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力者的松散日常》虽矣

4、画

　　回宿舍的路上，一切都那么美好。

　　天色清朗，树木挺拔，水泥路面一尘不染。空气清新，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淡香，分不清是什么花的香味。

　　同学和老师们都挑着树荫处走，斑斑点点的金光，投影一样落在他们的面孔和衣服上。好像人人都面带笑意，闲适幸福，睡在摇篮中的婴儿般无忧无虑。

　　几对小情侣坐在草地上，依偎着彼此，耳鬓厮磨，低声细语。

　　鸟儿的叫声将他们的话音遮掩住了，也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和神态。然而，这却更令此景如诗如画，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喜悦，会心一笑。

　　蕲艾也微笑了一会儿，停在原地，想象着坐在草地上，喁喁私语的是他和方骄……愉快的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就因为想象和现实的落差而消散了。

　　可是它又不散尽。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停留在那里，维持着他的幻想，让他沉浸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暗恋里。

　　暗恋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种的事。蕲艾自己也知道这股子喜欢很突然，他一点行动都没有，就更显得这种突然的暗恋假惺惺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行动，他悄悄关注着过方骄的系统账号。初始设定里账号内容是不隐藏的，方骄性格比较粗心，也真的没有改过，他能看到方骄每学期预约的选课，也跟着对方的课程去选大课和选修课，哪怕和自己的其他课程撞时间，也要优先去上方骄在的那一堂。

　　每次上课都提前到教室，也不进去，而是观察方骄坐在哪里，再掐准时间，选和方骄相隔一点距离的位置。

　　有时候同一排，有时候在方骄身后。

　　坐在同一排是最好的，能瞥到方骄的表情和小动作，但不能看得太久，偶尔方骄会若有所觉地左右张望；坐在方骄身后也不错，可以放心大胆地盯着他一整堂课，从他的背影里揣摩他的心情，今天是高兴还是开心，是兴奋还是愉快。

　　——方骄从来没有难过的时候。

　　总是在笑，周围有人的话总是在大声说话，和谁都能打招呼，跟谁都相处得很好。

　　从来不会让人群冷场，从来不让人觉得自己不受欢迎和喜爱。

　　蕲艾自己都觉得自己再多做一点就过火了，再进一步就会变成跟踪狂。

　　可暗恋一个人的时候，不就是希望多和对方相处一会儿吗？又不能靠得太近了，唯恐自己的暗恋被对方察觉，也唯恐靠得太近就幻想破灭。

　　蕲艾意兴阑珊，重新抬脚走向宿舍。坐在书桌前，他摆好笔袋，随手拿个本子翻开，想也不想地开始在空白的地方勾勾画画。

　　几笔就画出一个简笔小人，放松地坐在草地上，双手撑在背后，头侧向一边，好像是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但小人头朝向的方向空无一物，就像一幅画只画了一半似的。

　　蕲艾只画属于方骄的那一半。羞于把自己也画上去，觉得那样做就显得太自作多情了。

　　他拿出那支粗杆的多色签字笔，开始给草地轻描上色。

　　笔尖摩擦着纸面，沙沙声飘然欲飞。

　　画着画着，蕲艾忽然开始冒汗了，他僵硬地放下多色笔，慢慢往前翻，果然，每隔几页就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小人，那都是他开小差的时候画下来的方骄。

　　最开始还只是黑白的Q版画，圆脑袋圆身子圆手脚，只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小人，在做点什么事，越是接近今天的画就越是细致，从上周开始，连衣服的样式都有模有样了，还开始有一两种上色。

　　不知哪天起，他渐渐养成了在想到方骄的时候，就在手头能找到的纸张上画“方骄小漫画”的习惯！

　　他借给方骄的课本上……也有这些画！

　　没关系，蕲艾满头大汗地试图安慰自己，我画画水平没那么好，距离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是谁的水平还差十万八千里，画得那么粗糙，应该不至于被方骄认出来我画的就是他……

　　骗谁呢！

　　借给方骄的课本最近那一页，他特地勾勒出了方骄穿着的千鸟格上衣，还非常仔细地给每个千鸟格都涂上了粉色。

　　方骄的智商得有多感人才能看不出那上面画的是自己！

　　完蛋了，这下是彻底完蛋了。方骄会怎么想他？怎么看他？老实讲他对方骄还真的没有熟悉到能猜出对方的反应，不过既然方骄已经注意到他们经常一起上课的话，也许方骄会猜出来，他对方骄……抱有强烈的好感……

　　一想到自己的暗恋可能会以这么猝不及防的方式曝光给暗恋对象，蕲艾就羞耻到浑身发抖，脚趾蜷缩成一团。

　　不，不要自己吓自己。

　　想想能不能做什么事补救一下。

　　方骄今天上午是满课，第二节课还是专业课，所以不太可能翻开新借到的课本。中午，按方骄一直以来的习惯，很可能会先去食堂吃饭，吃完再回宿舍。

　　在他回宿舍之前都有机会堵住他。

　　但堵住方骄之后呢？难道突然改口说不借了吗？

　　蕲艾惊觉自己必须要做出艰难的选择：是假装在课本上画以对方为原型的小人很正常，成为方骄眼中的跟踪狂暗恋者；还是在没有合适理由的前提下要求方骄归还课本，成为方骄眼中出尔反尔的怪人。

　　无计可施，且十分破防的蕲艾，抬手捂住脸。

　　见鬼！这两个选择根本就一样糟啊！

　　*

　　方骄艰难地忍住了继续在校园里随机遇到的路人同学和老师身上实验读心能力的冲动。

　　为了避开人群，他甚至抛弃了以往的习惯，没有走最近的那条路去食堂——到餐点了，这条路上人也最多，可能会被动地读心——而是转道绕了远路，准备直接回宿舍。

　　午饭可以在路上买点小吃解决，或者点个外卖。

　　人工湖、人工河可能对大学来说是个标配，他们大学也有，维护得算是比较好了，颜色很清透，是一种健康的碧绿。

　　湖边长着一丛丛紫白相间的小花，还有柳树，柔韧的枝条细微地飘动着。

　　除了他之外这附近就只有一对倚靠在草地上的小情侣，也不知道两个人在湖边呆了多久了。这种少有人来还风景不错的地方，确实是小情侣爱钻的地儿。

　　方骄火速移开了视线，生怕自己听到看到点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他走上木桥。

　　“方骄——等我一下，方骄——”

　　呼喊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方骄吓了一跳，差点误以为读心能力又出现了新的情况，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叫他，就停下脚步，转头往叫住他的人那边走。

　　“小红！你下午不是有课吗。”方骄奇怪地说，“中午还回一趟宿舍啊？”

　　往这个方向来肯定是要回宿舍。

　　叫住他的人是室友之一，钟闳。名字念“红”，自我介绍的时候从来不像多数人一样，先说全名再解释具体的字，而是先解释“闳”，再说全名。

　　这样自我介绍当然是因为不想给人留下“钟红”的第一印象，可惜据他自己说，这招从来没奏效过，反倒总是起反作用。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这么叫的，到了现在大三，熟悉的人已经全都叫他“小红”了。

　　“忘了带下午的专业课的课本，正准备回去呢。”钟闳跑近了，停脚说，“还好半道遇见你，课本借我一下呗？再撕几张草稿纸或者便利贴给我，我抄一下课件。”

　　“可以直接拍下来嘛。”

　　说是这么说，方骄已经开始把背后的书包往前拽了。

　　“拍了就不会看了，期末又找不着，懒得在相册里翻。”钟闳催他，“快点快点，我还要去食堂吃饭呢，去晚了就买不到麻辣烫了。”

　　方骄上午一节大课一节专业课，一共就带了两本书。他单脚站立，抬腿撑着书包底，拉开拉链后往里一扫。

　　最上面第一本就是大课的课本。

　　他想也不想地抽了最下面的那本出来。

　　“拿错了。”钟闳盯着呢，立刻提醒方骄。

　　方骄还没醒过神，怀疑地说：“拿错什么，是你看错了吧？”

　　【你看都不看一眼，还说我看错了？】

　　这个声音也是在他脑袋里响起的，而且和保安叔叔的心声一样，不是想这个的人的声音，而是方骄自己在脑中思考时会有的声响。

　　奇怪。

　　只有蕲艾的心音不一样。

　　为什么只有蕲艾的心音不一样？

　　方骄被这个疑惑勾住心神，动作就慢了半拍。他低头看过去，才发现手里拿的真的也是大课的课本。这下搞得方骄一愣，又看了一下书包最上面的那本，刚才没看错啊，也是大课课本……

　　只有蕲艾的心音不同，是因为蕲艾的声音特别好听，过耳难忘吗？

　　方骄一边走神，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他问蕲艾借了课本抄笔记和重点，所以他书包里装了三本书，专业课的课本就夹在了中间。

　　钟闳也压着脑袋凑过来往他书包里看，好笑地说：“你怎么有两本？拿错谁的课本了？看看写名字没，回去之后记得还给人家。”

　　“还说我！你还忘了带课本呢。我拿了人家的，比你忘了拿自己的强。”方骄说着，反手又把蕲艾的课本往书包里放。

　　【我了不起一学期忘带一回，还上课前就发现了。你嘛……】

　　我怎么了？！

　　你怎么心里想也只想一半啊！

　　方骄顿时忘了手里还拿着东西，抬头就要跟钟闳理论。他抬头的动作太急，又忘了腿还撑着书包没放下，顿时身体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栽倒。

　　钟闳反应还算快，马上就往方骄歪倒的方向一个跨步，抬起手想扶他。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那对坐在草地上小情侣手挽着手，胯挨着胯，肩贴着肩，脸抵着脸，眼珠子拽着眼珠子，就这么缠缠绵绵地走上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