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一枝茼蒿

115、化骨刀（二）

　　绥梦山正殿前，摆了一张约莫十丈长木桌，铺上绸缎，其上放着萝卜，糖果，糕点，最惹眼的莫过于那头乳猪，散着香气，引得不少弟子们驻足。

　　哇，真香。

　　扬刀山庄的一群孩子们，正挤在面前看，足足比门内大上几头身呢。

　　阿貘和嘟嘟挤在中间，双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石山过来，推着师弟师妹们往右侧去。

　　“走了，吃饭的地方不在这，呐，那个小长桌才是你们的。”

　　阿貘被大师兄拉着走，也没有往大师兄所指的小长桌上瞧一眼。

　　“大师兄，”他频频回头，眼巴巴看着，“我们不能吃吗？它就在那里。”

　　那乳猪可香了，比师门后厨的都香，好想吃啊，呜呜。

　　石山拉着他小手，往分给他们的小长桌走，“那是给花神大人的，你要是吃了，肚里会生根发芽，不到辰时就变做花，再也回不去师门了。”

　　说出的话就跟此时吹过的寒风一样冷。

　　“那我不要吃了，”阿貘吓得小脸煞白，“嘟嘟，你也不要吃。”

　　小女孩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真的会变花吗？她才看见一只绿皮小猫，蹲在长桌边缘吃鱼，吃得可快乐了，还在不停甩尾巴。

　　还没等看那只小猫变成花，嘟嘟已经跟着大师兄走了。

　　雪名寻了个好山头，就在正殿后方。

　　放眼望去，几大派修行的一些长老，各派首位的大师兄大师姐都聚在正殿。

　　翡翠环，蓝玉指，连衣上金丝线所绘的花样都瞧得一清二楚。

　　绥梦山清灵秀丽，架起的正殿藤蔓缠绕，花朵摇曳，不像扬刀山庄的殿堂楼阁，一眼望不到人，此处一览无余。

　　扬刀山庄弟子在抢菜吃，活像进了山的土匪，那装玲琅金丝饭的瓷碗，干净地能照出他们的脸。

　　素音坊弟子坐姿端正，斯文有礼，吃块糕点都很赏心悦目。

　　逍遥派弟子桌上除了几大坛酒，只有荷叶鸡，黑玉双尾鱼和金粟虾，几人搁那桌上划拳，大声吆喝地像市集叫喊的商贩。

　　符宗弟子酒喝多了，抢了素音坊弟子的琴，就地弹了起来，稀碎几个音和在风中，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玄天宫那帮弟子撤了菜，摆上五行八卦图，捉住路过的绿皮猫，按着猫爪，让它摇竹签。

　　萧轻离：......

　　喝多的道士真疯，竟妄图给猫算命。

　　往云中谷看去时，雪名在青蘅和风敲竹两人身上停留片刻。

　　修为见涨，都是到了六体心魔的阶段。

　　不光他们，各大门派的大师兄大师姐都到了六体心魔的阶段，跨了过去，也都能赶上门内长老了。

　　就剩了她和折棠，完全不在划分的阶段修为内。

　　真好啊，她也想作为一名普通弟子过了这一生。

　　就像庭兰那样，许久未见，这次山花节大师姐倒是带着她来了，这是给她瞧得吧。

　　是想给看她亲眼看看，庭兰有好好地修行，修为也到了八步旧影，身边那个男子，便是她所喜欢之人么，面相看着倒是良善。

　　闵逐跟苗笙两人头也不抬，疯狂吃菜。

　　目光转去正殿外，熙熙攘攘，传来人声。

　　唔，真热闹。

　　“姑娘。”

　　借了一回百草门的仙器，她又长了个子，又变了回去。

　　雪名转过头，看着来到近前的男子，“商公子，近来可好？”。

　　商清影手拿折扇，气度非凡，“劳烦姑娘记挂，身体康健，无病无痛，听闻你双目已明，此番山花节过来也是想见姑娘一面。”

　　渡城一见，东海又见，始终没能见着她这一双眼。

　　雪名屈指点了点，“现在瞧见了，红的。”

　　渡城她就发现了这人喜欢瞧别人眼睛，大抵是他那双眼睛生得漂亮，就喜欢寻跟他一样好看的。

　　商清影笑道，“已是无憾，多谢姑娘。”

　　雪名轻挑双眉，面带笑意，“不害怕？它可同魔神一样。”

　　商清影微微摇头，“只是一双眼而已，同魔神一样又如何，你并不会堕魔。”

　　雪名收敛笑意，看着他，“ 没想到，这话出自你口，又入了我耳。”

　　见面也没几次，这人就般相信，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或许姑娘不信，”商清影也没了笑意，“自打红尘客栈初见，我便觉你面熟，‘仙涌’去了东海，见了那小姑娘更觉如此。”

　　这人？雪名开始认真打量起来。

　　她的目光没让他不喜，商清影反而说得认真，“姑娘若觉我这是谎话，就全当是我喜欢姑娘这双眼，迷昏头了。”

　　但他从来不会看错，不论何事。

　　雪名收回视线，微眯双眼，这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秦敛，发觉到了不同寻常，现在还时不时遭雷劈，百草门弟子都不敢靠他太近，就怕自身遭殃。

　　这次是曾经渡城，红尘客栈的老板，他们是“见”过许多面，但那只是茫茫人海里偶然一瞥，甚是陌生，连句话都未讲过。

　　她抬头望天，青天白日，不见雷云，不见闪电。

　　怪事，怎么不降雷劈他？未触及天道，还真是他那双眼瞧得。

　　记得小敛怎么说他来着？看人时，挑起的眼尾像月光下奔跑的银狐。

　　银狐？她忽然道，“你去过冰原，见过驭兽山传人？”。

　　商清影也不隐瞒，“姑娘聪慧，有幸唤她一声师父。”

　　残片多了，她的记忆也多了，冰原那地方是飞霞仙子所在，仙界时那双眼就看遍每一处，这位公子能得所传，也算是有缘。

　　沉默半晌。

　　她说了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商清影也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人刚走，青蘅就出现了，瞧见双方时都微微颔首。

　　青蘅笑着走来，“就知道你会在这，刚看折棠去静修台了，问他时还挺冷淡，点了下头就走，又别扭个性子，谁招他惹他了？”。

　　其实就折棠那张脸是瞧不出他生气的，只是相识已久，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折棠不大高兴。

　　雪名拿了把纸扇，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她的名字，是折棠六岁做得小玩具。

　　她拿着扇了扇，“我啊，骗他来着。”

　　青蘅叹气，“你们师徒俩啊，也不知道谁折磨谁，不是闷着不说，就是说出来也未必是个真，当一回实在人，会要了你们俩的命？”。

　　纸扇一收，雪名敲了下木栏，“我未必，但他真会。”

　　青蘅蹙眉，瞧着师妹一脸平淡样，“何必这么瞒着，他好歹是仙主心骨，又不会听了你的话就折成了几块。”

　　雪名玩着纸扇，“师姐，你见过他不要命的时候，回来也一声不吱，合着要下地狱的不是他，我不喜欢看见他这样。”

　　就像看见了另一个“她”。

　　不要命的时候？青蘅是见过，还是为着师妹去找奇物。

　　但那人冷漠又冷淡，连自己都不上心，即便是生死垂危，也没见他眨下眼，说个疼字。

　　青蘅想了想，“骗人一事你熟，心里也有数如何对折棠最好，可是师妹啊，没人会想听假话。”

　　天地布局，亦在其中，只有她能管得住这枚不安分的棋子。

　　宁愿他听了假话生闷气，也不想他知道真相出了差错。

　　一子错，满盘皆输。

　　她这师妹又在装糊涂了，愣着神，好似看不见她这位师姐。

　　“你听进去没？”青蘅嗔怪道，“风一吹，又给你跑没了？”。

　　雪名只是笑着，也不搭话，装聋作哑。

　　青蘅气还没上去，见她就那么站着，又是以前的漂亮模样，她心里那股生气劲一下没了。

　　她哼了声，“之前还是个小姑娘，怎么没几日就变了？”。

　　知这一事糊弄了过去，雪名笑得乖巧，“去‘迷仙盆’里睡了一觉。”

　　“百草门那仙器啊？”青蘅上下瞧她，“能得几日安稳？你也要回云中谷了，不如去门内‘长生牌’里睡，还能得浮心仙主护佑。”

　　雪名蹙眉，“仙主可没做过那丑东西。”

　　还能丑过了你画的符文。

　　青蘅乐了，“扶桑道君那身皮都叫它吃了，好歹也是浮心仙主座下，怎么能无干系呢。”

　　雪名只是道，“抵不过‘迷仙盆’，除非它能吃了扶桑道君。”

　　吃扶桑道君？那得先把谷主给灭了。

　　青蘅叹气，“那便没法了，我也帮不上忙，你本事大，自己寻法子吧。”

　　雪名嗯了一声，正准备走呢。

　　就听到她道，“还不打算跟我说，如今的苍澜上仙是何许人也？”。

　　念着还在浮心宫里的某只，雪名有些迟疑。

　　青蘅走到师妹身边，看着她，“来头很大？不能又跟仙主有所关系吧。”

　　“没错。”

　　青蘅双眼一亮，很想知道，“谁啊？”。

　　雪名也不拐弯抹角，“见过玄天宫那鹤吧。”

　　青蘅一头雾水，“见过啊，这几日还往我这传信来着，说是万缕斋的百花布不够，让再调些过去，清虚子前辈的绣云金缨络霞帔还差些。”

　　雪名嗯了一声，“是了，那就是。”

　　“是什么？”。

　　“苍澜上仙啊。”

　　听到了不得的事，青蘅震惊了，“苍澜上仙是那鹤！”。

　　雪名敲在她额间，“糊涂，忘了浮心宫那鹤？”。

　　青蘅依旧觉得恍惚，“没忘，那仙鹤也同仙主一样是执念？”。

　　“二魂分离，玄天宫和浮心宫各留了一魂，”雪名拿了壶灵泉出来喝，口渴了。

　　今日师姐来了兴致，还问起了苍澜上仙一事。

　　师妹同仙界有关系，苍澜上仙同仙界也有关系，那清虚子前辈也不是寻常人吧。

　　青蘅嗅到了猫腻，“说，清虚子前辈是谁！”。

　　呀，真是不该同师姐多言。

　　雪花飘散，已不见她人。

　　“冬至那日，你去玄天宫一问便知。”

　　听着这话，青蘅慢悠悠下山，为难她呢，有那个胆子去问苍澜上仙和清虚子前辈？

　　烂肚里吧，她不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