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雨无常》阿萨满

20、20

　　第20章

　　见她停下，华正雄和张棚折返回来，也看到了巷中人家的情况。

　　“这是在做法事吧？”华正雄说。

　　巷口的小贩在这里摆了多年摊子，见几位官爷发此疑问，忙不迭回答：“这位官爷说的对，他家老头子走了，法事从昨晚开始做，要连做三天咧！”

　　张棚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亲人过世，家人请道士或僧人为其做法超度，让其魂归安乐。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此处不寻常的，是做法的时间。

　　按说法，越凶之物，做法超度的时间越长。

　　这其实无证可循，活人所求不过是为了自己内心安定。但从另一角度看，若不是心里有鬼，又为何会惧怕，为何会内心不安定？

　　所以张棚的第一反应，就是死因是否另有隐情。

　　他直接问小贩，“他家老头子怎么走的？”

　　小贩如实作答：“他家老头子前两年摔到腰直接瘫了，儿子儿媳挺孝顺的，一直好生伺候着。不过啊，人不能走动，病气就难散，对不对？今年暑气又很重，热得很啊，他家老头子就没熬过去，初五走的。”

　　听死因很正常，张棚很快又抓住另一点，“初五走的？今日都十五了，人还没有下葬么？”

　　家中有人去世，习俗是守灵七日再盖棺下葬。

　　“哎呀，这个——”小贩神秘兮兮地左右瞄两眼，“本来定了日子下葬的，可谁想，他家老头子……”

　　他把手压在唇边，低声道：“诈尸，闹鬼了！”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张棚从马上一跃而下，“具体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小贩拍拍胸脯，生意也不做了，与张棚说起来，“官爷知道，咱们谁家亲人走了，尸骨都要打扮妥当送到义庄去……”

　　江南府共有两座义庄，分别在城东和城西靠近城门的棚区旁。

　　死者入棺后，死者的家人便会把棺材送往义庄等待敲定下葬地点或下葬吉日。时候一到，再从义庄抬棺出城门，送到定好的地点土葬。

　　正在做法超度的这家人也是按照习俗把老爷子的棺材送到城东义庄，想到老爷子生前就好一口黄酒和油酥鸡，便在香案前摆了一壶酒、一整只油酥鸡。

　　可隔日他们再来义庄跪拜的时候，竟发现油酥鸡少了半边，再摇摇酒壶，竟然也只剩半壶。

　　若是祭品都没了，可能人还会往亡魂显灵方面想。

　　可偏偏就剩一半，再看看别家香案前摆的祭品——邻桌少了一两个梨子，再旁边便都还是齐全的。

　　只要不傻，都能看出些不对劲来。

　　这都是祭奠给亡者的祭品啊！

　　哪个丧尽天良，连死人的东西也拿？也敢吃？！

　　这家人怒气冲冲揪来义庄的管事，平常会来义庄的人除了死者家里人，也就只剩下长居于此打理义庄的管事和杂工了。

　　他们把棺材放在义庄可是给过钱的！现在怎么回事？你们义庄的人监守自盗？抑或是玩忽职守？

　　不论哪个，都是管理不当之责。

　　管事不敢马虎，立即把昨晚值夜的杂工喊来对质。杂工却说昨晚他勤勤恳恳值夜，连瞌睡都没打，根本没看到有人，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这杂工在义庄干了许多年，人品确实是不错的。管事其实也没怀疑他，心里推论是不是黄鼠狼咬了半只鸡。

　　但看半只油酥鸡的痕迹，可不像是咬出来的，况且还有半壶酒。难道黄鼠狼真成精了，还学会手撕鸡肉、喝酒而不弄倒酒壶？

　　这就不能细想了。

　　未免事情闹大，管事给这家人退了钱，免费让他们停棺到下葬日。

　　老爷子的儿子并不放心，他也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他爹亡魂显灵，要传达什么讯息。于是当天晚上他又新换上一壶酒、一只油酥鸡，亲自坐在棺材前守夜。

　　长夜漫漫，男人强撑着意志也抵不过浓浓睡意，在下半夜睡了过去。

　　到底不是熟悉的地方，他睡得不深，打了会儿盹便揉揉眼醒过来。等看到眼前景象，他登时清醒——香案前的碗里，油酥鸡又只剩下半只！他忙去摇酒壶，酒壶里的酒也只剩下半壶。

　　环顾四周，其他棺木前祭品完好无缺。

　　眼见为实，男人吓得不轻，他跪在蒲团上给他爹磕了三个响头，又问他爹是不是有什么遗愿？棺木中的遗体自然不会回答他，而堂间的徐徐夜风感觉变得阴冷许多……

　　赵春花听到这，也不由得摸摸手臂。

　　但她还是不太相信，“他不是睡着过么，难免有人或黄鼠狼趁机作案。”

　　“非也，非也啊！”小贩摇头晃脑，倒是很沉浸于讲故事其中，“若是人为之，他为什么只拿这家人的祭品，旁家的没人看守，不是更好得手么？若是黄大仙，那可真的是成仙了！我只听说黄鼠狼偷整只鸡，还从来没听说过它们会好心留下半只。”

　　赵春花小脸皱起，这倒也是。

　　小贩接道：“是吧？总之他家当家的是被吓得不轻，就去请道长来看。”

　　这道长实力不知道怎么样，看完现场后，让老头子的儿子再守一夜。香案上除了换上新的酒和油酥鸡，再放些果子和糕饼。

　　男人照做，这一夜他不敢再睡。但人有三急，半夜他去方便，回来看到同样守夜的道长徒弟躺地上呼呼大睡，再一看香案前的景象，腿一软很没形象地叫出声来。

　　——香案之上，酒壶和碗中的油酥鸡都不见了踪影，而旁边的果子和糕点丝毫未动。

　　“所以啊，道长便说这不是老爷子的亡魂显灵，而是有邪晦之物借老爷子的尸身作祟，贪墨人间的油腥酒气。”

　　小贩耸耸肩，“再后来，官爷们也都瞧见了。”

　　了解完事情始末，这桩鬼魅事件虽很蹊跷，但毕竟转人口舌，有许多添油加醋的成分在内。张棚略加思量，最终把它归为意外事件。坊间也不乏有相似的鬼怪故事，到底都是人心作怪，把碰巧发生在一起的事情误以为鬼神。

　　反正，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损失或伤亡不是么。

　　三人又在街上绕了几圈，结束巡查后返回府衙。值勤卷册上，赵春花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简单记录下来。

　　却没想，几日后她再次轮值巡查，翻阅卷册时看见有人记录了相似的事件。

　　“咦？”

　　这日与她一起值勤的是马临山和王卫。她一发出疑问，马临山就把脑袋凑了过来，嘴里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赵春花举起卷册，“你看这里，再看前几天我遇到的，两件事是不是很像？”

　　她点的地方，记录着当日看到一户人家家中有和尚念经超度，邻里闲言议论，说是这户人家中去世亲人的遗体在义庄闹鬼，被接回来驱邪。

　　马临山也奇道：“确实很像！”

　　他们又拿卷册给王卫看，王卫也觉得奇怪。正巧那日值勤的马开文在府衙，便找来细问怎么一回事。

　　听完赵春花遇到的事件，马开文以拳击掌心，“没错！就是在城东义庄！但这户人家少的不是酒和荤食，而是糕饼和馒头。”

　　他们的议论引来张棚，张棚懊恼自己当时没有去城东义庄查看情况。王卫建议，“事不过三，我们先行上报，再等两日看看。若还出同样的事，便可确定那是个‘贪吃鬼’，百姓心中不安，祭品必然减少，它吃不着东西，尾巴自然容易露出来。”

　　几人赞同，把两个事件合并誊抄一份，送到陆雨和李武手上。

　　令人意外的是，事件晚上就有了新情况。

　　一伙人还没吃饭，就被李武一道命令弄懵，“李班头，你要我们去……去干嘛？”

　　李武十分有耐心地重复一遍，“去西侧门搬棺材。”

　　众人：“……搬、搬棺材？”

　　“难道出了什么大案子？死了许多人？”

　　诶，不对，要真是如此，为何一点消息没听见，而且，为何不是先去勘察现场而是搬棺材？

　　一群人狐疑地跑到西侧门，果然看见窄窄侧门前摆放了好几口棺材。黑漆漆的棺盖面折出门上灯笼的火光，宛若一点点冥火，光看着就渗人。

　　赖昭正站在一口开盖棺材前往里看一眼，再低头在手中的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看这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他眉间的愁意才缓和一些，招呼道：“快来，把这些棺材抬到板车上，外面还有，分几人去抬进来。”

　　外、外面？

　　有人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可不是么，门里门外都是黑漆漆的棺材。

　　粗略数一数，少说有二十口。

　　“赖老，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赖昭叹口气，眉头又紧锁回来，“都是闹鬼闹的。”

　　白天还议论此事的赵春花等人心里“咯噔”一跳，彼此互看一眼。

　　马临山喃喃道：“这些不会是城东义庄的棺材吧？”

　　李武正站在他旁边，闻言看向他，“怎么，你知道闹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