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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夜里的京城灯火辉煌,八街九陌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不断,少年少女结伴游耍。

      彩绣平日里稳重,今次却也忍不住了,拉着她家姑娘的手,从街头走到巷尾,遇上什么没见过的吃食都要买上些尝尝,又从游走的小贩处淘了不少漂亮丝线,最后在路边角落里发掘几本奇闻异志,满心欢喜回府。

      丽珠早就在侧门处等上了,乍见小厮从车里搬出那么多东西,兴奋地哇哇乱叫。

      路上耽搁了时间,进门时早已过了申时,不出菱絮所料,赵大夫人果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派王嬷嬷来问问今日情况如何。

      菱絮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并未把话说死,只说女龙王承诺会帮忙。

      人一走,丽珠便把饭菜端上桌,私下里菱絮不用她们守规矩,三人欢欢喜喜围在一处,一边吃饭一边翻弄买来的新奇玩意儿。

      彩绣说要用这些布料和丝线给姑娘绣个新帕子,若能做一件夜里穿的衣裳更好,丽珠则是把点心吃食尝了尝,说改日要试一试能不能在府上做出来。

      长日里来菱絮一直心情不佳,连带着两个丫鬟也跟着一起操心,又因为伺候的人是她这个不受宠的三姑娘,被连累也不能出府。

      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了。

      菱絮看着二人说说笑笑,心里不由慰藉。

      “多吃些,改日里再寻个由头出门,也带上丽珠。”

      “姑娘!”丽珠感动得泪汪汪,擦了擦油乎乎的嘴:“丽珠能否再吃一块方胜饼?”

      这下就连彩绣也忍不住笑出声,菱絮忍俊不禁,将自己碟子里没动的都推给她:“吃吧吃吧,多吃些才好睡觉。”

      本就不该奢求太多,如今这样已是很好,有间遮风挡雨的屋檐,不愁吃穿,在她们小小但温暖的陶风阁,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只可惜现实总是不如愿。

      不自由的鸟儿终归不会快乐,何时才能有自由,何时才能随她心意?
      好不容易等到及笄,父亲母亲却从未透露过给她定亲的意愿,兴许要不了多久,会打发她去乡下的家祠里做姑子,又或者将她草草嫁人。

      无论哪个都是前途未卜。
      嫁作他人妇不一定有好归宿,但听说做了姑子日子也不是那般好过,清贫暂且不提,在荒无人烟穷乡僻壤之处,若遭了穷凶极恶之徒惦记,怕是生不如死。

      依着父亲母亲对她的态度,恐怕不会对此上心。

      但菱絮知晓,这条路她必须亲自选。

      ……

      又是那个熟悉的地方。

      本以为昨夜里将他惹得勃然大怒,今晚他或许不想见她,看来他不仅阴晴不定,心思也不能按常人揣测。

      即便如此,有了卞龙王的一番话,再见面时,菱絮要镇定许多。

      卞龙王说这恶鬼现今被困在某处身不由己,若是当真能监视她白日里一举一动,恐怕早就找上了门,那日许是恰巧,况且她的屋子里有阵法,一般人窥探不得,是以她们谈话的内容不会被听去,大可以放心。

      这片土地恢复了往日的阒然寂静,昨日要把天地撕裂的电闪雷鸣如同幻觉。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雨,没有太阳月亮,这片地不见活物,只有一个少年孤独坐在山巅。

      他没有笑,也没有像以往那般唤她絮絮,只是看着她,眼里没有什么多余情绪。

      菱絮深吐一口气,鼓起勇气去看他。

      他穿着黑色箭袖服,是菱絮从未见过的样式,祥云纹暗底,身前是金色丝线绣出的巨蟒,腰间玉带精雕细琢,玉质细腻温润,是不可多得的极品,饶是她没甚么见识也知晓这身衣裳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的。
      他生前约莫是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

      纤尘不染,锦衣华服——往日里理应是这样的。

      可此时此刻,菱絮看到的只有褴褛不看,而他遍体鳞伤,衣衫之上血迹斑斑。
      再细看,右手掌心血肉模糊,竟是穿了个洞!

      菱絮呼吸一窒,几乎是立时就想到昨夜那场雷电。

      原以为因他动怒才招来了那些东西,竟然是冲他而来吗?这里莫非并不属于他?她忽然从梦中惊醒,也是因为他知道要发生什么,因而将她提前逐出梦境?

      菱絮惊疑不定,立在一旁不敢吭声,想到道姑所说他正被困在某处,看来所言非虚。

      “你……为何会这样?”

      少年觑她一眼,拖着幽长冰冷的语调:“与你何干?横竖你不在意。”

      菱絮试图忽略他话中怪怪的感觉,可还是难免心绪复杂,尤其他掌心的伤口,想起来便腿发软,心口跟堵上什么东西似的。

      若说全然不在意是假的,他毕竟陪她许多年,听她讲过许多心事,她曾那般信任他,便是昨日那么生气,也没有伤害她。

      菱絮忍不住去想,也许他所言都是真,若他真打算要她的命,这些年有太多时候能下手,而她请人布下阵法,七日后便要让他灰飞烟灭。

      心情不免沉重,对他的恐惧也少了些许。

      “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偷看几眼,又迅速低头:“昨日也没说。”

      是他自己有了猜测,即便猜得不错。

      少年讥笑:“你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必说。”

      那只红色的左眼转瞬间又有了光,有了昨日经验,菱絮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喜怒变脸就在一瞬,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便要毁天灭地。

      慌乱间,菱絮磕磕绊绊开口:“痛、痛吗?”

      少年微怔,似是不能理解这句话。

      可是片刻后,红光渐消,他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就这么沉默许久。

      菱絮被他盯得身子都僵了,不敢动一下,琢磨着是否说错了话。

      却听他声音低了许多,开口:“再说一遍。”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菱絮犹豫着,轻声道:“痛吗?”

      一定很痛吧,若是凡人,手掌缺掉一个洞,应当早就死了。衣裳也破烂,手臂和脸上都有伤,可他面容还是干净的,如云乌发也一丝不苟束着,他应当是个很骄傲的人。

      少年没有回应,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菱絮几乎要站不住。

      “玉佩切勿离身,要不了多久了。”

      什么要不了多久?

      他下颚微抬,忽地露出一个璀璨兴奋的笑,单纯的快乐,还有单纯的邪气。

      “相公就要来接你了,絮絮,开心否?”

      菱絮大骇,强行稳住不让情绪外漏。

      “说啊,开不开心?”

      要怎么说?那双邪气的眸子几乎将她攥紧,势必要她说出个满意的答案。

      菱絮眨了眨眼,捏紧裙角,艰难道:“可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堵住了他的嘴。

      他不再发问,片刻后,又莫名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今日就先放过你,我说的话要记牢。”
      修长的两指并拢,一点她胸口,意有所指。

      菱絮点头,正要松一口气,下一秒已轻轻睁开了眼。

      外头天还黑着,屋内外静谧非常,没有一点儿动静。

      他言而有信,今晚当真放过了她。

      手掌缓缓上移停在胸口,菱絮眉间痛苦蹙起,他放过了她,可为何她的胸口如昨天一样痛?生生地痛,令她心慌,甚至还有一股说不上缘由的悲伤。

      动作间掉出一块硬硬的东西,菱絮摸起来看,似乎是一块雕刻成什么模样的玉佩,细细摩挲,背面还刻有字。

      忍过那一阵痛,菱絮起身点上烛火,对着微弱光照,这东西不是玉佩而是翡翠,青翠碧亮不见分毫杂质,边缘绕了一圈黑芒,握在手中便觉身上清凉舒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身上的不适一扫而光。

      这块翡翠……有属于他的气息。

      正面果真是环状貔貅,而背面是三个字,力道遒劲潇洒,笔走龙蛇,不同于她以往临过的任何一本帖子。

      那三个字是——洛、承、寂。

      ……

      这片荒芜又只剩洛承寂一人,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他眼中空空,没有半分情绪。

      褴褛衣衫一瞬间恢复如新,血迹消去,手掌的血洞也渐渐愈合。

      空阔中传来一个陌生女子声音,恭敬谦和:“世子殿下,准备好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

      *

      翡翠收在怀里,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窗前有一声轻响。

      菱絮太困了,知道不会再入梦,放心地进入沉眠,原以为这会是个好觉,却不曾想在清晨被一声声极为惊恐的尖叫声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听到吱呀一声门响,彩绣披着褂子,端一盏油灯步履匆匆,近到她的床前时,菱絮发现她头发还散着。

      “姑娘快醒醒,外头好像出事了。”她神色紧张,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地,不知在忌讳什么。

      菱絮瞬间醒了神儿,无需多言,坐起来将衣服穿好。

      不多时丽珠也端着盥洗的盆子进来,多话的人今日闷不吭声,静悄悄伺候她洗漱。

      入秋了,晨起凉寒,彩绣为她多穿了一件,走到院内时还是被激得打了个寒颤。

      这会子天将将亮,陶风阁的两个粗使婆子也在耳房内探头探脑。

      院子外头声音渐渐多了,听得有许多人走动,似还有人奔跑,众人交头接耳,声音都不大,有呜呜咽咽的哭声被风声带进陶风阁。

      菱絮正凝眉细细听,耳边乍然“哐铛——!”一声巨响,刺耳至极。

      她吓得骤然回神,偏头去看,丽珠正无措地站在窗前,窗户被支了起来,方才洗漱过的盆子扣到在地,水泼洒了一地,连带着湿了丽珠的鞋尖。

      听到动静彩绣立马过来收拾,低声斥责:“怎得笨手笨脚,快回屋把鞋换了。”

      “不是!”丽珠有些急,挠了挠鬓角,又不敢声张:“你们看——”说罢一指窗沿。

      二人顺着她所指方向看过去。

      一只黑色的死蝶静静躺在那里,薄薄两片翅膀黏在一处,躯体从中间刀切过般齐齐地一分为二,黑色长触须一动不动,细如枯枝的腿僵直,而它身下是一滩诡异的黑绿色汁水,浓稠,盘子大小,散发恶臭。

      汁水顺着窗沿滴落在地上。

      滴答——

      滴答——

      刚拾起的盆子又被摔落,彩绣吓得仰倒,手掌撑着后坐两步。

      “一只死蝶罢了。”她缓了缓气,脸色煞白着说道。

      不过是只蝴蝶,她们见得多了,不必大惊小怪,彩绣不断安慰自己。

      丽珠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没说,低声道:“我回屋换鞋子。”

      彩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强笑一下:“快去吧,天气凉了,再多穿厚些。”

      菱絮看着那死蝶,良久不言语,过会儿收回视线,露出一个笑,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嗯,只是一只蝴蝶。”

      说罢三人心照不宣再不提起这事。

      彩绣和丽珠去小厨房准备早膳,菱絮叫了个婆子过来:“出去打听打听,府上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应下,三两步就跑出了院子。

      这一去就是好久,回来时手里包着几个锅盔饼,应是从外头厨房处领的干粮,只不过她神色惶惶,面上很不好看,走路也深一脚浅一脚,不似出门时轻便。

      “冰月死了。”她眼睛瞪得滚圆,不知想到什么恐怖的事,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嘴巴抖着,又似牙关紧咬:“就是老太太跟前儿的那个冰月!”

      听闻明日就是她成婚的日子,老太太开恩特许她从府上出嫁。

      冰月生得好,又爱俏会打扮,在府上被下人们捧着,艳丽得宛如一朵娇花。

      可她的死状却一点儿都不美,也许已经不是不美能形容的。

      眼珠被挖走了,只剩两个空空的血洞,娇娇嫩嫩的十个手指,在府中没有做过一件粗事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啃咬得干干净净,两个光秃秃的参差不齐的腕子无力垂在那里,其他地方也不必说,翻过身去,连后脑也被挖了一半。

      只余那双完好的唇,依旧红颜娇嫩,檀口微张,如呵气般。

      她还没有死透,身体温热,唇张着,看不到舌头和牙齿,靠近了听,有古怪诡异的咴儿咴儿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猛地——!一口血从齿间冒出,染湿了下巴,给唇瓣涂满血色。

      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也顺着吐了出来,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停在冰月脸旁。

      那是一只蝙蝠的耳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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