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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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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妈打前门里唯唯地走进来,一双苍老的手,搓弄在围裙上仍是湿的。
      ——“老爷,月乔小姐回来了。”

      沈从非正擦镜子的手一抖,呱嗒,镜框落地,摔断了一条细长的架子腿。
      他冲出去,女儿正在楼下站着,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尚遗留着作姑娘时纯真的风韵,眼睛是红肿的,唯有下颌还算精致,尖尖的,随了她的娘亲。
      从非颤抖得厉害,右掌一抬,啪地给了她好大一个耳刮子。

      “你倒是知道要回来了!”从非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凄厉又着不上力,尖刻泼辣,简直像个妇人:“你回来做什么?!嫁去了原家作少奶奶,还好不要脸地在外头偷人,被休掉了,晓得要回来了,我还要你回来做什么?!”
      沈月乔站在那里,凄凄哀哀地只是呜咽。看父亲气的厉害,只是抽噎着一壁哭,一壁伸手拽从非的衣角:“爸爸,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偷人,是靖之,都是靖之的主意……他在外头有了别人,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害的我好惨!爸爸,我现在只有娘家可以回,我的肚子里还有了靖之的骨血,您要替我想想办法——”
      从非恨声打断她:“你不要说!我不要听你说!你收拾一下,立刻给我滚!我就当从没有过你这样的女儿!”
      月乔索性放声大哭:“爸爸,您宁信了外人,也不肯信自己的亲女儿吗?!”

      这话话音才落,外门便冷冷有人哼道:“姊姊,也不是我想说你,你攀了高枝儿,嫁了原家三少爷的那两年,也不见你回家来半次,怎么,受了委屈想到来娘家诉苦了?爸爸,你也就由着她?”
      屋里的一对父女情绪激荡,忽闻这么一声冷斥,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窖里,两个人都愣愣地往门口看,神情有点点呆滞。

      门口站了个白净秀美的少年人,男孩子长成他那样漂亮,未必是件值得称道的好事,按老一辈人的话来说,便是生了桃花的薄幸模样,鼻子也又直又挺的,隐约透出种阴柔的美丽来。
      他话说的这样刻薄,也不是因为他跟月乔本人有什么嫌隙。只不过他是姨太太生的孩子,对于月乔娘亲在世时的欺凌,很是念念不忘。现在他长大了,逢人便听人议论——“这是沈家二奶奶的孩子,沈家二奶奶原先是个舞女。”
      一句两句还好,听多了,他一个大男孩,多少也有点恹恹的。
      本来就顶恨这些人这样指桑骂槐,偏偏回到家还要被大太太指使做这个、指使做那个的,他和月乔本就没什么姊弟的感情,更瞧不上她那副嘴脸——嫁过去时生怕娘家人缠着要好处,一受了点委屈又吃不住地颠颠跑回来,父亲竟这样惯她!

      从非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讪讪地道:“玉书,回来了。”那语气,竟有丝怕他的意味在里边。
      沈玉书也不答话,走过来把书包递给了张妈,转身对月乔道:“姊姊,你那点光辉的事情,怎地还生怕别人不知晓?你回来这里,是不是要娘家人的脸都没处搁去?”
      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长的那么好看,嘴巴又毒,刺到月乔心口上简直是要命的见血封喉了。当下也忘了哭,抽泣着呆呆看着他,一时想不出回什么话好。

      玉书笑道:“姊姊,你偷人全是姊夫的捏造——这话怕也不尽然吧?”
      月乔急道:“我一个挺了大肚子的,怎可能有偷人的心思!靖之他是厌烦透了我,我都看出来了……”
      玉书哈了一声:“这话你不用跟我说,你去跟姊夫说嘛。你跟我说,我只能告诉你——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

      月乔又窘又气,咬牙切齿了半日,终归长叹一声,脸色惨白地扭身上楼,那身形步履竟单薄到一吹就散似的。看了叫人打心底怜惜。

      玉书自顾自地搬凳子坐下,拿了筷子去吃面前的橘子酪,从非便有种做了错事被儿子逮现行般的畏缩,凑过去试探般地问:“玉书,你得帮爸爸一个忙。”
      玉书乜斜了眼睛,瞧得自己父亲一眼,缓缓地道:“什么忙?要我帮她去找原家少爷?”
      他顿的一顿,等父亲反驳,那反驳是终究没有来的,于是低头不语。

      从非知道他心里有芥蒂,他们姊弟间的关系,也怪他处理的不够稳妥。现在想弥补,却已经太迟了。
      想到这里,也不忍再逼迫玉书,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出面是不可能的,太尴尬,太不自然,你一个小辈,去帮你姊姊说说话,那原靖之看在……两年夫妻的份上,说不定,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玉书便厉声打断:“爸爸!这种当口你还在想这些!作了下堂妇的女人,怎么可能还被前夫要回去!依我看,赶紧给姊姊另找个门当户对的是正经!”

      二楼的房门不隔音,月乔伏在床上,悲恸得哭也哭不出来,拿脚猛踢床板,直踢得咚咚咚咚响成一片。把上楼打扫的张妈吓了好大的一跳。

      玉书话是说得狠,人却做的不似话说的恶毒。第二天赶了早,还是跑去了原家公馆,蹲在门口低头候着。
      原家公馆历史来得悠久,从庭院里就透出股森森的寒气来,猛地有喇叭声尖利地响起来,玉书赶紧让道,一辆擦得程亮的车缓缓驶将进来——竟连车都是黑到寒冷的。
      有人在车里轻笑:“哟哟哟,这么俊俏的小子,是谁家来的?”声音轻薄旖旎如纱,和他学校里见多了的清纯女学生是完全不同的,玉书心尖里微微一荡看过去,一张如花的笑脸从车窗里蹦了出来。

      那女孩子微微笑着,往上吊的一双清冽凤眼,隐隐透出股放荡的风情来,她的身体也是玲珑有致,凸凹起伏的,旗袍领口剪开了一道——这在当时是非常“没正经、不妇道”的。整个人就仿佛一副市井油画——不适合摆上门面,却还是有很多人喜爱偷偷地看。

      “问你哪,你是谁家来的?”她笑着,又问一遍玉书,白牙活泼地露出来,很有种挑逗的意思。
      玉书撇开眼不去看她:“我来找原靖之。”女孩子愣了愣,回头冲藏在阴影里的人说:“靖之,有人找你呢。”
      那后头的车窗,如梦方醒般缓缓摇了下来。

      “……是你。”原靖之的声音倒没有太多惊讶,他就是个富家少爷的模样,姿容是俊逸的,但玉书看在眼里就心生厌恶,心想月乔怎会嫁给这么一个轻浮的男人,虽说硬了头皮,却还是低了头:“是我。你下来,我要跟你说说我姊姊的事情。”
      原靖之勾起唇来:“你姊姊?”倒也没说其他什么难听的话,很给面子地开门下车。

      两个人去到不远处好大一片槐树树荫里去,面对面站了很久,靖之才开口催道:“你要说什么,说罢。”
      玉书迟疑了一下,方才道:“你能不能原谅我姊姊这一次。”
      靖之笑了笑:“她偷人,还要我怎么原谅?”玉书道:“这里面恐有些误会。”

      靖之笑的更厉害了:“误会?实打实撞见了的事,叫下人看了现成的笑话,这天底下倒还真有这么便宜的误会。”
      玉书摇头道:“我姊姊行事虽然笨拙些,妇人家恪守的规矩也不是一点不懂。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你的骨肉,再怎么说——”
      靖之皱了眉打断:“她怀孕了?”玉书点点头,见靖之的脸色如四月的天儿,忽地就由晴往多云处变了。

      靖之咬了牙喃喃:“怎么会这样?”
      玉书赶忙趁热打铁:“姊夫,就算这事是真的,姊姊也不过一时糊涂……”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偷人什么的肯定都是原靖之的主意,月乔虽和他感情平平,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那个女人,断不敢在嫁入豪门之后还有胆子偷人。定是原靖之烦腻了她,找个借口把她赶出去罢了。
      靖之复杂地看他一眼,许久不言,半晌,才恨恨地道:“这不可能!你们沈家人拿这话诓我,想拿孩子来绑住我——哼,我就这么好诓么。”
      玉书道:“是不是真的,姊夫心里头最明白。”靖之呵斥:“谁是你姊夫!”

      两人间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靖之的态度不似刚刚那般潇洒了:“你回去,这孩子说不定是不是我的骨血。那阵子她偷人偷的厉害,也不是没有可能怀了那司机的孩子。”
      玉书听到这一步,知道是再也无望了,长叹了一声,也不纠缠,就此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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