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游戏》停止作答

25、第 25 章

　　上课没几分钟，待在教室里的袁修修就被叫出去了。

　　袁修修垂头丧气地出去了，直到第一节课结束都没回来。周围的人开始议论，说袁修修就算打架了也不会被处分，况且这离打架还远着呢。

　　传闻学校新建的图书馆就姓袁，袁修修是特例中的特例，大概学校里没有人能动他，顶多口头批评一下，和袁修修吵架的那个人才惨，估计算不到袁修修身上的都会算到那人头上。

　　知情者叽叽咕咕地分析讨论，袁修修又丧眉搭眼地回来了，大家立马装成没事人一样各干各的。

　　袁修修正好就坐在尹知韶边上，自从上次尹知韶的小组（被动）收留了袁修修，还有和李跃在超市里远远打过一回照面，好像和尹知韶一回生二回熟了起来。在学校里偶尔碰到面袁修修都会朝他点个头招招手。

　　他回来就趴到桌上，丧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朝尹知韶说：“呃……你能把课本借我看看吗？”

　　尹知韶转过头去，袁修修呆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尹知韶迟疑地把书给他了，袁修修照着黑板、自己的书和尹知韶的书看来看去，显然一无所获，最后把书还给尹知韶，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你也没写笔记啊。”

　　两人之间持续了一段短暂的沉默。

　　袁修修翻了翻自己的课本，前面的全都写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排版精美，可见装修PPT的爱好并非凭空而来。尹知韶的课本一片空白，但袁修修知道这人是系里的第一。这让袁修修很受打击，他不得不直面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歇了吧，反正从上上节就听不懂了，这大学真是上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袁修修心想，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误入学校的猩猩，放动物园里都抢不上香蕉的那种。

　　“哪里不懂。”尹知韶突然开口道。

　　袁修修本来已经把头埋到书里，沉浸在猩猩的世界中，尹知韶这句话跟惊雷似的让他重新抬起头来，说：“啊？”

　　尹知韶翻了翻书，说：“上一节的么？”

　　袁修修受宠若惊地把的书也翻开，又不失恭敬地发出提问。

　　他的问题一说完，连尹知韶都沉默了。良久，尹知韶开始把课本往回翻，翻到很久之前的一节，说：“从这里开始看。”

　　袁修修对着那一页看了十几分钟，好像头一回体验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激动得几近落泪。

　　袁修修如同断壁残垣的知识体系终于连起来了一点，他大松一口气，感觉自己可以从动物园里出来了。

　　尹知韶教会了袁修修怎么看书，按他认知里的以一换一，遂直接开口道：

　　“李跃怎么了？”

　　袁修修还沉浸在收获知识的喜悦之中，被尹知韶这么一问，有点转不过弯来，他张了张嘴，说：“噢，你认识李跃……李跃是你……”

　　“朋友。”尹知韶答道。

　　“是，对……我上次还在超市遇到你们俩一块儿呢。”袁修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漂过的头发根根抖擞，有些塑料质感。他继续道：“其实没李跃什么事……我刚才和方宇吵架吵上头了，就说出来气他。”

　　他有些沮丧：“然后他真被我气到了。”

　　尹知韶心想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他无法理解对方这种既想让对方生气又不想对方真的生气的心理，他只想知道李跃的部分。

　　袁修修：“方宇不是和李跃关系挺好的吗？我们上次……”

　　他似乎想到难以启齿的事情，但为了尹知韶以后能在课题上指点他更多，袁修修决定尹知韶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我和方宇上次在教室里亲……”

　　尹知韶一脸漠然。

　　袁修修自己也说不下去，只好轻轻跳过：“就让李跃看见了，呃，有点和他解释不通，方宇不太在乎，但我是清白的啊。方宇一张嘴就乱说，李跃以为我们在教室里乱搞。”

　　“反正我后来发现方宇很喜欢逗他，就经常乱吃醋，不过我知道你哥们是纯直的，别担心啊。”袁修修安慰尹知韶。

　　尹知韶：“……”

　　他的沉默让袁修修有些不安，他想了一下，又稍作补充：“哦，对，我忘了说，我们俩都是弯的。”

　　“我。”袁修修点点自己，“还有方宇，对。”他对自己的补充予以肯定的点头。

　　“我们吵架是因为他又出去瞎勾搭了，我管不住他，无语。”袁修修两只手握成拳放在桌上，道：“我又不认识他在外面认识的人，只好拿李跃出来说了，这是我的不对，向你兄弟道歉。”

　　袁修修虽然很坦诚，但他的形象在尹知韶心里渐渐从一个智商不高的人变成了一个奇行种。

　　尹知韶只好说：“……我知道了。”

　　但袁修修的话还没说完：“刚才在教学楼前面大吵了一架，我爸正好在学校，上节课把我拎出去骂了一顿，说我是个不孝子，捐了栋楼进学校，在学校里当搅屎棍。”

　　“噗。”坐在前面偷听的同学没憋住笑出声来。

　　袁修修看了一眼，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道：“干嘛捐栋楼让我进这么好的学校？我学得又不好，天天和我说花了多少钱，我现在上课学不懂都在亏钱。”

　　说完，他又看了尹知韶一眼。尹知韶总算会了他的意，原来他这么感激是因为刚才给他讲这么一下相当于资金回流了。

　　但尹知韶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再夸张尹知韶都没兴趣了。袁修修讲完了自己的，又问：“你和李跃怎么认识的啊？发小吗？”

　　尹知韶点点头，袁修修便开始感叹：“真好，我一个发小都没有，还是gay，还这样。”他拍了拍自己的课本，暗示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继续道：“交朋友很难。”

　　尹知韶不做声了，这个人太直接了，把很多尹知韶不想放在台面上的东西轻飘飘地挂在嘴边，让尹知韶看到了另外一种路数——一种不遮不掩，最后也乱七八糟的路数。

　　但袁修修总算还是说了点有用的。这段时间李跃的行为异常都变得有迹可循，他在方宇那受了冲击，继而开始觉得不对劲，随即就是逃避。

　　尹知韶太懂这种感受了。

　　在高中李跃替尹知韶出头打架之后，尹知韶陷入了一段更长的、无法面对李跃的日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得够好，对李跃莫名的好感只是一种可以修正的错觉。但那天在医务室里，就在尹知韶对李跃这个人感觉脊背发凉的时候，李跃一低头，又流了一次鼻血。

　　他皱着眉头，用手去接鲜红的血，血一滴滴落在手上，校服的衣襟上，还有被子上。李跃懵了，他脸色苍白，声音有点抖，几乎是很慌张地叫了一声：“小知。”

　　但是他这次没晕过去，尹知韶不知道晕血的人是不是没办法连续晕过去两次，也许李跃很希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他实在太害怕血了。这次的血比第一次还要汹涌，但尹知韶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短短的几秒之中，尹知韶看着流血的李跃动弹不得，李跃好像一只怪物，不管他是否正常，不管他有没有在流血，李跃的存在本身好像就在蚕食尹知韶的理智。

　　尹知韶只愣了几秒，他伸手过去，阻止更多血落下来，然后把纸给他，起身出去叫了校医。

　　校医进去查看李跃，尹知韶站在医务室门口，伸出手来看，他的手上也有李跃的血迹，校服的袖子上也是，鲜红的血在浅色的衣料上很是显眼，尹知韶几乎可以预见到它很难洗去，长久地在那里留下印记的样子。

　　尹知韶本来应该厌恶这样，血迹也是污渍，他一向最反感脏乱，那一天尹知韶却站在放学后一个人也没有的走廊上，橙色的夕阳把整座学校变成慢慢融化在其中的静物，他看到李跃的血慢慢干涸在手掌的纹路里，像一张地图。

　　校医出来问尹知韶能不能联系到李跃的家长，最好让他去医院看一下。一直流鼻血可能是打架的时候打到鼻子，里面的毛细血管破了，但不排除其他的原因。

　　李跃自从上次断腿之后时隔不久第二次进了医院，这次还是尹知韶陪着，尹知韶的家里通知了李跃的妈妈，她说最近一班飞机回来。

　　李跃会死吗？尹知韶心里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他记得校医的表情很严肃，好像李跃命不久矣，李跃的妈妈在电话里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非常慌乱，他的母亲更算不上冷静。在李跃的妈妈赶到之前，已经把李跃抓去医院，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李跃什么事也没有，就只是打架的时候让人一拳捣了鼻子，连续流了两次鼻血，在医院检查连着一个星期没去上课，加上周末歇了六天，差点在家里憋出毛病来。

　　这件事过后，尹知韶默不作声地，缓慢而坚定地，逐渐把自己从李跃身边抽离出来。

　　他意识到喜欢李跃不是错觉，这种感觉就像初中生物课上老师曾向他们讲起某种兔子的繁殖速度，一对兔子如何在一小段时间增长成一个族群，扩大入侵它们所在的环境。因为那规模和速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惊异得令尹知韶感觉很反胃。

　　他开始频繁地做关于李跃的梦，有很多小时候的，也有现在的。有一些涉及性，这对于尹知韶来说不亚于噩梦，但更多的却不涉及那个方面，李跃像平常一样要尹知韶和他去一个什么地方，到达陌生的地方之后，只有李跃自己玩得很开心，尹知韶只是漠然地站着，无法体会和理解李跃为什么这么开心。

　　更多的时候，那些梦异乎寻常的真实。李跃在他旁边写作业，很容易开小差，被一株绿萝或一片落叶吸引，或者干脆放下作业去玩狗。

　　李跃问尹知韶晚上要吃什么，今天下午可以一起回家吗，远远地从操场跑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打球。梦里的李跃和真实的李跃完全一模一样，尹知韶不堪其扰。他想起小时候李跃刚搬过来的那段时间，他忍受不了李跃天天都来找他，连周末都不放过，尹知韶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逃脱李跃。

　　那个时候他也不是真的讨厌李跃，他只是更习惯一个人待着，等到他习惯李跃也在身边的时候，也不再有这种感觉了。

　　但是现在……

　　李跃的妈妈回来之后，陪了李跃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尹知韶印象很好，碰到尹知韶都在谢谢尹知韶照顾李跃，尹知韶不太擅长和长辈说话，只是说应该的，李跃也自己照顾自己。

　　尹知韶不太想照顾李跃了。

　　一个人的思想被另外一个人完全侵占的情形实在太过可怕，从白天到黑夜，从现实又抵达梦境。

　　尹知韶对李跃的态度陡然变得很冷淡，李跃对他说要一起去什么地方，尹知韶只说“我很忙”。李跃放学来找他一起回去，尹知韶答“你先回去吧”。第一次第二次拒绝的时候，李跃并不在意，他知道尹知韶有时候会想一个人待着。

　　第三次，第四次拒绝的时候，李跃的眉头皱起来，很沮丧的样子，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当尹知韶说“以后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回去吧”，李跃的表情很意外，他不知道尹知韶怎么了，但是青春期的李跃没有小时候那么软弱，他开始有些生气，甩了一句“那我先走了”，气冲冲地从尹知韶的教室里出去了。

　　李跃走后，尹知韶感到一种空洞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