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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念及往事,杨氏愁眉不展,旧话重提:“终究是我的错,若是那一年上元节我坚持不让你出府,兴许今日……”

      “娘又说糊涂话了。”善词默然舀了一勺清粥咽下,“已经发生的事,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杨氏摇头道:“可你这样与他僵持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皇太孙终究是凤子龙孙,况这天下都是裴家人的,君臣之间,我们臣子是拗不过皇家的。”

      善词只觉得胸口闷堵,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心脏,快要透不过气来。

      粥冷了半碗,她也无心再用,遂放了汤匙,勉强一笑:“爹不是说,只要陛下还在,东宫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我们怎样么?”

      “话是这么说。”杨氏叹息,放低了音量,“可如今陛下已是花甲暮年,虽然龙体强健,但天命难料。况我大陈立国不久,打江山的时候,大半壁国土基业都是太子与其外祖韩家挣下来的,朝廷如今大半将领只唯东宫之命是从,一旦陛下他……唉,娘是怕,我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阿词,你今年也满十六了,与你同岁的手帕交们不少都已经出嫁,女孩子的青春又能耗几年?娘是实在为你忧愁。”杨氏抚着胸口愁眉不展,“两年前的时候,尚且有不少人家登门与你议亲,可自从那年上元灯会以后,敢上我善家提亲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下场凄惨?贬的贬,外放的外放。我原以为是那些人门第不高,天威富贵之下,也不能不低头,可如今换了嘉侯的儿子,侯门显贵,竟也是一样的下场……”

      善词望着瑞脑金兽香炉里飘出的缕缕白雾出神,雾气中恍惚勾勒出一张少年丰俊昳丽的冷峻面孔……

      “——阿词,你可以选择嫁给旁人。”鸦青的长眉压眼,狭长的眸子里翻涌沸腾着一波接一波的血浪,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戾气深重,身周笼罩着看不见的煞气。

      那是去岁腊月前,她破釜沉舟,准备最后一次去找他,彻底说清、嫁与他人、恳求从今断绝往来的那一天。

      “但只要你嫁一个,我裴沉昭便杀一个。”

      “我说到做到,你尽管试。”

      那日他决然拂袖转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此刻又清晰地在善词的耳边回响。

      善词打了个寒噤,浑身发冷,手心却又冒汗。

      这大半个月,午夜梦回时,耳边一遍遍回响的,全是裴沉昭离开前说的这句话。

      她心中隐隐的有预感,嘉侯的二公子可能已经不在,但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之前,她却又存着些侥幸的幻想。

      好歹那是嘉侯的爱子,侯门金贵的少爷。

      裴沉昭虽是东宫太孙,可人命关天。

      若他真把嘉侯二公子杀了,一时激起群臣愤怒,皇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舆情之下,天家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管。

      从前她身边出现别的男子时,他知道以后,不过派人将那些人打一顿,或是驱逐出京完事。

      哪怕闹得最过的一次,也就是让那些人断了胳膊断了腿,因为她而闹出人命的事情,还从未有过。

      可这一次……

      善词不敢往深想。

      皇太孙裴沉昭的狂悖和反复无常,京城无人不知。

      这是一头随时会发狂的疯兽,是一团随时可能爆炸的烈火,是一片不能触及的逆鳞。

      而她偏偏与这样的人纠缠不清。

      杨氏捧着茶盅低声:“前些日子你病着,有些事情我嘱咐了春种不许告诉你,累你烦心,便想着过些时候等你好了再说与你听。你不知道,前儿个午后,嘉侯和他夫人备了礼,已经亲自驱车登门前来拜访过了。”

      善词闻之,心头一颤:“嘉侯和侯夫人亲自登门?”

      “是啊,可怜嘉侯和他夫人一片爱子心切。开国功臣之后,竟亲自登临我们善家这寒门微舍。”杨氏垂眸不忍,“嘉侯是来退亲的。”

      她晦涩道:“我和你父亲心里也清楚,这事是我们牵连了人家,便已经先一步……许了退婚之事。”

      善词默然不语,只觉心下隐隐拧得抽疼。

      半晌,她苦笑一声:“这样也好。”

      杨氏度她面色还算如常,才又缓缓说:“嘉侯夫人临走的时候,拖着我的手,那双眼睛通红,已然哭得快要瞎了……”

      杨氏清楚记得那一日的嘉侯夫人疯魔般地喃喃恳求:“……善夫人,我知道我儿是为着与你家姑娘的这桩婚事才惹恼了那一位,这桩婚我们也不敢高攀了,我只求善姑娘去找皇太孙替我儿求情一句,把我儿子活着送回我身边就好,我们家别无所求了。”

      她原本是京中最重容貌保养的贵妇人,可一个月之内,形容枯槁,原本一头乌黑的青丝掺了大半银白,远远望之竟如残年老妪一般,还不惜折辱身份,对着她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妻叩首苦苦请求,显然是已经走投无路、求救无门。

      只不过,杨氏担心善词受刺激,这些细节终究没说出口。

      说完这些,杨氏又宽慰了善词几句,只叫她别将这些糟心事放在心上,自己先养好身子为要,接着又说了些别的家常话分散注意力。

      善词坐听着,只觉得耳内一片嘈杂嗡鸣,杨氏的口一开一合,说的话她却好像都听不见,心里只来回旋荡着裴沉昭那句你嫁一个我便杀一个。

      杨氏见她神情恍惚,想她是累着了,只让善词在自己屋里用了午膳后,便吩咐春种扶着姑娘回院子里歇中觉。

      回了自己院子,屋中早已有丫鬟收拾好软榻,春种便扶着善词躺下。

      善词躺在榻上,一侧身,正看见一排搁置在菱花窗下的瓷娃娃。

      这是半年前京中时兴的玩偶,一个一个胖墩墩的模样,上面用彩绘画着人脸,或嗔或喜,或哭或笑,活灵活现的。

      这是嘉侯二公子当时为讨她欢心,专门搜罗来送给她的,整整一套。

      善词只见过嘉侯二公子一次,是在半年前嘉侯夫人举办的菊花宴上。

      她对这个少年没什么深刻印象。

      当时她跟母亲身后,同一众女眷去向嘉侯夫人请安,而他就站在嘉侯夫人旁。

      善词只依稀记得,那少年五官平平无奇,但脸圆圆的,跟个瓷娃娃的脸一样,见到她的一刹,那张圆脸羞得通红。

      再后来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哭天喊地、要死要活地逼嘉侯夫妇登门向自己提亲。

      嘉侯府与善家门第悬殊,天差地别,若非是嘉侯公子以死相逼,闹得溺爱幺子的嘉侯夫妇没了法子,这桩亲是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善词一个五品官的小女身上。

      眼前菱花窗下的瓷娃娃和善词脑海里那张少年的脸重叠起来。

      善词心内翻江倒海地挣扎,辗转反侧了一刻钟后,她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春种,替我梳头。”

      侍候在旁的春种连忙起身:“姑娘要作甚去?”

      善词捏紧了手心,决然道:“你悄悄在二门上托个小厮,着他去一趟长宁大街的绘春酒楼,找到掌柜,跟掌柜说,明日未时二刻,善家小姐要留一间三楼最好的雅间。”

      “姑娘……”春种心惊,她知道绘春楼的三层是裴沉昭时常与善词会面的地方。

      “他要逼我低头。”善词抓紧的指尖嵌进肉里,“我若不肯低头,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

      西街癸酉巷内最深是京城一处极有名的斗犬场。

      这斗犬场原本是个三层的戏院,外形成一个圆圈,内圆挑空为台,外圆修筑三层楼封顶,只是后来戏园子经营不善转手出去,没想到改成了斗犬赌场倒生意兴隆起来,还成了京城纨绔公子们最时兴去的地方。

      绘春楼的人前来斗犬场报信的时候,裴沉昭正在三楼的雅间里倚着凭栏垂眸看底下的斗犬撕咬。

      圈里两头满身横肉的恶犬正扑腾着利爪互搏撕咬,血淋淋的肉屑溅了围在看台边的人满脸。

      这血腥作呕的味道不仅没有让这些人觉得恶心,反而叫他们兴奋得红了眼,振臂一遍遍高呼恶犬的名字——

      “霸王!霸王!”

      “咬啊,撕啊,把小奉先的耳朵咬下来!”

      裴沉昭脸容阴晦,一双眼冷冰冰的盯着那头被霸王犬咬的毫无还口余地的斗犬。

      处下风的那头是他养了许久的斗犬,这几年许多名贵的斗犬都丧命于它的犬牙之下,因此给它取名小奉先,是吕布那样战无不胜的猛将。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竟咬不过对面的那头,一直处于下风。

      裴沉昭在看台上脸色阴戾,旁边的侍从们也垂首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

      绘春楼的掌柜请示了两遍,常随阿顺才忖度着小心翼翼上前:“主子……”

      裴沉昭侧眸,犹如兽瞳的眸子里光似刀锋,刮得阿顺暗暗心惊冷颤。

      “说。”裴沉昭冷吐一字。

      他今日心情格外坏。

      这些时候,他本就因善词和嘉侯家那个蠢二世祖的婚事烦心,再加上玩斗犬也不顺,输了好几场,连把自家压轴的猛将搬出来都还是打不过对面,一股燥火在心口上烧着。

      压的几个钱输出去不算什么,只是京中人都知道这条小奉先背后实际的主子是他,输了丢脸才最要紧。

      情场不顺,连赌场都他妈不顺。

      阿顺赔笑安抚道:“主子,是好事,善家刚才派人到绘春楼,那边的人过来送信,说善家姑娘约您明日未时二刻在老地方碰面。”

      裴沉昭一愣,扭头过来:“善家派人去绘春楼了?”

      阿顺察觉到在听见善家两个字后,裴沉昭那张死人脸明显地缓和了几分,连忙顺杆爬:“是呀是呀,看来,善姑娘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主子您,舍不得跟您置气,小的先恭喜主子跟善姑娘和好如初!”

      几句恭维话听得裴沉昭的眉梢扬了扬,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尾勾了几丝满意。

      阿顺笑嘻嘻地道:“良禽还知道择木而栖,善家姑娘是个明眼人,嘉侯家的小胖子哪比得上您?当日小的就说过,善姑娘就是一时跟您置气才会答应婚事,如今冷静下来,自然还是要陪在您身边的。只是她是姑娘家,脸皮薄,一时拉不下脸来跟您和好。这不,您冷她几个月,她便忍不住回来找您,足见她心里有您。”

      裴沉昭原本暗含在眉眼的笑意这才尽数溢出来。

      他原本就是张浓眉大眼的相貌,五官风姿昳丽,侧颜精雕细琢般的立体精致,美中不足只是眉眼线条凌厉了些,但只要展颜一笑,眉宇间的煞气就可褪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璨若星辰的少年明朗。

      裴沉昭扬眉:“她既如此,我明日便赏脸去一趟。”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斗犬场的人已牵着小奉先进来。

      今日这场斗犬它还是输了,走进来的时候,浑身没一块好皮,断骨的腿一瘸一拐,血顺着皮毛往下滴。

      那犬很通人性,知道自己输了,夹着尾巴不敢喘气,只用一双猩红的眼睛可怜看着裴沉昭,好像在请求他的宽恕。

      斗犬场的人小心问:“殿下,这犬还是送回犬舍么?”

      善家的消息传来,今日打败仗的丧气好似都烦扰不到他了,裴沉昭望着自己这条养了数年的老斗犬哀求的眼睛,笑着对阿顺说:“拖到斗犬场的后门去杀了。”

      阿顺还没说话,另一个常随阿忠有些惋惜地道:“主子……这,小奉先好歹是您悉心养了数年的,这些年又立了不少功,它是老了,因此咬不动那些犬了,要不就让它在后院里看看门养老吧。”这老狗他们养了几年,日积月累的,怎样也生出了些感情,况它又通人性,一朝说杀就杀,心里确实舍不得。

      裴沉昭侧眸看向阿忠,莞尔道:“我记得,这条狗大半时候都是你在养?”

      阿忠低着头,不敢直视裴沉昭那双笑不达底的幽潭眼,颤声:“是……”

      裴沉昭转身看着阿顺,下巴朝阿忠一扬,轻描淡写:“他既舍不得这狗,就让他陪这狗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阿忠神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下去就抱住裴沉昭腿:“主子!主子饶命……”

      裴沉昭置若罔闻,长腿一迈拨开阿忠,径自朝着楼下走远,而背后,其余侍从一把捂住了阿忠呜咽悲鸣的嘴,几个壮汉合力连拖带拽地将他拖走。

      走出斗犬场大门的时候,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流落了几缕阳光。

      “去酥月坊替我买几样点心。”他仰头,光芒照在脸上,久在黑暗的眼睛不适应地微眯,“阿词平日爱吃的那几样都带上。”

      “是,这就差人去办。”阿顺连忙应下。

      “京中女子时兴用的胭脂水粉、穿戴的首饰、还有好玩的物件也带些。”裴沉昭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璎珞装点的宝车,撩帘躬身预备上车之前,又突然回头加了一句,“另外,叫人替我赶一身好看些的新衣,今日就要,越快越好。”

      “小的明白!”阿顺赔笑,扶着裴沉昭胳膊请他上车。

      裴沉昭瞥阿顺一眼,少年那双兽瞳般的琥珀色的眼睛一眯,玩笑口气道:“办不好,就和阿忠一起去陪那条狗哦。”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现在是太孙身份,如何变成文案上的燕王后面会慢慢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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