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横秋》白露未霜

19、剔银灯三

　　小重山阿那湖。

　　小重山并不高，但是山峰绵延，地势复杂难辨，穿越层层重林找到位于山谷中心的阿那湖，竟也耗费了三日的时间。

　　阿那湖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水面如镜，湖水是极浅淡的蔚蓝色，澄澈明透，倒映着天上的浮云，飘飘悠悠，如天在水，看着平静悠闲。

　　湖边生长着一种奇异的重瓣花，约莫半人高，颜色艳丽，花心似一张笑脸，齐齐对着来人，美丽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谲。

　　谢拂衣警惕地握着五行葫芦，穿过这些奇异的笑面花，笑面花们随风摇摆，笑容诡谲，此外倒没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谢拂衣顺利穿过这些花，站在湖边。

　　可当他再转过身时，这些花不知何时竟然齐齐转了个头，诡谲的笑面对着他。

　　谢拂衣心中警惕，转身看向那看似平静的湖面。

　　这湖大约也不似看起来那般闲适平和，若非如此，也不会上百年来，从未有人找到过湖底的白石髓了。

　　谢拂衣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抛进湖面，湖面漾起一块小小的涟漪，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便直直沉入湖底，湖面那点微微的涟漪也很快恢复平静。

　　这湖不知究竟有多深。

　　谢拂衣向前一步，湖里究竟是何情状，只能下去一探了。

　　谢拂衣正准备下水，却见水面却忽然冒出一串细小的气泡。

　　澄澈的湖面下隐隐可见有个人影！影子掩在碧波似的水面之下，看不清晰，只可见似乎在缓缓上浮。

　　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谢拂衣警惕地握紧五行葫芦，一道细小的火龙缠绕上他的手臂，随时预备着攻击。

　　那细小的气泡缓缓上浮，自米粒大小逐渐变大至东珠大小，随即哗啦一声，一个人影冒出水面。

　　是一个少女。少女缎子似的黑发湿漉漉的，有些凌乱的披洒在肩上颈上，海棠色的裙衫也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身形，脸上颈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莫念。

　　谢拂衣一愣，手臂上缠绕着的火龙转瞬消散。

　　莫念亦是一愣，想不到此处还能遇见人。

　　一只鹅黄色圆乎乎的小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担任着守卫之责，从花丛中扑腾出来，扑扇着翅膀飞过来，挡在谢拂衣面前。

　　小胖鸟虽然圆滚滚的，但也不过巴掌大小一只，自然是什么也挡不住的。

　　谢拂衣意识到面前的少女衣衫湿透，仓促转过身去，目光落在地面，而不直视水中的少女。

　　莫念轻巧地从水中出来，掐了个小小的诀，身上衣衫和黑发很快便干了，墨发用一根玉簪随手挽起，小胖鸟扑棱扑棱飞过去，落在她肩头。

　　莫念显然也有些惊讶竟在这里遇见谢拂衣，忍不住笑道，“看来我们挺有缘。”

　　见谢拂衣仍背对着她，莫念轻轻一笑，“我已烘干了衣物，你可以转过来了。”

　　谢拂衣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莫念摊开掌心，掌心一?物灰扑扑的看着无甚光泽，如随处可见的灰色石头，但是质地却不似石头坚硬，而似流水一般，“你也是来找这白石髓的吧？”

　　“白石髓已为我所得，看来你不必再下水了。”莫念轻轻一笑道。

　　果然是白石髓，谢拂衣眸光一闪。

　　可惜，来晚了一步。

　　莫念正要说话，谢拂衣忽然脸色一变，拉着她侧身一躲，与此同时，一根手腕粗细的藤蔓直直扎在方才莫念所站之处，力道之大，周围的地面都裂开寸余。

　　“这是什么？”两人均面色一变。

　　“你看那些花。”莫念的目光落在湖边那些奇异的笑面花上，她来的时候，那些花都是笑面。

　　可是现在，这些花已然变了模样，原本形似一张笑面的花心不知何时转为嘴角向下，形如一张哭面，几百株哭面花齐齐注视着他们，叫人忍不住心中发寒，而那根悄悄袭来的藤蔓，便是属于这些哭面花所有。

　　还未及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哭面花发出奇异的沙沙声响，伸出藤蔓朝二人袭来，藤蔓交错纵横，力道极大，击中周遭的树木地面，登时都尽皆击透，一时间沙石飞溅。

　　莫念危急中一把抓过肩头晃晃悠悠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胖鸟儿塞进衣袖，迅速抽出横秋剑，将靠近的藤蔓尽皆斩断。

　　只是这些哭面花数量实在太多了，砍断的藤蔓也能迅速再生，源源不断朝他们袭来。

　　谢拂衣亦迅速催动火龙，火龙咆哮着缠绕住这些密密麻麻袭来的藤蔓，一时却不能将它们燃透，这些藤蔓如有灵智一般，被烫得瑟缩一下，很快却又如狂风暴雨般继续袭来。

　　有的藤蔓上还缠绕这熊熊火光，看起来更加骇人。

　　“金木水火土，土行。”谢拂衣反应迅疾，立刻收了火龙，借此处土壤辽阔，催动土行之力，在二人与这些两面花之间迅速筑起一道土墙，暂时将这些缠人的藤蔓隔绝在外。

　　土墙之外，藤蔓狂暴地击打在土墙之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但土墙被击穿之处源源不断补上沙土，如一面流沙之墙，将这藤蔓挡在其外。

　　可是还未等二人喘口气，湖中异象陡生，平静的湖面中心凭空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越来越大，顷刻之间已如一座小亭子般大小，一只黑色的巨蛇自漩涡中冲天而起。

　　不，这已经不是蛇了，其浑身鳞片如墨玉，腹下一对细爪，额头生一角，另一只角虽未彻底生出，但已隐隐可见一个鼓包的形状，想来再过个一二百年，就要彻底成形了。这是一只蛟，还是一只已经快要化龙的蛟。

　　此处竟然有蛟！

　　这蛟龙盘踞湖底深处，方才她潜入湖中取白石髓的时候，竟然没有觉察到湖底深处盘踞着这么一只巨大的蛟龙。

　　莫念无暇深想，这巨蛟口中喷出一股带着腥臭味的水柱向二人疾射而来，二人闪身避开，水柱击在地上，地面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这巨蛟的唾液有剧毒！

　　巨蛟一击不中，更加暴怒，巨大的身形在湖面上扭转，掀起巨浪，口中接连吐出好几道含着剧毒唾液的水柱，朝二人疾射而来。

　　二人闪身避过，谢拂衣一边闪避，一边还需操控五行葫芦支撑着拦截那些藤蔓的土墙，一时间有些左支右绌，勉力支撑。

　　莫念足尖一点，整个人如一只灵巧的蝶腾空而起，将腰间八宝铃掷向巨蛟，口中念咒，“灵光焕罗络，八宝保形魂，皎皎三素晖，清心郁明华！”

　　八宝铃于空中震荡摇晃，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试图安抚这头暴怒的巨兽，“这位……前辈，我们无心打扰，我们即刻离开！”

　　巨蛟双目变成竖瞳，尾巴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过来，显然并不肯放他们离开了。

　　来到这阿那湖的人和妖，通通都化作他的腹中食和这些两面花的肥料了。

　　离开？踏入了这里，没人能够离开。

　　这个小姑娘闻起来好香啊，巨蛟深深一嗅，精纯的少女灵力，是他最喜欢的。

　　莫念面色一变，横剑在前，将巨蛟袭来的水柱尽皆斩断，巨蛟尾巴如一座小山丘，横扫过来，莫念借着剑势，一个后翻堪堪躲过。

　　谢拂衣将五行葫芦向上一抛，五行葫芦发出莹润的光芒，谢拂衣右手勉力维持土行之气，左手操控金行之气，幻出百柄金刃，围绕在莫念周身，为她护法。

　　莫念敏锐抓住时机，手中横秋剑挽出残影，百柄金刃随着她的剑气一同袭向巨蛟一击不中还未及收回的尾巴。

　　锋利的剑意碰撞在巨蛟坚硬的鳞片上，发出金石碰撞之声，墨玉般的鳞片片片跌落至湖水中，带着巨蛟的血在湖水中晕染开来。

　　巨蛟吃痛，怒喝一声甩动尾巴，它身形巨大，毁灭力极强，但缺点就在于速度不够快。

　　而它浑身上下包裹着坚硬的鳞片，方才他二人合力一击，也只掀飞这巨蛟一小片鳞片。而这巨蛟浑身上下没有鳞片包裹的地方只有，眼睛！

　　莫念于湖面上借力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运足全身灵力，一剑刺向巨蛟的眼睛。

　　巨蛟发出山崩海啸般的一声痛啸，整头蛟猛然从湖水中一跃而出，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头顶上一头似龙的蛟影在云层中急速游走，莫念紧握横秋剑，警惕地盯着上空，已无余力顾及雨落在身上，顷刻间已经被暴雨浇透。

　　雨越来越大，雨水中或许也沾染了巨蛟的毒，打在身上竟有如刀割之感，睁不开眼睛，八宝铃于莫念腰间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将雨水隔绝在外。

　　巨蛟从剧痛中平静下来，一只眼睛仍在流血，仅剩的一只眼中充满怨毒，巨尾带着高速急坠的威势破空而来，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都远远超过之前那一击。

　　莫念急忙横剑阻挡，却还是被尾尖扫中，整个人倒飞出去，谢拂衣及时化出一道柔软的水流托住她，减缓了部分冲势，但这一击太重，莫念嘴角还是渗出血来。

　　“这巨蛟发狂了，我们不是对手。”谢拂衣沉声道。

　　他浑身亦被暴雨湿透，以五行葫芦化出一道薄薄水幕笼罩着自己，暂时挡住这暴雨。

　　“走，先离开湖边。”莫念当机立断。

　　谢拂衣一收力，土墙骤然坍塌，二人迅速向外疾奔而去。

　　那些藤蔓觉察到阻拦它们的土墙消失了，一时更铺天盖地向二人袭来。

　　莫念的剑光交织如细密雨幕，将袭来的藤蔓斩落，但这藤蔓实在太多，转瞬之间，二人身上还是多出了几道伤痕。

　　一条藤蔓悄无声息，沿着地面攀爬而来，缠住谢拂衣的左腿，谢拂衣的动作一滞。

　　几乎与此同时，巨蛟带着毒液的唾液也朝谢拂衣方向疾射而来，莫念匆匆回身，雪亮剑光斩落藤蔓，谢拂衣就地一滚，将将躲过这道毒液。

　　“那里有个山洞！”二人颇有些狼狈地逃出来，身后临时筑起的土墙已被巨蛟一尾巴扫塌，藤蔓沿着地面追袭，巨蛟亦穷追不舍，莫念远远看见前方一个山洞，急急指道。

　　二人一个纵跃，飞身入山洞中，谢拂衣迅速以沙土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堵住山洞入口。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许狼狈，身上带着伤。

　　无数藤蔓和巨蛟很快追至此地，谢拂衣筑起的土墙被敲击得发出巨大声响，不仅仅是沙土墙，二人甚至听见了山体开裂，碎石飞溅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拂衣低声道，便是这山体撑得住，这样一味固守，待他们二人的灵力消耗殆尽，这山洞便要成为他们的坟墓了。

　　莫念亦深知这道理，只是这蛟龙实在棘手，它的鳞片坚硬无比，是一副天然的护甲，先前他们二人合力攻击巨蛟的尾巴，也只伤其皮肉，而未能真正损伤其根本。

　　莫念沉思一会，忽然灵光一闪，望着谢拂衣，“你的葫芦能不能控制外面那些藤蔓？”

　　她已觉察出谢拂衣的葫芦特殊，能够控制五行之力，藤蔓属木，兴许也能为这葫芦所控。

　　谢拂衣微微摇头，“只能片刻。”

　　他方才已经尝试过了，他可以借助五行葫芦控制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但是以他如今的状况，即使经过方诸阁的改造，他也无法将五行葫芦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而且外头那些花古怪得很，他倾力也只能控制那些藤蔓片刻时间。

　　“片刻就够了。”莫念眼珠子一转，“我们试试用藤蔓攻击巨蛟，叫他们自相残杀。”

　　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方法，那只巨蛟道行虽深，但是智慧不高，暴躁易怒，引它去攻击那些藤蔓，他们便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这只巨蛟。

　　二人议定，谢拂衣催动五行葫芦，山洞门口的土墙迅速化作流沙坍塌，二人飞身而出。

　　谢拂衣凝神控制五行葫芦，葫芦发出耀目的青色光芒。

　　与此同时，山洞外挤挤攘攘的藤蔓动作一顿，调转方向，没有攻击二人，反而齐齐袭向了空中的巨蛟，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巨蛟缠得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