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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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谢过胡旭，赵春花便去饭堂挑了米饭、嫩豆腐、肉糜油菜和老鸭汤，提着饭盒往验尸房走去。
天光渐晚。火烧云的红还残留在天际，另一半的天空已经爬上几点星子。
她沿着青砖石道慢慢走，半路上有杂役在点灯，提起灯罩，长长的点灯杆一点，暖黄色的光点跃然而出，透过薄薄的灯罩晕出光辉。她还记得初来府衙，对点灯很是新奇，无事的夜晚便爱跟在点灯人身后看一段路。
府衙之于她，实在太大了。
灯火微晃，宛若驻足的萤火。
不知道这样静谧又美丽的夜路，陆雨走过多少遍？赵春花出神地想，陆雨也会面色发白，也会难受到吐么？她晃晃头，总觉得很难想象。他从少年时就住在府衙，见多识广，难怪能风平浪静。
夜幕中，验尸房也点起烛火，从屋里漏出的光十分明亮。
空气中飘起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赵春花顿住脚步，收紧提饭盒的手，在心里做了好几道准备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验尸房大门半掩，赵春花轻轻敲了敲门。
“谁？进来吧。”赖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赵春花推开半扇门，还是没忍住，拿手背抵住鼻子，探进头去，“赖老，我给您送饭来啦。”
听到瓮声瓮气的软软女声，赖昭手中动作一顿，转头看见赵春花小小的脸。他又转回头看向台子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反应两瞬，忙抬手阻止赵春花伸进来的脚，“你别进来，在外面等我。”
小姑娘盯着他的手脸色一白，他才想起他手上沾了血迹，又急急收回手，把人赶到屋外的石桌等候。
赵春花坐在石凳上等了一会儿，门“吱呀”响动，匆匆收拾完自己的赖昭走出来。
“赖老，吃饭呀。”她积极地打开饭盒，把两菜一汤一饭端出来。饭菜还热乎乎的，散发勾人食欲的淡淡香气。
碗筷都摆好了，不吃好像过意不去。本来只想拿走饭盒等忙完再吃饭的赖昭，最终还是坐下，握住筷子开动。他很忙，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吃饭总是应付了事。温热的饭菜和与人同桌吃饭的日子，倒是久违了。
等吃完，赵春花眼疾手快抢过收拾碗筷的活，麻利地把石桌打理干净。
然后，果断转身轻快地走了。
“……”赖昭心道，还以为小姑娘特意送饭来是找他有事。
直到赵春花第二天提着饭盒出现，第三天也准时送饭来，赖昭明白他猜的没错。只是听完小姑娘的请求后，他想也没想的拒绝了。“验尸房腌臜，不是姑娘家该待的地方。”
赵春花急道：“可我是捕快！捕快畏惧尸体，那还如何查案？”
赖昭很奇怪，“世上案子又不止枉死案，你为何揪住这个不放？捕快的工作往细了说，实在不少，你该着眼在你能干、干得好的地方，那同样是一顶一厉害又受人敬重的。更何况，沾染太多血气的人难免落人舌根，于你也没有好处。”
那晚，赵春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赖昭以为她会就此放弃，第二日看到来送饭的赵春花时，他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还来？”他无奈地笑，“无论你说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嗯，这……”
今日有所不同，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两副碗筷。
赵春花盛好两碗米饭，“我知道赖老是为我好，我也想通了，不看就不看，但赖老不能不按时吃饭。”
那也不需要让她陪着吃饭啊，赖昭好笑地看她，“果真如此？”
到底年纪小脸皮薄，仿佛被戳中心思，赵春花很快就交代内心所想，“……赖老身上有那股气味……”
气味？赖昭轻嗅，噢，说的是他身上郁结不散的血腥气和腐尸气吧。
“嗯……我想，如果我能习惯这股气味，还能如常吃饭，也算有进步。”
呵呵，赖昭在心里摇头，还是个犟脾气。
他看着小姑娘干吃菜不夹肉，埋头吃了许久才扒空碗边一点米饭，到底不忍心打击她，往她碗里夹块红烧肉，“那就先从习惯吃肉开始吧。”
赵春花噎住，五花肉烧的油滋滋香喷喷，却如洪水猛兽。
她夹起来，艰难地咬了一口。
托吃饭的福，赵春花送了大半个月饭菜，终于感觉自己和赖昭的关系好上一些。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能吃肉了！这真是莫大的进步！
这晚吃过饭，赖昭叫住她，说刑房问他拿样东西，他收拾好放在验尸房，“就放在靠墙柜子第二格，你去拿吧。”
赵春花惊讶道：“我去吗？”要知道这些天赖昭把验尸房看的严严实实，没叫她偷瞄上一眼。她有点奇怪，更多的还是兴奋，立即“嗯嗯嗯”地往验尸房跑。
推开门，第一眼就看见大门正对的台子上仰躺着一个皮肤青灰色的“人”。
赵春花脚步一顿，咽了口唾沫。
不怕！不怕！我可是已经可以吃肉的程度了！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把目光聚焦在木柜第二格，捂住心口往屋里走。可是好奇心挡也挡不住，她的视线不可自控地往台子上瞄。
这是个女人。赵春花脸一红，女人身上竟然没穿衣裳，青灰色的肌肤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视线前移，落到女人的脸上。
赵春花瞬间睁大眼睛。
——她、她……这个女人双目圆瞪，眼珠往外突出，嘴巴张开，嘴角诡异的半扬不扬，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呐喊冤屈和不公。
她的表情凝固在死亡的那一刻。
是惊恐，是难以置信，是怨怒，还有……一点解脱？
咕咚。
赵春花咽了唾沫。
她突然觉得验尸房里安静极了，也冷极了。
恍惚间，女人的嘴角动了动。然后，一条白色的蛆弓着虫身，从她嘴里颤悠悠爬出来。
赵春花双腿一软，酸涩腥气涌上喉咙，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验尸房，把刚吃的晚饭全吐了出来。
赖昭递给她一杯茶，悠悠道：“这是最近状态最轻的了。”
考验……这绝对是考验！赵春花抖着手接过茶碗，”没、没事，我不怕……“她低头喝茶，茶水中漂浮一根茶梗，她又想到那条白白的蛆虫，推开茶碗扭头继续吐。
真真是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干了。
最后还是赖昭按住她的穴位，喂她吃了颗姜丸，才止住恶心。
“赖老……”赵春花怕赖昭又不让她来了，抢先一步拉住赖昭的袖子，摇啊摇啊摇，“我不怕，真的！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吐了！”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赖昭话都堵在嘴里，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可惜赵春花高估了自己。
“绝对不会吐”的打脸来得太快，她看一具吐一场，本就小的巴掌脸看着更清瘦了。
赖昭劝她要不就算了，她能做的事还有许多，何必在这方面死磕和自己过不去呢？再这般吐下去，晚上还可能被噩梦魇住，人迟早会撑不住的。
“我不！”
赵春花用袖子擦擦嘴角，又重复一遍，“我不！”
“我要获得认可！”
“如果我停在这里，止步不前，那我永远只会是别人口中的女捕快。”
“可我是捕快啊！我首先应该是一名捕快，然后才应该是女捕快啊！”
“我能帮阿婆把重物搬回家，能帮小孩儿找他丢失的猫猫狗狗。可我想啊，我也是能抓窃贼的！也是能打强盗的！我能救人于危难！能护人于平安！更能帮那些枉死的人们洗去他们的怨怒和冤屈！让有罪之人绳之以法！”
她扬起头，问道：
“这才是捕快，不是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浇不灭的火苗。
赖昭哑然，他甚至觉得那丛火苗从少女的眼眸中一路燃烧到他的心口，熨贴出微微的热意。
他已经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了，人生大半辈子，已过了随随便便就能被感动、被鼓舞的热血沸腾的年纪。不过在他少年时，拜师学艺更多是为了讨口饭吃，不然就会饿死。当仵作不出于喜欢，只是无奈的选择，毕竟在常人眼里这是门晦气的行当。
在他眼中也是。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拜师后第一次挨打的时候。
师父举起戒尺，一下一下打在他的掌心，老头儿怒骂道：“是什么，让你敢看不起亡者？”
“是什么，让你敢戏笑亡者的生平？”
“你算什么？凭的什么看不起？凭的什么敢自当阎王作贱别人的身体？”
“逆徒！”
“你心里，连一点点对天的敬畏都没有么？！”
如今自己也快到老头儿的岁数，听到十几岁的小姑娘问自己“这就是捕快，不是吗？”，又仿佛回到那一句质问，问他，何是对天的敬畏，何是对亡者的交代，何是罪与罚的因果。
不过，赵春花没有给赖昭回答的机会。
秀眉扭动，她又一脸痛苦地扭过头，哇哇吐起来。
赖昭笑笑，熟练地掏出姜丸，塞进已经吐的泪眼模糊的小姑娘嘴里。
他道：“明日早些来，我教你一招。”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