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横秋》白露未霜

12、乌夜啼十一

　　“用我们家廪儿做诱饵？不行，绝对不行！”老实憨厚的郑坚夫妇将孩子严严实实藏在身后，满面惊惶，他们不敢相信，村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村长，这世上真的有那什么风狸吗？”有人问道。

　　他们村子也有些人听过这风狸的传说，但大家都是当故事听的，并没有人当真。

　　“有。”郑宁贵掀了掀眼皮，“你们没听那小娃娃说的吗？”

　　“那小娃娃才多大啊？”郑熊挠挠头，“他说的话能当真吗？”

　　郑宁贵看他一眼，郑熊不敢说话了，但是显然村里像他一样想的人不少。

　　“就算没捉着，也没什么损失。”看起来面目和善的郑善缓缓道，“不过浪费些时间。”

　　这倒是，如果真捉着了，可是长生不死啊！

　　人群中，郑老伍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长生不死，谁不想长生不死啊！

　　“可是用郑坚家的娃娃做诱饵。”有村民不忍，“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呢？”

　　“能有什么事。”郑老伍立刻道，“大家不都在呢吗，而且不是说，那东西没什么攻击性吗？”

　　“是啊，我们都看着，不会有事的。”郑善仍旧是慢吞吞开口道。

　　“那就这样定了。”郑宁贵眼皮也不抬。

　　他们怎么能这样？

　　郑坚夫妻俩浑身冰凉，看着这些熟悉的乡亲们，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讨论着，确定了他们家孩子的归属，可是，可是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村长，熊大哥，善大哥，郑老伍...”二人绝望地目光望向这些平日里都和和气气，此刻却十分陌生的乡亲们。

　　“把孩子给我们。”郑老伍伸出手。

　　小娃娃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害怕地躲在爹娘身后。

　　“村长。”郑坚急得满脸泪水，却也不敢反抗村长，“村长，廪儿还小啊，还小啊，用我去做诱饵吧。”

　　“是啊，让我们去吧。”妇人涕泗横流，跪在地上抱着村长的腿求情，“村长，求求你了。”

　　“哭什么。”郑宁贵不为所动，“这都是为了全村人。”

　　用这夫妻俩做诱饵，怎么比得上两三岁的孩子看着可怜又无害，才能勾起那风狸兽的同情怜悯。

　　郑坚夫妇哀哀哭泣，有村民不忍地别过头去。

　　郑老伍第一个挤上前来，将郑坚夫妇推开，拉着小娃娃的胳膊，将他拖离父母的怀抱。

　　“廪儿，我的孩子。”母亲不住流泪。

　　“你们放开我弟弟！”一个皮肤微黑的青年从外头匆匆闯了进来，拨开层层围观的村民，挥舞着一把不甚锋利的镰刀，“放开我弟弟！”

　　“郑仓。”郑宁贵不满地敲了敲拐杖，“在这里动刀，你们家还想不想留在沉璧村了？”

　　郑仓动作一顿，梗着脖子，“不留就不留。”

　　郑宁贵皱起眉头，皱痕更深，明明灭灭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那双混浊的眼睛更透着冷意，叫人害怕。

　　郑宁贵一个眼神示意，

　　“把他押住。”郑宁贵摆摆手。

　　郑仓挥舞着镰刀，村民一时不敢上前，但他们很快取来对付野兽用的长棍，一拥而上，很快制服了郑家父子三人。

　　郑仓挣扎着还要反抗，被不知谁趁乱一棍子敲在小腿上，跪倒在地，无法起身，微黑的脸上布满痛苦的汗水，挣扎着抱住郑熊的腿，“熊叔，求你，把弟弟还我。”

　　郑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从来都是唯村长郑宁贵的命是从，还是把郑仓的手拉开，站到郑宁贵身后。

　　“走。”郑宁贵亲自带着村里的年轻人们，上百个人浩浩荡荡往山谷里去，夜深人静，也不点火把，就着月色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设下陷阱和罗网，他们村里捕猎为生的年轻人不少，动作麻利纯熟，一旦被他们的陷阱陷住，被罗网套住，就是成年的野猪也跑不出去。

　　“村长，陷阱都弄好了。”郑熊低声道。

　　郑宁贵点点头，看也不看旁边被堵住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娃娃，“把他丢进去吧。”

　　“好。”郑熊接过小娃娃，正要放进陷阱之中。

　　“等等。”郑宁贵却忽然叫停，“打断他一条腿。”

　　“村长？”郑熊一愣，“这么小的娃娃，这...”

　　“这么点伤，等拿到仙草，不是很快就治好了？”郑宁贵不为所动，“怎么，你不想要长生药了吗？”

　　郑熊讷讷道，“想，当然想要。”

　　谁不想长生呢？

　　郑熊眼中的犹豫渐渐退去，举起一根扁担，狠狠敲在小娃娃的左腿之上。

　　“啊！！！”孩童尖锐的痛哭声传出老远，“爹，娘，哥哥，救我，好痛，好痛……”

　　所有人藏身在丛林巨树后头，屏住呼吸，只把打断了腿的小娃娃郑廪扔在陷阱中心，小娃娃尖利的哭声传遍了山谷，“爹，娘...”

　　哭声惊动了山中的鸟兽蝉虫。

　　村民们屏住呼吸，目光四处转动，却没看见那传说中的生物。

　　小娃娃的哭声渐渐弱下来，想来是已经昏死过去。

　　“村长，怎么办？”郑善压低声音询问道。小娃娃不哭，怎么能引来风狸兽？

　　郑宁贵垂着眼皮，声音低哑，“再等等。”

　　微风渐起。

　　小小的风狸用脑袋蹭了蹭母亲的脑袋，是那天那个小娃娃，他怎么又受伤了，比那天伤得还重？

　　成年风狸隐隐觉察到了不安，但是他们一族天性善良，看着这小娃娃哭得晕厥过去，甚是可怜，还是乘着风取来瑶阶仙草。

　　“你留在这里。”成年风狸蹭了蹭小风狸的脑袋，语气温柔。

　　小风狸乖乖点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乘风而去。

　　美丽的神兽头上顶着月华流转一般美丽的仙草，顶着自己的催命符，踏着风和月光而来，为了救下这个小小的一面之缘的孩子，却不知已经深陷猎人的陷阱之中。

　　“下网！”眼见风狸出现，郑宁贵激动得脸都变色了，厉声道。

　　一张罗网从天而降。

　　风狸觉察到危险，一阵疾风刮来，想要乘风逃离，却晚了一步，还是被罗网网住。

　　风狸落入陷阱之中，发出一声尖啸，这是她在向同伴示警，林中很快响起十数声远近各异清越的啸声回应。

　　一时间狂风大作，几只风狸乘风而来，想要营救他们的同伴。

　　一只小小的风狸跑在最前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焦急地望着它的母亲。

　　村民们点起的火把被狂风吹熄，人也左摇右摆站不稳当。

　　“别松手！”郑熊一手扒着树干，一手扶着郑宁贵。郑宁贵眼睛仍死死盯着那只风狸，“点火，驱赶它们进陷阱。”

　　村民们勉强点起火把，可惜很快又在狂风中熄灭。

　　只能胡乱挥舞着刀棍驱赶这些传说中的生灵，想要将这些风狸赶入陷阱之中。

　　但是，这些风狸十分灵巧轻盈，村民们的棍棒根本碰不到它们。

　　但风狸们也靠近不了，无法救出那困在罗网中的风狸。

　　风狸们乘着风在树林中穿梭，发出哀鸣。

　　有一只特别小的风狸幼崽却不肯离去，哀哀蹲在母亲旁边，隔着一层罗网用脑袋蹭母亲的身体，即便母亲一次次用头顶开它，也不肯离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郑宁贵粗暴将这只小风狸拎起来，小风狸发出哀鸣之声。

　　罗网中的母风狸焦躁地撞击着罗网，却只换来棍棒，虽然不死，但也是会痛的，风狸发出哀哀鸣叫。

　　它带来的那株仙草，在混乱中已经被村民们踩烂，黄色的花朵烂在黑色的泥土之中。

　　郑宁贵转着浑浊的眼珠子望向狂风之中，“把仙草都带来，我们就放了它们。”

　　这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听懂，郑宁贵说完，镰刀，火把，通通逼近了受困的风狸，棍棒更加用力地落在这风狸身上。

　　小风狸眼睛中噙着泪水。

　　狂风渐熄，黑暗中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吾等将仙草取来，不要伤害它们。”

　　这东西会说话！村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惊恐，真的是神兽啊，他们会不会遭到天谴啊？

　　“怕什么！”郑宁贵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

　　就是神兽，口吐人言，现在还不是被他们抓住了吗！郑宁贵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狠辣之意。

　　村民们面带犹豫恐惧，又带着一点飘飘然的激荡，手持棍棒站在郑宁贵身后。

　　风狸们乘着风而去，几息之后，头顶着仙草，踏风而返，“仙草已经都在这了。”

　　“好，我们这就放了你们的同伴。”郑宁贵将仙草收下，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一只风狸哀鸣一声，原来是踩入了村民提前布置的捕兽夹之中，捕兽夹穿不透风狸的皮肤，但是巨大的铁质捕兽夹牢牢夹住风狸的腿，巨大的咬合力还是让风狸发出哀鸣。

　　与此同时，巨大的罗网从天而降，风狸们反应过来这村长毁诺，立刻掀起狂风，四散而逃，但还是有几只风狸被困在网中。

　　村民们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绕到了风狸的后方，勉强逃离罗网的几只风狸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村民们围住。

　　“快走！”因善心步入陷阱的风狸含着泪哀鸣道。

　　可惜，已经晚了。

　　村民们的火把将山林点燃，灼热的火焰与浓雾中，用来捕捉大型野兽的乱箭齐发，风狸们哀哀叫着，一只只被村民擒住。

　　风狸们一贯温和的眼中带着愤怒，“汝等出尔反尔，吾已将仙草带来。”

　　有村民害怕地向后退后两步。

　　郑宁贵却毫无畏惧，眼中只有灼热的对于生的渴望，点亮了他那对混沌的眼珠，“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

　　食之，可得长生。

　　这是上天要它们灭亡！

　　郑宁贵一抬手，年轻的村民们抓住风狸兽，将瑶阶草塞进它们的口中。

　　最早落入罗网的风狸兽苦苦哀求，“请放了我的孩子，它才一个月大，它不会记得今日种种。”

　　风狸一族近百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初生的小风狸。

　　小风狸兽懵懵懂懂，还不十分明白自己和族人面临着什么，但觉察到母亲的伤心，流着泪咿咿呀呀朝着母亲伸出柔嫩的爪子。

　　其他风狸眼中皆流出泪水，哀哀求告。

　　“村长。”一个村民有些动摇，这小风狸的确可怜，先前还救了他们村的小娃娃。

　　郑宁贵冷冷看他一眼，那双眼珠小眼白多的眼睛，此刻看起来去厉鬼一般，竟吓得这村民倒退两步，“杀了它们。”

　　既然杀，就要斩尽杀绝，这东西他们都不了解，如果放过它，谁知它长大了会不会来报复他们。

　　村民们有不忍的，有兴奋的，但都缓缓举起铁锤，风狸的血喷溅出来，洒在每个村民的脸上，身上。

　　鲜红的血，温热的，和人的血没什么两样。

　　“汝等食吾之肉，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风狸缥缈的声音在鲜血中悠悠回荡，像是诅咒，像是谶语。

　　村民们的目光却都渐渐染上狂热，没有人将这句话听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