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横秋》白露未霜

9、乌夜啼八

　　“莫小居士小心！”

　　老道士来不及多想，飞快从袖间拿出一颗深褐色的流珠，上头镂刻着阴阳八卦，正是莫念之前用来收买他的那一颗。

　　“天精天神，移摄敕角，摄井鬼柳星，诸神助敕...”老道士口中念咒，流珠上的阴阳八卦隐隐透出光芒，疾射而出，重重击在黑雾身上，隐隐有雷光浮动。

　　几乎与此同时，“郑仓”也掷出一个不过巴掌大的玉葫芦，玉葫芦周身碧色，闪动着莹润的光芒。

　　褐色流珠和碧玉葫芦几乎同时击在怨灵身上，流转转瞬之间化为齑粉，碧玉葫芦也裂开长长一道裂痕。

　　怨灵的动作一滞。

　　莫念的长剑闪耀着寒芒，带着万钧之势，向那怨灵斩去。

　　那破裂的碧玉葫芦中，几缕逸散的五色之光，缠绕着莫念的剑光，当空斩落，黑雾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被这一剑斩为两半。

　　怨灵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于彻底在这一剑下溃散，消散于天地之间。

　　浓雾消散，浓厚的云层亦被风吹散，皎皎月色洒落。

　　汪小剑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这几天的经历，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都要惊险。

　　莫念也以剑撑地，面色苍白，松了口气。

　　“无量天尊。”老道士一甩拂尘，拂尘的尘须都已经几乎没有了。

　　老道士庆幸完，又忍不住露出心痛的表情，“我的流珠，我的拂尘，我的家当。”

　　莫念摇头，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无为和汪小剑也跟着笑起来。

　　捡回一条命，真好。

　　莫念将跌落在地的碧玉葫芦捡起来，递给“郑仓”，“方才谢谢你。”

　　以她一个人的力量，要对付刚刚那个怨灵，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可惜，你的葫芦坏了。”这碧玉葫芦一看就非凡品，可惜，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恐怕难堪再用了。

　　“郑仓”沉默地摇摇头，将碧玉葫芦收回袖中。

　　“不过，你到底是谁？”莫念忽然上前一步，眼睛里映着一点皎皎月色，目光灵动。

　　恐怕在村里人把“郑仓”放出来之后，“郑仓”就已经换了个人。

　　莫念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腰间的八宝铃，摇动之下发出清越铃响，她的八宝铃除了诛邪除祟外，也能清心破幻。

　　清越的铃声中，“郑仓”的脸和身形慢慢变化，化作一个鸦青玄衣的青年，左半边脸带着一块黑色面具，露出的半边面长眉入鬓，眼如沉星，皎如玉树，萧萧肃肃。背上背着一柄长刀，刀鞘古朴沉厚，虽未出鞘，也可看出不凡。

　　莫念微微一愣。这青年模样实在出众，莫念忍不住多看一眼。

　　随后目光才落在他背上背的拿把刀上，难怪，刚刚看他拿的桃木剑，却使的似乎是刀法，招式凌厉。

　　“郑仓”慢慢抬起头来，并没有再刻意模仿郑仓的表情动作，即使带着重伤，整个人依旧脊背笔挺，如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刀，沉默，又锋利。

　　无为和汪小剑也都把目光投过来。

　　汪小剑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这人是谁？从哪冒出来的？长得...也就比他好看那么一点吧，汪小剑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到底是谁？”莫念目带疑惑。

　　玄衣青年却并没有要向他们解释的意思，沉默着转身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没礼貌。”汪小剑在后面不满道，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他们好歹也并肩战斗了一场嘛，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真是没礼貌。

　　“他不是郑仓。”汪小剑慢半拍反应过来，“那真正的郑仓呢？不会死了吧？”汪小剑目露惊恐。

　　汪小剑满腹的疑惑，散落的村民们却已三三两两凑了过来，打断了汪小剑的疑问。

　　“多谢几位道长。”这怨灵真的死了，村民们都围过来，连连道谢。

　　郑老伍耳朵上还带着血迹，站在村民后头，低下头藏住怨恨的目光。

　　而真正的郑仓也扶着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地走过来，他怎么在地窖里睡着了？他听见村民们都在议论说怨灵被杀死了？真的吗？他睡了一觉似乎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郑仓还有种脚不踏实地的飘忽感。

　　“呔。”汪小剑吓了一跳，上前揉搓了一顿郑仓的脸，“你是真是假？”

　　郑仓不明所以，满脸疑问地望着汪小剑，村民们方才离得远，并没看见那青年，也是一头雾水。

　　无为拉住汪小剑的后衣领，汪小剑划拉着四肢被拎远了一些。

　　“道长。”

　　怨灵被除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村长郑宁贵拄着拐杖，身后跟着郑善、郑熊一行村民，“多谢道长。”

　　“几位道长也累了吧，跟我们去村里好好休息，吃点东西吧。”郑善上前道，“几位道长劳心劳力，我们已经在村里备好了酒菜，请几位道长享用。”

　　“酒菜就不必了。”莫念对这个村子，对这些村民并无好感，如今怨灵已除，她只想尽快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事，“村长，那些被献祭的女人，她们的坟墓在哪里？我和无为道长想为她们超度亡魂。”

　　村长耷拉着眼皮，混浊眼珠中闪过一丝不虞。

　　郑善忙道，“就算要去超度亡魂，也不急在今天，几位道长还是先去休息。几位道长要是愿意为她们超度，明天我带几位道长去。”

　　这位郑善看着倒和气。

　　但这些村民并不是好客之人，对于外人进入他们村子，他们格外排斥，虽然他们为村子除掉了怨灵，但这些村民忽然这样热情，莫念心中还是升起一丝警惕。

　　“不必了，超度亡魂要紧，请你指路。”莫念望着郑善道。

　　“这怎么能行呢？”郑善却并接话，回首对着村民后头招招手，几个垂髫幼童上前来，围着莫念几人，“谢谢道长救了我们村子，请道长们去我们家吃饭吧。”

　　莫念皱着眉，她不喜欢这村子，但是幼童无辜，孩子们围着他们，小小的手牵住他们的手，几人一时无法，只得跟着村民们先回村。

　　“道长们，我家中已经备好了酒菜。”郑善引着几人向他家中去。

　　无为老道士却忽然停住脚步，“酒菜就先不用了，我们今天累了，先回去休息。”

　　“这...”郑善露出犹豫。

　　“是啊。”汪小剑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别啰嗦了，我们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郑善只得答应，“好吧，那几位道长先去休息，明天再好好招待几位道长。”

　　郑善仍旧领他们到昨日的屋子。

　　莫念、老道士、汪小剑围坐桌前，还未说话，只听得咕噜咕噜一阵声响。

　　莫念和老道士同时看向汪小剑的肚子。

　　汪小剑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肚子，“我饿了。”

　　无为一笑，“好在你还算机灵，没在刚刚那些村民面前说饿了。”

　　“老道士。”汪小剑看一眼门外，压低声音，“为什么不能去那村民家里吃饭啊？”

　　老道士皱着眉，“我总觉得，这个村子上上下下都透着古怪。”

　　“他们好像很急切，要请我们吃饭。”

　　“尤其是那个郑善。”郑善看着忠厚，但是无为最擅长装腔作势了，对这方面最为敏锐，“似乎不怀好意。”

　　“这个村子，一定有什么秘密。”所以他们这么害怕外人，因为他们害怕外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这个偏远的小村庄，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以致于他们情愿每年以活人献祭，也不愿向外人求救？

　　“你们刚刚有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小孩？”无为皱眉道。

　　汪小剑点头，“那个郑善太卑鄙了，用小孩来绊住我们。”

　　“那几个孩童，年纪很小，但是不哭不闹，十分乖巧。”莫念缓缓道。

　　“是。”无为低声道，“我们到这村子以来，从没有听见过孩子吵闹。”

　　小孩子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但是这个村子的孩子，都十分老成，不哭不闹，也不嬉戏打闹，“今日那几个孩子，他们的神情，一点也不像那么小的孩子。”

　　汪小剑感到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像孩子，难道是成人吗？可是他们看着的确是幼童啊。”

　　无为摇头，“我也想不明白。”

　　可是他能感觉到，这个村子处处都透露着违和。

　　“我幼时，曾经听爹爹说过一个传说。”莫念缓缓开口道。

　　“相传，在西地，有神兽风狸。”

　　“风狸浑身青色皮毛，模样似貂，又似兔，能够口吐人言。”

　　“风狸是御风之兽，性情温顺平和，居住在无人之地。有樵夫在山中砍柴受伤，得风狸赠仙药，樵夫却恩将仇报，杀了神兽风狸。”

　　汪小剑撑着腮，听到此处，怒道，“这樵夫真不是个东西。后来呢？”

　　莫念摇头，“不知。”

　　“只是，传闻中，风狸之脑，食之可得长生。”

　　“长生？”无为和汪小剑均是震惊。

　　如果是这样，难怪这沉璧村的人那么害怕外人进来，这就是他们想要保守的秘密，长生。

　　长生不死，若真是这样，这个村子里生活着的，都是吃了风狸脑的不死人。

　　难怪孩童不似孩童。

　　“这世上，真有长生药吗？”汪小剑不可置信。

　　“生老病死，自有其规律。”莫念微微皱眉，“即使真有长生药，也定然不如想象中那样美好。”

　　“我也只是猜测。”莫念接着道，“只是今日那怨灵的模样，很像传说中的神兽风狸。”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汪小剑伏在桌上，今日是又惊又恐又饿又累，他的体力已经耗尽了，“离开这里吗？”

　　“离开自然是要离开的。”莫念握着剑道，“只是，还没有为怨魂超度。”

　　“只怕这些村民明日还是会一再拖延。”无为摸着自己的胡须，今日危急中，他漂亮的胡须都让怨气腐蚀断了一截，如今参差不齐，“不会带我们去那些枉死女人的坟墓。”

　　莫念想了想，“郑仓。”

　　“郑仓？”无为犹豫道，“他会带我们去吗？”

　　郑仓比起其他村民，当然要更值得信赖一些，但他毕竟也是沉璧村的人，他会愿意带他们去吗？

　　“怨灵已经除了，他明日应当会去祭拜他的心上人。”莫念理直气壮，“我们就在后面跟着他。”

　　“好！”汪小剑大力赞同，“我们明天就偷偷尾随他。”

　　老道士捋了捋自己参差不齐的白色胡须，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