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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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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非娶过两房妻,一房正室,一房姨太太。姨太太小他整整七岁,俏脸荔腮,一双挑了尾子的凤眼,明亮美丽的颇有些凌厉。
      沈太太闺名九真,长得是倾国的颜色,可惜肚子不争气,结婚了四年,才堪堪出一个女儿,再要她生,便是怎么努力也生不出了。那姨太太,且就叫她作碧环罢——从非本是偷偷在外头有瓜葛的,早在娶进门来前两年就有了玉书,碍着沈太太的面子不敢摊开了明说,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沈太太不动声色而已。她向来是这样的——只要从非说了,她便听之顺之,而从非不提她自己也不愿的事儿,就唯有装傻,好歹保全个贤惠女主人的形象。

      从非那日用饭时无意提起:“叫碧环进了门吧。我这档子家业,还等着玉书来接。”
      九真筷尖微颤,一块松花鱼滚落碗里,她是有些老了,岁月的痕迹在眼角刻得分明,雍容华贵那指的是气质,断不是她现在略显沧桑的容颜。
      “老爷既然定了,那便这么办吧。”顿了顿,仍是云淡风清,她抬手把鱼刺挑去,拣鱼肉进月乔的碗里。

      那一年,月乔九岁。

      九岁如她,是万万不懂得母亲当面平和背后切齿的恨的。看玉书长的玉雪可爱,多少欢欣多了个弟弟。时不时还埋怨母亲做的太过,老给二姨娘和弟弟下些绊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母亲怎地气量忒地小!
      后来母亲过世了,她这番疑问也就没了着落。只知道弟弟是一直看她不顺的。她也理解,他从小吃亏受冤屈,那些大小事,都跟母亲挂钩。

      不久后,她自己嫁了人,方才明白,一山甚至于还不容二虎,一个男人的心,撑死也就那么大了,怎可能平摊给两个女人,只可惜,她悟得太迟。
      靖之是留洋回来的学生,他们两个认识,算起来还要牵连上个萧无声。

      无声是月乔不晓得那门子算起来的表哥,八竿子打不到边,偏和沈家有些渊源,辈分算起来困难,从非便挥挥手道:“就叫表哥。”于是月乔依了父亲的意思叫他“萧表哥”,无声笑嘻嘻的模样比看起来天真,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他是逃战难而来的,父母双双入了革命党,留下他一个读书人,到上海投奔了从非。其实从非也没有义务照顾他,只不过看在他父亲是老同学的面子上,卖了个人情——他也老大不小了,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也不用从非费太多心思。

      无声是个文人,月乔喜爱吟诗,两个人倒是一拍即合。那天两个人在院子里赏月,吃从广州捎来的紫玉葡萄。无声便说:“我们办了个诗文社,还有我认识的朋友在里头。救国要从思想的根里救,不是打打革命的口号就算了的。”
      月乔笑道:“你们都是明白人,我只是好诗人,这些道理你原就不必特意跟我说。”
      无声拈了颗葡萄,笑笑地看她:“好诗也好,雄心也罢,这个诗文社是来者不拒的。”
      月乔摇摇头:“我一个女孩子,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已是不该,哪来凑热闹的道理?”
      一番话说的无声好没意思,葡萄核一吐,愤愤地道:“女孩子又怎么了?伯父尽给你灌输这些有的没的——女孩子又怎么了?!”
      他是极其俊秀的青年,气的红晕上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反而像个小孩子。

      月乔看得很是有趣,噗嗤笑了出来。

      她一笑,无声又有些不好意思:“表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加入了里边,也……也希望你去,你在……总是好的……我只是希望你去而已,呃,我这人不会说话……”
      月乔含笑看着他道:“好啦,你不必多说,我去就是。”她的眼神是绮丽的,衬了月色流光,愈发看得无声心尖忽悠,赶忙别过脸去,连脖子都红了:“表妹……你,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
      月乔眉眼弯的更厉害,笑他气的糊涂,连耳根子都红了,笑了半晌,停下来吃了颗葡萄,顺便问道:“萧表哥今年也该二十四了罢,可有人给你介绍好姑娘了?”

      无声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口一热又一酸,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还没有。”
      月乔点点头:“表哥这么一表人才的,定要找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方才不枉了。”
      无声低头想道,要什么知书达理的女子呢?这不是正坐在眼前么?想归想,终究没说出口来,片刻之后,月乔起身说困,先回屋了。
      留他一个,怔怔看了好长时间的月亮。

      无声没料到,介绍月乔进诗文社,反倒把她拱手送给了别人。他本是盘算着,等两个人共同语言多了再向月乔剖白心意方才不算莽撞。岂料就是这一念的差,月乔半年之后,嫁给了原靖之。
      原靖之,无声也算是久仰他的大名——原家第三个少爷,花花公子,游戏人间。仗着长了张风流倜傥的模样,轻浮的要命,见了月乔也不知怎地,死皮赖脸地要跟她结婚。其实说到底是他没见过月乔这么矜持的女孩子,非要把上了手方才安心。这种热情持续不了两年,大约就要消磨光。

      月乔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哪里招架的住靖之这般追求,又大胆又热烈,糖衣炮弹轮番地上。她没有跟男人交往的经验,只任凭靖之轻轻在颊边一吻,便沦陷了——说起来还是月亮的错,那晚的月亮,皎洁温柔,靖之伏下脸吻她,连旁边的花都动容了,他的呼吸又是清香的干净的,喷在月乔的耳畔,麻痒而烫热。

      花好月圆,比无声在院子里瞅的那轮冷月不晓得要强上多少倍。
      也难怪他一直没敢跟月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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