“那,你的牙,是不是硌掉了一点?”
      “嗯,没事儿,看不出来。”燕然倒是挺无所谓,“你先告诉我你买二锅头干吗。”
      “哦,是我爷爷要的。”苏继澜一声轻笑,“上次我爸给他带了一瓶,他觉得好,这次说多带两瓶过去。”
      “苏州没有?”
      “好像是,我姨夫说有红星的,可没见到有这个……”
      “牛栏山。”
      “啊对。”
      “嘿……”放松下来的燕然发出一声傻笑,“我刚还以为是你喝的呢。”
      “得了,我喝醪糟都脸红的。”苏继澜一声不爽的咕哝。
      喝醪糟会脸红的苏继澜,膝盖上贴着邦迪的苏继澜,因为偶然事件让燕然和他那帮牲口同党当了一回英雄的苏继澜,身上带着残留的血的味道和六十五度二锅头的酒香的苏继澜……
      两天之后,跟着父母回了苏州。
      那个暑假,燕然过得索然无味。
      “想什么呢。”对面的人叫了他一声,苏继澜恍然,而后遮掩似的笑。
      “啊,我看你墙上那个书法艺术呢。”稍一抬眼,就看见墙上挂着的画框,里头是白底黑字两句话——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龙飞凤舞的大字,潇洒苍劲,铁画银钩。
      “看着不像写的……”
      “哦。”也回头看了一眼,燕然嘿嘿起来,“那是绣的,十字绣。”
      “你买的?”
      “哪儿有卖纯黑白十字绣的啊……这是我自己做的。”
      “真的假的?”
      “蒙你的是孙子。”
      “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啊……”不可思议的感觉还没完全退去,想笑的冲动就又涌上来了,苏继澜看了看那两句话,又看了看总觉得和这两句话颇有几分相配的燕大侠,笑意就再也忍不住了,“没想到,国家二级运动员,其实也会女红……”
      “那是……我多牛逼啊我……”不大清楚自己是被笑话还是被表扬了,燕然带着那大男人的小别扭,轻轻哼了一声,而后扭过头,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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