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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章 珠散 ...

  •   赶到彩台之时,云皇后已经被送回了行宫内院。桓帝与太后只好再度移驾,偏殿内早聚集了一大堆宫人,见到御驾、慈驾一起赶来,都是惶惶然低垂着脑袋。桓帝脸色难看抢先跨门进来,听雪赶紧迎了上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只是气虚踩软了步子,膝盖上磕了一下,现在俞太医正在里面诊治着,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桓帝稍稍放下心来,回身搀扶太后道:“儿子方才太着急,原不该让母后跟着受累赶来的。”

      太后笑道:“看你说的,母后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孙子?走罢,进去瞧瞧。”

      云皇后原本躺在床上歇着,大概没想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太后也惊动了,挣扎要起身,“臣妾、臣妾没事的,何须太后娘娘亲自过来……”

      “躺着罢。”太后上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用下来请安,坐在床沿细细的瞧了两眼,侧首问道:“皇后的脉象怎么样了?可曾动到了胎气?”

      俞幼安沉吟了一下,斟酌回道:“娘娘是有一些脉象虚浮、气血不稳,但方才跌的不重,况且都已经五个月的身子了,胎儿还是安然无恙的。”抬头看了云皇后一眼,补道:“不过娘娘的体质并不内实,往后要以静养为主,心气儿也要放开一些,可千万不要再跌着、磕着了。”

      “那当然了。”桓帝替皇后接了话头,重声吩咐宫人,“今后不管皇后做什么、去哪里,都要有人贴身跟着,你们一个个的也学得机灵点儿,别笨手笨脚的连个人都照看不好。若是再有什么闪失----”语音稍顿,“哼,你们自己心里都应该清楚!”

      “是。”宫人们皆是诚惶诚恐领命,齐齐跪下叩首。

      “既然皇后没事,那哀家就先回去了。”太后搭着双痕的手起身,淡笑道:“你们小夫妻有许多话要说,不耽误你们了。”

      桓帝忙道:“母后受累,儿子送母后出去。”

      “都说不用了。”太后拉起桓帝的手,微笑道:“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如今也知道一些了吧?凡是为人父母者,没有一刻不为孩子牵挂悬心,不管受多少苦、多少累,都是只盼着子女好便好了。”

      “是----”桓帝望着母亲温柔的神色,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但却不知如何表述,只是手上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别出来了。”太后轻轻松开手,柔声道:“皇后方才受惊不小,她又年轻,在宫里也没有父母照顾着,你多陪她说说话。没事的,母后真的不觉得辛苦,只要佑綦你安好了,母后自然也就放心了。”

      “好。”桓帝突然有点难过,静静站在原地。

      母亲从三十出头便开始守寡,一颗心全分给了几个子女,但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妹妹弟弟,最终都是会长大的,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母亲便只剩下了独自一人。比如方才,自己满心都是皇后和胎儿,又哪里顾得上身后的母亲,顾得上母亲的满心关怀?

      深宫寂寂无期,尽管父皇待自己和弟弟妹妹不错,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仰仗的还是母亲的庇佑爱护、关心疼爱,才能得以平安幸福的长大。有烦恼时向母亲倾诉,受委屈时有母亲劝慰,可是又有几时,问及过母亲心里的悲喜哀愁?

      ----儿女的爱,终究还是不能与父母相比的。

      “皇上?”云皇后见桓帝站的时间久了,忍不住轻声呼唤。

      “好些了吗?”桓帝转身询问,并没有跟皇后分享心事的打算,“朕方才听说你摔了,急得不行,还好你和孩子都没有事,往后好好养着罢。”

      “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云皇后的双肩被皇帝握着,稍稍低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是坐得久了,有点腰酸,谁知道站起来脚下忽然软了。听雪急得连茶杯都扔了,赶紧过来搀扶,结果还是让椅子磕了一下,弄得大家都吓得不行。”

      “让朕瞧瞧,磕成什么样了。”

      桓帝伸手去掀绡纱薄被,皇后微微红了脸,“也不要紧,就是蹭破了一层油皮,大白天的,等下外头有人进来。”

      桓帝闻言一笑,“有什么?你都入宫这么久了,还害羞呢?”俯身卷起云皇后的裤腿,褪至膝盖,果然磕掉了一点薄薄的肉皮,周围跟着红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并无别的伤痕,这才轻柔放下,“没关系的,养几日脱了旧皮就好了。”

      “是。”云皇后微微颔首,又道:“方才……,皇上和太后娘娘都过来了,想必猎场上也没了人,只怕扫了姐妹们的兴致。”

      桓帝却道:“没事,现在你的身子要紧。”

      眼见皇后和胎儿都是无事,桓帝也就放下心来。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探望皇后,说了些礼数上的话,一直热闹到晌午才散。午膳时,桓帝陪着皇后用了些饭,然后便去太后那边请安,商议之下,下午再让大伙儿乐一会儿。太后让桓帝先陪皇后回皇宫休息,自己带着太妃、嫔妃观看各色游戏,因为整个下午皇帝都不在场,瑜妃、恭妃都显得有点兴致索然。

      其实太后也没什么心情,一则担心皇后的身子,二则桓帝不在跟前,自然也就不能再看见晞白了。不过皇宫里面越是大的场面,就越是讲究喜庆的气氛,断然没有兴兴头头赶过来,末了却是扫兴而归的。况且皇后摔着不是高兴的事,不便渲染,太后更要做出没事的样子,热热闹闹的把下午撑过去了。

      “太后娘娘----”恭妃往茶盏里瞧了一眼,笑吟吟道:“茶放得久了,不如新换一盏热的,眼下虽然天气不错,不过凉茶还是不能喝的。”

      太后微笑颔首,“难为你如此细心。”

      既然恭妃如此热心,双痕也不免插手,便由她亲自与太后添了热茶,凑趣笑道:“娘娘如今有了好儿媳伺候着,奴婢可就得空了。”

      “早知道你是爱偷懒的,歇着去罢。”太后随口笑应了一句,与恭妃道:“你虽然比瑜妃大不了几岁,可却比她懂事多了。所以哀家常跟皇上说起,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家,多关心关心你们,哀家也好早点多抱几个孙子。”

      恭妃、瑜妃都有些羞赧,谢太妃见状笑道:“还是娘娘好福气,连儿媳们都是一个赛似一个,往后多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这宫里头可就热闹了。”

      太后笑道:“正是呢,多少年没有添过小人儿了。”

      正在说笑闲话,只见湖阳公主领着云枝过来,云枝一脸忍笑的表情,神神秘秘跑到太后跟前道:“姑母,今天我拣着一样好宝贝。”说着摊开手心,原来是一个烟粉色的绣花小香囊,上面绣着一对并蒂对红莲花,估摸是某位女子赠与情郎的礼物。

      当着在场不少的年轻女眷,太后不由蹙眉,心中琢磨着,不知道是哪位妃子、公主遗落的,大庭广众之下颇为不雅。心中稍疑,于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湖阳公主顿时明白了悟,忙道:“我不认得,母后别看着女儿。”

      云枝笑眯眯道:“姑母,我知道这是谁的。”

      “月儿----”太后怕她突然说出人名来,就算是后宫妃子们的,或者是已经成婚的两位公主的,当着众人的面岂不难堪?再者,若是还没出阁的皇室女眷,那就更加让人抬不起头了。因此将她拉入怀中,笑道:“只悄悄告诉姑母一个人,好不好?”

      “好。”云枝得意的踮起脚尖,附耳细语,“前几日我去伯伯家玩儿,在五姐姐的房间里见过这个香囊,一模一样的,肯定是她的东西。”

      因为云琅随着母亲姓云,故而云枝也是从了父亲的姓氏,但论根底,其实还是豫国公慕家的子女。若是按照同辈兄弟姐妹排序,慕允潆行六,云枝行七,她口中所说的五姐姐,便是慕府的五小姐----慕允怡。

      太后再没想到是自己侄女掉的东西,然而慕允怡并不在狩猎场中,那么荷包自然是送给了别人,才会不慎遗落在此。慕允怡与瑜妃慕允潆一母同胞,虽然她是姐姐,但是此时并没有出阁嫁人,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有辱声名。太后心中微生烦恼,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显露出来,仍旧淡淡微笑着,低声哄道:“月儿,这个香囊就给姑母收着,回头让人捎给你五姐姐,你也别到处乱说,免得让她着急害臊。”

      “我懂得的。”云枝郑重点头,一副早就明白了然的神情。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开始赛马了。

      太后见云枝探头探脑,便吩咐湖阳公主带着她去看赛马。侧首之际,正好瞧见睿亲王从远处寻了过来,因为格外担心小儿子一些,忙招手让在身边坐下,问道:“怎么弄得满头大汗的?难道是跟着别人去淘气了。”

      “没有。”睿亲王接过宫人递上来的丝绢,擦了一把汗,“刚才在那边看人轮数射箭比赛,正巧碰上八哥哥掉了东西,我就帮着找了找,结果转了一大圈也没找见。”低头时,意外瞅见太后手中的绣花香囊,不由“咦”了一声,凑近低声,“仿佛就是这个什么并蒂花的香囊,怎么会被母后拣着了。”

      “是这个?”太后见众人正看马看得投入,展开手掌问道。

      “应该是吧。”睿亲王仔细看了看,笑道:“等我拿去还给八哥哥,他可着急了。”

      太后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此时尚未成年,秀眉清目间仍是一派单纯明快,干净的都不像是在宫里长大的人。因为不愿拂了他的热心,于是颔首,“嗯,你拿去罢。”末了又嘱咐道:“这个香囊,是月儿方才路边拣着的。估摸是位姑娘送给你八哥哥的,等下给他的时候,别说起给大家伙儿瞧见了,免得他不好意思。”

      睿亲王笑着起身,“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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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庆亲王迟迟不肯成婚,原来是跟自己的侄女有了私情。

      庆亲王佑嵘,在明帝诸位子女中行八,比桓帝要年长一岁,早在皇帝大婚前就有寻问过册立王妃事宜,被他以年幼不急成家挡掉。而后桓帝大婚,在众多世家中挑选适龄女儿,也曾问过自己兄长可有心仪之人,但是仍就被他推掉了。

      既然彼此有情又不肯明说,原因不过有二。一则,凡是入宫为妃的官宦女子,要求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拖上几年,便就不再合适入选年纪;二则,错开了皇帝大婚的挑选,慕允怡也就不可能成为皇妃。

      这些年来,庆亲王一直都是由谢太妃抚育,平时见面是常有的,但是却从不曾听他提起过此事。那孩子与自己隔着心也罢了,竟然连谢太妃也瞒着不知道,允怡更是意外的坚定心意,家中父母姐妹对此居然毫不知情。到底是什么原因,值得让他们如此严密防范?假如慕允怡被选为皇妃,将会如何?庆亲王又会是什么态度?更为稀奇的是,二人又是在何处见面的?

      ----百忙之中,太后又多添了一件烦心的事情。

      太后忍不住又想到,倘若当初进宫为妃是慕允怡,心中早已有了归属,依照她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加上后妃们的谗言,以及喜欢的人又是皇帝兄长,想要不惹出乱子来都难,思量至此,不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双痕回身笑道:“娘娘,那边赛马快要出结果了。”

      “嗯,是她。”

      “什么?”双痕没听真切,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太后收回心思,往赛马场上眺望了几眼。

      傅笙歌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冲在最前,英气不可阻挡,而在赛道的不远处,果然站着焦急观望的湖阳公主,云枝被奶娘们护着,也在边上大声的嚷嚷着助威。片刻,傅笙歌果然率先冲过了终点,一堆相熟的兵士围过去道喜,因不得脱身,只朝着湖阳公主微笑点了点头,便被众人簇拥着渐渐走远了。

      太后更添烦乱,只觉日子从没有一刻安心的时候。正这么想着,又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太监跑过来,这次比上午还要慌乱,连滚带爬跑近跪下,“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方才在台阶上滑到了。”

      “怎么又摔着了?!”太后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豁然站起身来,“周围的人都是做什么使的?一天非要把人摔上两、三回才行?”

      “娘娘,别气糊涂了。”双痕赶忙上前相劝,“那些蠢材回头再做处置,皇后娘娘的胎儿要紧,娘娘还是先过去瞧瞧,别是有险呐。”

      到了凤鸾宫,太医俞幼安率先迎了上来。太后顾不上许多,急急问道:“皇后的胎儿怎么样了?”

      “恕臣无能,胎儿没有保住。”

      “哎……”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努力的平息着心中气流,站了一瞬,方问:“到底是什么缘故?”

      “扑跌至伤。”俞幼安微微垂首,“微臣上午说过,皇后娘娘的身子浮而不实,胎气并不稳固,实在经不起再三跌倒。况且,下午这次不比上午磕得轻,乃是踩滑了两步台阶,所以……”

      即便太后平日里涵养极好,此时也忍不住动气,转首看向殿内宫人,斥道:“让你们小心服侍着皇后,都做什么去了?!”

      ----然而出乎太后所料,这次意外并不是宫人们的过失。

      原本桓帝陪着皇后说话,云皇后怕闲坐无趣,便让人取了琴为皇帝抚上几曲,开头时好好的,桓帝为了让皇后高兴,还特意找话夸了好几句。不知怎的,弹到一处高音时弦便断了,这不是吉利的兆头,帝后二人都只好勉强掠过不提。

      桓帝为了岔开不好的气氛,遂提议去花园里散散心。桓帝走在前头,云皇后搭着他的手紧随其后,突然毫无预兆的,便就腹痛难忍脚软跌倒。即便是桓帝身怀武功,意外之间也没有扶住皇后,慌乱中,还将自己的手臂蹭花了一大块。

      尽管太医们诚惶诚恐、竭力救治,费了大半日的功夫,云皇后还是见了红,最后并没有将胎儿保留下来。桓帝又气又怒,大骂太医们都是没用的饭桶,可是毕竟骂不回皇后的胎儿来,况且提议散心的人是自己,心中更添愧疚,到了最后不免倍感气馁。

      云皇后早已哭得泪人儿似的,桓帝哄了半日,也止不住皇后伤心欲绝的泪水,只得坐在旁边静静叹气。抬头看见太后进来,总算有了可以说话的人,赶忙迎了上去,沉声道:“母后,都是儿子的过失。”

      此时殿中众人都是手足无措,唯有太后还算沉得住气,拍了拍皇帝的肩膀,“你先出去静一静,母后在这儿陪着皇后说话。”

      “是,母后费心。”桓帝半是愧疚、半是解脱,领着候全步出了内殿寝阁。

      云皇后哭泣的声音甚弱,只是不住抽噎,泪水早就冲花了脸上的妆容,看起来越发的憔悴可怜。太后唤人打来清水,重新替皇后匀净了脸,撵退了跟前所有宫人,自己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不住的拭去泪水。良久,云皇后才哽咽开口,“都是、都是臣妾没有福气……”

      “别说傻话,先静静养着罢。”太后柔声劝慰,替皇后掖了掖绡纱薄被,“你心中的难过,哀家再明白不过了。”

      云皇后哽咽道:“是,有劳太后娘娘担心。”

      太后微微别过头,语声忧伤,“佑祉去的时候,哀家只恨不得自己跟着去了,可是还有佑綦、佑棠,还有……”像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无声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你虽然还没有见着孩子,但这是你的头一胎,心中必定有着许多的希望期盼,自然也是一样伤心的。”

      “……”云皇后含泪点了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可是念瑶----”这是太后头一次唤皇后的名字,语气异常温柔,“你的身边还有许多牵挂你的人,比如佑綦,这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也是跟你一般伤心,所以你们更应该互相劝慰宽怀。其实佑綦比你还要难过,觉得都怨自己,原本不该拉着你出去散心,心里不知道有多愧疚呢。”

      云皇后含泪摇头,“不怪皇上,是臣妾自己没有站好。”

      “该怎么样,都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太后替她抚了抚散乱发丝,温声道:“你会伤心自然是难免的,慢慢养着就是。但是你要记得,如今你才十七、八岁,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只要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机会给皇上诞育子嗣,千万别因此就跟皇上疏远生分了。”

      云皇后缓缓抬起泪眼,半晌才道:“是,多承太后娘娘教诲。”

      “听雪----”太后扬声唤人进来,吩咐道:“如今皇后身子虚弱,你好生照看着,需要什么只管跟哀家说,记得多静养休息。”

      听雪应道:“是,奴婢谨记。”

      太后出了殿门,让皇帝也进去陪着皇后多劝劝,自己心中诸多疑惑,总觉得说不出哪里有点古怪。因此召来了俞幼安,问道:“若说皇后被人绊着还有个缘故,哪有自己站都站不稳的?上午你不是还说,皇后的身孕已经有了五个多月,应该还算稳固,怎么总是脚软虚浮跌倒在地?”

      俞幼安回道:“皇后娘娘的身子,本来就有些虚弱……”

      “这个我早知道。”太后近来烦心事颇多,不耐打断,“但也只是那么一说,不管她身子再怎么娇贵虚弱,又不是病人,也没有站不住脚跟的道理。”

      “是。”俞幼安犹豫半响,“不过,微臣还有一个猜测。”

      太后听出不妥,问道:“什么猜测?”

      “诚如太后娘娘所言,皇后虽然体质弱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行走不便,最多也就是孕中比别人吃力些,即便小产,也应该事先就会出现脉象不妥。今日之事甚是意外,所以微臣担心……”尽管俞幼安是太后心腹,此时仍不免稍有迟疑,“微臣担心……,皇后娘娘近月可能饮食不当。”

      “胡说!”太后闻言蹙眉,“因为皇后身子不好,所以在饮食上历来特别注意,平时与皇上共餐的时日也甚多,难不成还有人一直给皇上投药?这不可能!”

      “也不一定是饮食。”俞幼安也是皱着眉头,沉吟道:“或者胭脂水粉、香料,又或者是茶水里面,倒也不见得会是毒药,有也是对女子保胎不利的东西。”

      太后惊问:“何以如此作想?你确定。”

      “不,这只是微臣的猜想。”俞幼安斟酌了一下,方道:“其实,微臣也没有诊出娘娘误用了什么,只是觉得脉象虚滑不实,仿佛是长期受到什么轻微的影响。因为娘娘身子虚弱、症状不显,一直以来都没有显露什么,今日小产颇为意外,故而微臣才会有这样的推测。”

      “长期?”太后重复反问了一句,摇头道:“若说一时半会儿的,凤鸾宫的宫人们不留心,被人做了手脚,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皇后平日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有专人照料,御膳房也有人日日检查,怎么个长期法呢?”

      俞幼安叹道:“微臣也觉得奇怪。”

      “能够长期接近皇后的,也就是听雪。”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不信,听雪整天就是个死人不成?更有甚者,是她长了逆心谋算自家小姐?哪有人放着皇后主子不讨好,反倒去串通他人的?这可实在说不通了。”

      “是啊。”俞幼安点了点头,“所以----,微臣也只是猜测。”

      太后再次确认问道:“你说皇后的脉象受药力影响,可有十分把握?”

      “六、七分罢。”俞幼安苦笑,“娘娘也是知道,皇后娘娘本身体质就虚弱,两者掺在一起,加上药症又不明显,的确不是太好辨认。若不是太后娘娘信得过微臣,这种惹出风波事故的话,微臣还真是不敢说。”

      “好了,哀家明白。”

      俞幼安请示问道:“娘娘,此事要不要告诉皇上?”

      太后静默了一瞬,颔首道:“等下就告诉皇上,这种是事情不能瞒的。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不要大势声张,让皇上自己决定查问便是。”说着稍有叹息,“如今朝堂之上,只要皇上稍微不遂臣子们的意,便都搬出哀家来讲道理,总说是太后怎么怎么着了。万一皇后小产真有什么问题,哀家事先知道又没告诉,指不定编造出什么谣言来,那可真是教人心烦了。”

      俞幼安不便如何深劝,只道:“娘娘身子也不大好,记得多加保养。”

      ================================

      少时,太后便单独请了皇帝进来。俞幼安谨慎小心说了自己的猜测,桓帝听后沉默不语,太后挥退了俞幼安,然后道:“佑綦,如今这只是俞太医的推断,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是与你知会一声,心中好有个数。皇后如今正难过伤心着,所以先不要声张出去,免得闹出什么风风雨雨来,皇后也不得安生。”

      桓帝颔首道:“是,儿子明白。”

      “这件事情你斟酌着处理,务必慎重留心。”太后着实有些疲乏,起身道:“前些日子下了几日雨,身上时常酸痛,如今的精神到底不必以前,母后就先回去了。”

      “儿子送母后回去。”桓帝上前扶住,抢在太后拒绝前道:“皇后刚刚累了睡下,有听雪看着就好。况且,眼下这边的事情也不着急,儿子先送母后回宫安顿好了,再回来安排也不迟。”

      “好。”太后颔首,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儿子,“认真说起来,其实佑綦你也就是大一点的孩子,有母后帮得上的只管开口,别把自己累坏了。”

      桓帝摇摇头,笑道:“儿子很好,母后只管歇着便是。”

      桓帝亲自将太后送回弘乐堂,稍坐了坐便告安。刚返回凤鸾宫,便单独召了听雪问道:“下午朕与皇后出去时,跟前并没有其他人,突然就那么奇怪的跌倒了,平日里也有这样的事么?”

      “皇上----”听雪才刚陪着皇后垂泪过,眼圈还红红的,“娘娘自打有孕开始,一直就是有些不适的,总是吃不香、睡不好,身子怎么能不虚弱?不然的话,岂会一跤就跌的这么狠。”

      “吃不香?睡不好?”桓帝自语重复了两句,“朕看皇后胃口是不如从前,但不过少吃了一些,夜间歇息也是睡的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如果当真病得厉害,朕怎么会不知道?”

      “皇上当然不知道了。”听雪赌气回道:“娘娘见皇上政务繁忙、百事劳累,从来就不愿让皇上知道担心,吃不下便勉强用些,睡不着也是自己忍着……”说着,不免哽咽起来,“这几个月里,娘娘那天不吐上六、七回,又怕对胎儿不好,总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哦,那是朕关心的不够。”桓帝微有不快,末了问道:“皇后这般不适,莫非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不会的,娘娘的饮食绝不会有错。”听雪很是笃定,继而又低下了头,似有什么疑难之事迟疑着,小声道:“不过,有一件事却……”

      桓帝闻言挑眉,“什么事?快讲!”

      此时殿中并无其他宫人,听雪仍旧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女子有孕时不宜闻到麝香等物,但是年初之时,恭妃娘娘曾经送了一盆香山子过来,也不知道里面……”顿了顿,赶忙补道:“奴婢也是自己瞎猜的,并没有什么证据。”

      昔年,太后慕氏专宠后宫十五载余,乃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自然引得不少妃嫔妒忌怨恨。桓帝在这种氛围中长大,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实在见得太多了。今时今日轮到自己后院有事,不由格外恼怒,然而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声吩咐,“来人,传恭妃、传太医!”

      因为皇后出了意外,妃子们都已经从西林回了皇宫,太医们则在外殿侯着,因此很快就都赶了进来。恭妃尚不知自己被牵扯其中,进殿请安问道:“皇上,不知召臣妾有什么吩咐?”

      桓帝冷冷的看着她,并不言语。

      恭妃甚为不安,小心问道:“是不是皇后娘娘伤心着,让臣妾进去服侍?”

      桓帝冷笑道:“怎么,你就这么盼着皇后伤心?”

      这话隐隐含有责罪的意思,恭妃吓得面色微变,好在她还算冷静沉着,忙道:“臣妾怎么会那样想?皇上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这可是你送的?”桓帝指着身侧的一盆香山子,沉声问道。

      恭妃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是应道:“是。”

      “那好,让太医们都进来。”桓帝阴沉着脸,冷冷吩咐四名太医道:“你们每人各在香山子上取一份,拿下去仔细验查,然后把结果写在纸上。谁若是敢有隐瞒与他人对不上,那就别怪朕无情!”

      “是。”太医们唯唯诺诺,各自取了香料分别单独检查。

      恭妃渐渐有所领悟,但在结果还没出来之前,自己却是一句也辩解不得,只能静静忍受着皇帝的冷漠。

      过了片刻,四分药名纸单一起呈了上来。桓帝仔细验对了两边,太医们的结果基本一致,虽然有人少写了一、两样,但都认为主料是上等沉水香、蜜蜡,并无一人写出麝香之类的禁物。桓帝这才觉得自己着急了些,于是朝恭妃微笑道:“没事了,你先起来罢。”

      恭妃瑟瑟发抖站了起来,不敢露出丝毫委屈之意,由侍女丁香搀扶着谢了恩,勉力道:“没事就好,臣妾也就放心了。”

      桓帝茫然叹了口气,朝听雪道:“还不快给恭妃陪个不是?”

      听雪刚要开口,恭妃便已上前扶住了她,不言自己委屈,反倒劝道:“不怪你,都是为了皇后娘娘担心,眼下娘娘正伤心者,本宫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听雪哽咽道:“多谢恭妃娘娘体谅。”

      “难得你这般的明白事理。”桓帝顺口夸了一句,将自己腰上的龙涎香小荷包摘了下来,递给恭妃道:“眼下皇后这边正忙乱着,你先回去罢。”

      恭妃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上前接道:“是,臣妾告退。”

      恭妃一路冷着个脸回到荣祺宫,丁香紧紧跟在后面,直到穿过大殿进了寝阁,方才问道:“娘娘,明日还去不去凤鸾宫请安?”

      “去!为什么不去?!”恭妃气声大作,将手上的小荷包拽的紧紧的,平息了好一会儿,又小心仔细的抚平荷包上的褶皱。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冷笑道:“当然去,不然皇上会怎么想?皇后娘娘又会怎么想?便是太后娘娘跟前,也难说话,今后我又怎么在宫里立足?所以一定要去,还得比从前更加殷勤谨慎才行。”

      丁香抱怨道:“真是的,娘娘今儿可受大委屈了。”

      “有什么办法?”恭妃将皇帝的小荷包撂倒一旁,略带自伤道:“三个人中就数我最不沾光,皇后娘娘有皇上偏疼着,瑜妃有太后娘娘撑腰,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丁香小心的替她揉着肩膀,细声劝道:“娘娘何苦这般伤感,如今也是一样的正经主子。”

      “怎么会是一样?”恭妃轻笑自嘲,漫声道:“你从小就跟着我,家里的情况又不是不清楚。爹爹和哥哥都是无职的闲人,一直依靠着正房几位叔伯过日子,若不是去年正房几家女儿都不适龄,册为妃子的事岂能轮到我?既然没有亲族可以依靠,那么就只能靠自己努力,若是连一星半点儿的委屈都忍不下,今后又怎能有出头之日?”

      丁香点头道:“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娘娘既然有这份恒心,加上如今时来运转,将来必定有得知的那一日。”

      “但愿如此。”恭妃又去看那龙涎香的小荷包,拈起来闻了闻,“所以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为自己、也为家里人争一口气。”说着微有叹息,“有时候想想,我若是处在瑜妃的位子就好了,平日有太后娘娘替我谋划谋划,遇事还能帮衬一些。”似乎心中颇有感慨,叹道:“别看太后娘娘整天教训瑜妃,那都是真心疼她,对我倒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一句明理的话都不会讲。”

      丁香无奈道:“没法子,毕竟瑜妃娘娘才是慕家的人。”

      “是啊,谁叫我天生命就不好呢。”恭妃收起感慨之色,轻笑道:“比方说,先时送香山子的人是瑜妃,那么皇上就断不会直接叫去验对,还得先掂量一下,太后娘娘那边会怎么想。拿个现成的例子来说,皇上来荣祺宫的次数是最少的,都已经一年多了,来的日子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慢慢来罢。”丁香也没有良言劝解,宽慰道:“还好今日香料无事,不然娘娘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倘使今日,真的查出什么不妥之物呢?恭妃不敢深想,往日听说宫中深浅难测、祸福不定还不尽信,此时亲身经历,后背早已不觉生出一层冷汗来。此时仍是一阵后怕,千般委屈悉数涌上心头,噎声道:“我原是殷勤之意,哪里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故?当初表哥送了那盆香山子来,也不是白给的,私下还要了我六百两银子。”

      丁香哼道:“娘娘,往后别理他们。”

      “哎……,真是冤家,指望不上帮忙也就算了,还尽给我添乱子。”恭妃叹气,望向窗外的目光有一瞬恍然,“这种事故若是多来几起,只怕连魂儿都保不全了。”

      丁香撇了撇嘴,“这都怨听雪多嘴,也不知道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

      “不怨她。”恭妃冷笑,“人家也只是护主心切,哪里还管的上他人死活?正所谓人之常情,也是难免的啊。”

      “那是娘娘心善。”丁香不以为然,继而又道:“不过,还好皇上不是轻易就能蒙蔽的,最后夸了娘娘,还把心爱的贴身荷包也赏了。”

      “这算得上是什么彩头?”恭妃轻声一哂,“不过是皇上心里有愧,觉得冤枉了好人罢了。”

      丁香仍道:“不管怎么说,也让皇上知道了娘娘的好处。”

      “行了,别说了。”恭妃不愿再多说下去,起身到美人榻上躺下,“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儿,记得更加谨慎一些,我也累了,想安安静静歇一会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章 珠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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