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别离久》姑娘是胖纸

31、浮生一梦31

　　三圣母从未见过自家哥哥这般阴恻恻的模样，只见得她话音方落，这哥哥先前握在手中把玩的的酒盏立时便化为了齑粉。

　　三圣母心下一跳，额上已悄悄沁出了些许薄汗，颇觉大事不妙，正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陡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那人浑身弥漫着一股骇人之气，额间的第三张眼已然微微开合，其间青锋乍现，令人隐隐不安。

　　三圣母现下才有了一丝危机感，慌忙喊了一声：“二哥。”

　　神君闻言，却并不曾放手，只冷声高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说，你嫂嫂去了何处？”

　　三圣母被这一声冷喝给彻底吓住了，当即颤颤巍巍的回道：“北……北海。”

　　她话音未落，神君已然不见了踪影，只徒留殿中一道传音：“自回华山面壁，待本君回来再同你好好算账。”

　　三圣母闻听此言，低头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皓腕，不禁暗忖道：“如此紧张，偏偏搞出这等破事出来，莫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哼，待嫂嫂回来，还对付不了你了？我才不要面壁呢，还是回家和夫君煮茶泼墨吧。”

　　二郎真君急急赶往北海，因此并不知道他在亲妹妹的眼中已彻底被打入了妻管严的范畴，更不知道他在亲妹妹心中的威信已然是荡然无存了。

　　然而这些对此刻的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站在北海龙宫里，却被告知他那离家出走的小妻子又去了东海。

　　二郎真君不由得怀疑他被耍了，可是他没有证据，便只得含笑告辞，又急匆匆赶往东海。

　　待到了东海，他倒是远远看见了一个青衣女子，模样与他的小妻子一模一样，可他却只一眼便知她不是她。

　　分明是相同的模样，分明是同样灵动的性子，他怎得就一眼就认出了她们二人的不同来，怎么就稍稍靠近那女子，他便觉别扭呢？

　　分明从前，他尚能眼也不眨的利用此女子，不见丝毫心思手软呢。

　　分明从前，他望着这样的面貌，心中并无半点波澜，不见丝毫触动，怎得就对那小女子情难自禁了呢，怎得面对另外一张完全相同的脸便方寸大乱了呢？

　　从前的时候，二郎真君杨戬亦不是个能嘴上饶人的主，又有谁能从他手上讨得便宜，教他心甘情愿的被赶出真君神殿呢？

　　便是他那爱宠恒愈的妹妹，也不曾有过这般的待遇。

　　二郎真君垂下眼眸，似乎突然之间便明了了为何那小女子要到东海来。

　　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亦是突然明了了为何自个儿被她戳破那隐秘的心思，心下会如此的慌乱不堪，以至于在她的目光下恼羞成怒，狼狈而逃。

　　从前或许有所欺瞒，有所忐忑，可这一瞬，他却知道这女子是他真真切切爱着的人儿，不是那梦中虚无缥缈的影子，亦不是梦醒后一时空虚寂寥的替代品。

　　从前或许是有几分旁的心思，到了今时今刻，却是再无半分保留。

　　于他而言，春风是她，冬雪是她，朝朝暮暮皆是她。

　　却原来，只能是她……

　　二郎真君突然便捂了脸，闭目不语。

　　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今日才懂。

　　这般显而易见的情深，他今日才懂。

　　原来，从前所有的算计、逼迫不都是为了笼络西海，将四海掌控手中。

　　却原来，先前以为的三分真情，五分怜惜、二分算计到了今日统统化为了对她的思念和不安。

　　思念她的娇声软语，思念她的小意温柔，甚至连她百般任性胡闹的模样都是深深思念着的。

　　不安的却是，这样好的她，这样美的她，究竟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欢他，还是真的就只为了联姻而来？

　　不安的却是，那另觅良人是三妹的撺掇、敖听心的有意而为，还是她自个儿的斩钉截铁呢？

　　若是她……若是她，他又该如何困住她，又能如何困住她，又当真舍得困住她吗？

　　机敏如杨戬，狠辣如杨戬，绝情如杨戬，居然都不能真正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想，到底还是不舍得。

　　他不知道，最开始的时候，究竟是因了那场梦而认定了她，继而才爱上了她，还是因了爱上了她，这才认定那梦是一场预示。

　　当真是庄周晓梦，不知归处。

　　他竟不知自己究竟是那做梦的庄周，还是那梦中的蝴蝶，又或者这只是一场他不愿醒来的美梦？

　　或许是他真的醉了，可醉在这样的美梦里，他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永永久久的停留在她身边，不必再这样的患得患失？

　　丁香本是领了姐姐们的命令前来试探一二的，可她尚未有所行动，面前的人便突然捂了脸，周身更是弥漫了一股子的哀愁，那不经意的动作透露出的更是拒绝和戒备之意。

　　丁香有些懵，也有些害怕，毕竟面前的这人是曾经杀她之人。纵然前曾经我没课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惧怕和痛意却还是如影随形。

　　一时间，丁香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低声喊道：“三姐姐、四姐姐，呜呜呜，丁香害怕。”

　　与她相同模样的女子闻言，白眼一翻，懒懒睇她一眼，掀帘而入，终于露了踪迹，没好气的指了指她，轻哼道：“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这样漫不经心的说话，却引得那微微弯曲的身子的那人身子微微一颤，伸臂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细软的腰肢，将她牢牢桎梏其中，不得逃避，不能逃离。

　　龙女只听得这人道：“卿卿是你，娇娇是你，日月江河皆是你。”

　　龙女初初闻得此言，微微一愣，心道，这厮是个在女人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惯会哄人罢了。

　　因而，她并未买账，只挣扎起来，待发觉自个儿挣脱不得，这才微微恼怒的抬头朝那人瞪去。

　　这一瞪，便望进了那人宛如星辰皓月的眸子里，也望进了那闪着殷殷期盼的泪眼里。

　　龙女被这样一双好看的眸子这般望着，心下便一软，待看清了那霖霖泪意，心下更是一惊。立时便攥紧那人腰带，心念一闪，二人已消失在金碧辉煌的东海龙宫里。

　　徒留丁香还在同她四姐姐嗔怪这二郎真君来去匆匆不说，还拐人。

　　敖听心听了，也只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意味深长的望了望方才二人相拥的地方，默默咽下了那未来得及吐露的话语。

　　堂堂二郎真君如此惊惶不安的模样，她是头一次见，任性小气的西海三公主如此心疼惊愕的模样，她亦是头一次见。

　　既然二人并非无情，她又何必做个恶人呢？

　　棒打鸳鸯，是要遭报应的。

　　她敖听心虚虚活了几千岁，还没有享受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又何必将精力浪费在别人的故事里？

　　至于今后这小堂妹是欢喜还是悲伤，便全凭她自个儿的造化了。她这做姐姐的能帮她一时，却帮不了她一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厢，四公主牵了小弟媳归还给宝贝弟弟。那边厢，龙女牵了小夫君的手，夫妻双双把家还。

　　待二人闭了房门，龙女将将把手儿一松，那人便又缠了上来，将下颌靠在她肩上，一语不发。

　　感受到微微的湿意，龙女便有些无奈，她将那手用力掰下，一旋身双手捧起那人如玉的脸儿，轻声诱惑道：“现下，你该能好好向我解释了吧？”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便将一切和盘托出，再无保留。

　　从他如何在一日午后做了一场关于千年的梦，如何因了这梦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求那一人，又如何因见了她，心生欢喜，因而算计接近，顺便将整个四海掌控在内。

　　毕竟，得了西海三驸马的身份，不用白不用不是？

　　龙女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九重天上的神君目的不简单，动机亦是不纯。

　　无论是先头求娶西海的三公主，惹出了三哥的笑话，还是之后人间之行的一见钟情，看似一片真心，满腔真情，可处处都透着阴诡算计之气。

　　然则，她亦是王侯将相家的女儿，明白天家的制衡之术，她也可以联姻，嫁给一个不爱的丈夫，承受一个不爱的婚姻。可她不能忍受的是以爱之名，被迫充当一名无关紧要的替代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以，她在那么在意，她才在新婚之夜听见丈夫昏睡中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后，那么的歇斯底里，也才在问询无果后，那般决然的离去，那么刨根问底，欲要一探究竟。

　　那么，此刻，这手眼通天的神君在她面前这般伤情，如此的伏小做低，将一切在她面前摊开来。她最在意的不是被算计，而是这人表现出的真心究竟又有几分。

　　她深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对她的那份爱，究竟是缘于对那女子的愧疚遗憾，还是缘于对一个替代品的施舍可怜？

　　亦或者，便连他自己也并不知晓，他究竟是因这不甘才退而求其次，还是因了梦中的不曾得到，而于现实中执念难消，这才结下这苦果？

　　龙女轻垂羽睫，心下百转千回，却不知从何具体问起。

　　从东海龙宫而回，神君的灵台似乎比从前清明不少，龙女虽一语未发，他却却早已明了其中关窍。

　　因而，神君只略略顿了顿，便抬手挑起龙女下颌，直视龙女的一双美目，一字一顿，正色道：“说出来，夫人可能不信，杨戬亦是方才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才明白，夫人于我，从来不是选择，而是唯一。”

　　龙女闻言一愣，死死盯住他，神君便一叹，继而愈发认真的说道：“杨戬或许对那梦中的女子有过心疼、遗憾和不甘，也曾想过，夫人便是那梦中的女子。”

　　他说到这里，便敏锐的察觉到手中的肌肤一颤，连忙放开她，一手伸过来，将那令他梦牵梦绕的纤纤玉手往他胸膛按去，待感受到胸前的温暖，他才缓缓一笑。

　　继而在龙女的如炬的目光下，红着脸又说道：“可方才在东海龙宫，我瞧了与夫人相貌一般无二的八太子妃，内心竟无半分波动。那时，我才想起，早在多年前，我曾利用她，令新天条得以出世，而当时的我，并无半分的犹豫，及至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我也全然没有想起过她。”

　　神君洋洋洒洒说了这一通，只求龙女能有一星半点的心软，可如今龙女面上却全无半分反应，神君心中不觉一沉，只好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夫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一语落地，龙女却是充耳不闻，突然便闭了眼睛。

　　神君便惶恐起来，伸手握住龙女的双肩，似是做着垂死挣扎般，急急道：“杨戬的意思是，或许梦中的我偏爱那样鲜血淋漓的爱情，可是梦外的我，你面前的我，爱的是那上元夜突然撞入我怀中满面娇羞的女子，是那青楼夜身无分文，却依然心系凡尘不平事的女子，是那新婚夜掀开盖头时令天地也为之失色的女子……”

　　神君还要再说，却被人捂住了嘴，他只听得那人的声音里似有无线的叹息，那人轻声问道：“杨戬，若我还是不允，你当如何？若我执意另寻良人，决意离去，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