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人设崩了》王谢之

49、四十九

　　练云霁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裴明华这个名字了，如今沈知忽然提起，乍然之间，他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但这个名字到底是难忘的。

　　……

　　练云霁想起来自己在仙门初次见到沈知时的惊讶，那时他已经连着数十年没有参与青山剑宗选徒大典事宜，并且接下来也不打算参加，掌门却寻到了他，同他说，他既然身为仙尊，便当以此身为天下作表率，身在其位，当从其事。

　　练云霁原本不欲答应，可正要拒绝掌门的那一瞬间他想起沈炼，如果是沈炼，大抵会很想见识这样的场面，很乐意见证仙门的新变化，更乐意在这样的日子指点后辈弟子，为仙门带来新变化。

　　于是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是到了选徒大典那一日，练云霁如约到场时，所有人却都开始不由分说地先祝贺他终于寻得中意的徒弟。

　　练云霁想说自己只是来走个过场，可余光一转，落到掌门身上，他忽然便明白了，掌门希望他以身为天下表率是假，一早便放出他中意的徒弟人选在这次大典当中的消息，再寻个由头将他骗出来，使他骑虎难下才是真。

　　他今日如果直白说出没有收徒打算，想必所有人都会开始质疑掌门消息的真假，进一步再质疑他与掌门之间是否存在罅隙，使得他当众给掌门难堪。

　　掌门到底还要统领一整个门派，其地位在仙门当中也是举重若轻，平日里许多本该寻到练云霁头上的杂事，练云霁也一概推给了他，虽然练云霁平时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言论，但到底也是不想当众这么叫掌门下不来台的。

　　于是他只微微拧起了眉头，对于旁人的贺喜感到几分不悦，但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出声明言自己没有打算收徒，会出席这一次大典，只是遭了掌门算计。

　　再接着，猝不及防的，练云霁忽然便在众人之中见到了沈知。

　　她穿着与他人一般无二的简陋白衫，同他人一般，隔着数百道台阶，满目憧憬地扬着脸，往台上张望。

　　人群之中，她明明看起来和旁人都是那么的相像，乌黑的发，莹白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眸，可练云霁一旦将目光扫过她所在的位置，却一瞬觉得，她和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不一样。

　　就是那一双眼，只有沈知有那么一双永远溢满了温柔、好奇与快乐的眼眸。

　　她总是很快乐，总是很温柔，无论是在同人交谈，还是在与人比试，她的眼睛里从来都不会有半分令人不快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直干干净净的，流光溢彩，令人见了便欢喜。

　　练云霁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停在了她身上。

　　……

　　那一天，所有人都恭贺他终于找到中意的弟子传承一身本领，所有人都暗暗以为他挑好的弟子是萧家的晚辈，但练云霁最后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向沈知伸出了手。

　　沈知正跪在地上，乖乖低着头等待大名鼎鼎的云霁仙尊挑选完合适的弟子，自己再随波逐流拜入随便一个什么修士门下……她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目标、随遇而安，因此对云霁仙尊会不会看中自己一点期待都没有。

　　可最后，那一双洁白的、不染尘埃的鞋履，停在了她面前。

　　从进入仙门开始，每个人提到都要情不自禁感慨一句样貌年轻、英俊又如谪仙般不染凡尘的云霁仙尊，停在了沈知面前，他朝她低下了自己一直高高扬起的头颅，乌发从他耳后流泻而下，滑落到沈知眼前，他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如玉般莹白。

　　沈知惊讶得心似乎都停跳了一拍，她茫然地抬起头来，正好撞进练云霁乌黑的眼眸里，他的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像平静的湖面，但湖面上清晰地倒映着她呆怔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沈知听见他问。

　　沈知还没有反应过来，眨眨眼，面上还透着疑惑与茫然。
　　“沈知……”她喃喃着答道。

　　“沈知，”练云霁于是又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好像一团燃着火焰的星星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沈知脑袋，那团耀眼白光在沈知眼前轰然炸开。

　　……万众瞩目的云霁仙尊，要收她为自己的弟子。

　　饶是从小就开始比身边的同龄人更冷静自持的沈知，这一刻都不由得有些无措。

　　她总是能想出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利弊结果，可这一刻，沈知脑子里却只有一句话：

　　云霁仙尊要收我为徒。

　　她握住练云霁的手，站了起来，视线自高而下在周围跪了一地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逡巡片刻，沈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又想到：
　　哦，原来这就是仙尊俯瞰仙门群英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云霁仙尊方才看到她的模样。

　　他将她从众人之中扶了起来。

　　从那一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夺得云霁仙尊的青睐后，沈知不仅在整个青山剑宗一举成名，就连其余门派的修士都对她略有耳闻。

　　她不再是过去不起眼的小修士，沈知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练云霁收她为徒的第二日一早，沈知便主动到了练云霁洞府门前，坦陈自己的过往。

　　她说自己连其余同时间拜入剑宗的弟子都不如，她在仙门无亲无故，她只是偶然从人间闯入此处的普通人，她甚至也不是靠自己寻仙问道意志坚定寻到了此处，而是被人蒙骗拐来，一开始被当做炉鼎转卖众人之中。

　　“我会拜入剑宗，也是为了遮掩此事，”沈知非常诚实地对练云霁道，“不是因为我觉得我被坏人骗了丢脸，而是我为了自保，中途不小心伤了一名世家修士，伤得还不轻，我怕他寻仇，又正好剑宗在招新弟子，我便冒险来此，希望隐匿踪迹，也希望将来东窗事发，得剑宗庇佑。”

　　练云霁听完这一段话，并没有出声，沈知于是又小心翼翼试探着道：
　　“我从前在人间，便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到了仙门，也发觉世家修士与普通修士大为不同，师父既然身为仙尊，座下弟子应当也是越优秀，您脸上越有光彩……可是我只有这样的过去，我往后一定会勤加修炼，希望师父不要嫌弃。”

　　“是否世家出身，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而练云霁答道，“求仙路上，人人都是一样的，上苍注定的劫难灾祸，无论用什么世家资源、灵丹妙药，避过了一劫，也逃不过下一难。你天资出众，我并不觉得你会比旁人差。”

　　这是他头一回，也是唯一一回，对沈知说这么多话，耐下心来宽慰她。

　　再接着，他便从沈知口中听到了“裴明华”这个名字。

　　她结怨的对象，就是这个裴明华。

　　练云霁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关切了一番此人的近况。

　　此后许久，这个名字便如他所愿的，没有再出现在他与沈知面前，练云霁也不觉得他还能再搅出何等风浪，于是，练云霁便慢慢地又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今日，沈知再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