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为人[年代]》灯青火冷

60、第 60 章

　　月上中天。

　　昏暗的房间里，一盏煤油灯，其状似豆，如荧微弱。

　　墙角的简易床架上，躺着一位面色通红的老人，看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的样子，显然病的不清。

　　赵志邦两手插腰在屋里走来走去，唉声叹气，一间小破屋已然盛不下他满腔的焦虑。

　　“不行，我再去试试！老苏这样子再耽搁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赵志邦说着就要冲出门去喊人，被旁边一个黒瘦的老人拉住：“没用的，你都去找了几回了！人家药给了，也答应明天带信出去，你就是再去，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老苏送不出去的！别把人给惹烦了，信不给送了，老苏就真完了！”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赵志邦急得抓脑袋，他回头看了眼，老苏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刺心切骨，“给的药根本不管用，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尿性，信送出去把人叫来都啥时候了！我就怕……怕老苏挺不到那个时候！”

　　黒瘦的老人满脸颓然，嘴巴张张合合，老半天，唏嘘一句：“这都是命！”

　　听了这话，赵志邦心里硬撑着的那股气一下就散了，肩膀耸拉下来，一屁股落到瘸腿的板凳上，勾腰低头，两手扯着头发，喃喃道：“太难了，太难了……”

　　“咚咚咚”的拍门声突然想起。

　　“赵志邦！赵志邦在不在这？开门！”

　　赵志邦一下站起来，板凳被带倒他也顾不上，和黒瘦的老人对视一眼，急急忙忙的去开门。

　　“场、场长！”

　　赵志邦看着刘正遇有些吃惊，随之又高兴起来，一把抓住人的手扯着就要往屋里拉：“场长你来得正好！老苏快不行了！真的！你进来看看嘛，求你把他送出去……”

　　“别别别！”刘正遇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门框，语气不怎么好，“我还有事呢！”

　　他旁边跟着的人伸手推开赵志邦，狠狠一攘，大声喝道：“干什么！攻击领导干部！胆肥了你，赵志邦！”

　　“没、没有，哪敢啊！队长，误会。”黒瘦的老人扶住被推倒的赵志邦，连忙打圆场，“大家消消气，老赵也是给急的，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什么误会，我亲眼见的还有假！”队长不依不饶，“说什么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规定。”

　　“好了好了，大半夜的折腾啥呀，说正事！”刘正遇甩甩手，催促道，“赵志邦，有人找你，跟我走一趟，快点！”

　　悲愤交加的赵志邦滞了下：“信送出去了？”

　　“什么信？”刘正遇疑惑，“哎呀，别废话！跟我走就是，人家等着呢！”

　　“不是苍生那又是谁……”赵志邦自言自语。

　　“管他是谁！”队长等得不耐烦了，“让你去你就去！服从命令！”

　　“诶诶，他这就去。”黒瘦的老人替赵志邦应道，暗中拐了拐他。

　　赵志邦叹口气，不放心的交代几句：“老冯，你照看下老苏，我去瞧瞧情况，看能不能……”

　　“别啰嗦，快点！”队长呵斥道。

　　刘正遇看着队长暗暗皱眉，却没多说什么，对红喂兵出身的队长很有些顾忌。他也明白赵志邦的焦急，可规定就是规定，他也没法。不过，他还是提点道：“走吧，老赵，一线生机就在找你的人身上，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赵志邦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就有了光，扯着刘正遇就跑：“走，走，赶紧走！”

　　***

　　赵志邦盯着沈谦牧瞧了半天，不认识。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李十宝，还是不认识。

　　失望。

　　赵志邦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心情连番交替，起起落落，疲态尽显。

　　想想刘正遇的话，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小伙子，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吧？”

　　“您是赵志邦本人？”沈谦牧问。

　　赵志邦点头。

　　“那就没错，这个农场只有一个叫赵志邦。”沈谦牧直奔主题，“我是来和您谈谈，您房子的事。”他奔波了大半晚上才赶到这，可不是来浪费时间的。

　　沈谦牧的时间从下午见到平京来的那两人时，就进入了倒计时。

　　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家里派来找他的。

　　那两人他上辈子见过，刁瑞玲出席他和江瑟瑟的婚庆典礼时，身边跟的就是他们。

　　刁瑞玲是他后妈。

　　此时，他俩势同水火。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试问怎么可能好心派人来找他，怕他找不到回平京的路？

　　别开玩笑了。

　　以他对刁瑞玲的了解，派人来只可能是监视他！打探他！揭他的疤！撕他的脸！抓他的把柄！

　　然后，在沈建修面前大肆地贬低他，诋毁他，再宣扬开来，让不堪入目的他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

　　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到国外……

　　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这种错误可不是他沈谦牧该犯的。

　　不能让她知道李李的事！

　　所以，他必须得在回平京之前抓紧时间处理好这一切，扫除障碍，保证李李和孩子的安全。

　　“房子？”赵志邦脸色一下变得僵硬，又竭力扯出点笑来，摆摆手，“我哪还有什么房子！没了，早没了。”

　　沈谦牧把赵顺卖房给他的事说了：“房产证还在您手上吧？我找人查过了，五三年的时候，县里给您的房子颁发过房产证。我来找您就是想要得到它。当然，您尽管开价。”

　　“卖了？”赵志邦突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有眼泪从眼角溢出，哭哭笑笑，嘴里念念有词：“祖宗”、“不孝子”、“混账”……

　　李十宝瞪大眼睛，扯了扯沈谦牧的袖子，小声道：“女婿，你是不是把他刺激疯了？”

　　沈谦牧看他一眼，李十宝闭紧嘴巴。

　　“我不要钱。”赵志邦突然道，他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盯着沈谦牧的眼睛里似有凶光。

　　沈谦牧镇定自若，淡淡道：“那您想要什么？”

　　“你帮我送个人去医院，就现在！”赵志邦急切道，“你要是答应了，我立马告诉你房产证在哪！”

　　“这也太简单了吧！”李十宝嘀咕起来，“不要钱鬼都害怕！”

　　后面这句沈谦牧倒是赞同，简单就不可能了，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里面关着的人可没有自由二字可言，能让人随随便便的接出去？还有，送去的是医院，那这人就是病人，这么急，情况肯定不太好！先不说人手问题，就说这路况，黑灯瞎火加上比李家湾更难走的山路，带上个情况危急的病人，不可控的风险太多了。

　　不到万不得已，沈谦牧不愿冒这个险。时间的紧迫让他选择变少，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焦躁在所难免，再没有先前的淡定。

　　赵志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也看出了沈谦牧的不情愿，这是个明白人，可老苏等不得了，他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只能牢牢抓住沈谦牧这根自己送上门来的稻草，他哀求道：“小伙子，你就当做回好事，帮帮忙行吗？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我、我现在就告诉你房产证在哪！它就在……”

　　沈谦牧打断赵志邦的话：“您等一下，我先找刘场长商量下再回复您。”

　　“好好，那你快去。”赵志邦忙不迭的点头，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沈谦牧示意李十宝看着点人，转身去找刘正遇。

　　***

　　“刘场长，您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人都不能带出去，一点也不能通融？”

　　刘正遇也不想得罪这个拿着朱向忠条子来的年轻人，其他小事还好说，可把人带出去，那是万万不行的，苏玉淑是上面打了招呼的，他可不敢把人放了，哪怕是死也得死在农场里。

　　刘正遇见沈谦牧沉了脸，那瞬间周身的气势陡然飙升，心里一凛，暗想年纪轻轻就这么了不得，以后岂不……

　　这要是记恨上他……

　　刘正遇一辈子小心谨慎惯了。他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赵志邦下午交上来的信，递给沈谦牧：“不能帮忙带人，可以帮忙带信嘛，一样的，我想赵志邦也能理解。”

　　他打了个哈哈：“病人不能出去，医生可以进来啊，对吧！”

　　沈谦牧冷冷的注视着刘正遇支到眼前的手，以及手上的信，目光扫过信封上的“牛苍生”三个字时顿住了。

　　他缓缓的伸出手接过，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看，确认就是自己想到的那位。

　　“牛苍生和赵志邦是什么关系？”

　　刘正遇就猜到他会问：“他俩倒没什么关系，牛苍生是苏玉淑的干儿子，赵志邦和苏玉淑走的近，一来二去的就熟了呗。”

　　这样的话，人就更得救了！

　　沈谦牧脑子转了一圈，瞥见刘正遇办公桌上那台老旧的黑色手摇电话机，也就是俗称的“摇把子”，迅速拿定主意：“刘场长，人不给带出去，电话总能借用一下吧。”

　　刘正遇被噎了下，他还能说什么，一而再的拒绝人家像话吗！

　　真当朱向忠吃干饭的啊！

　　刘正遇把电话推过去让人自便，没想到又给推回来。

　　沈谦牧：“这个电话得您来打 ，接武装部。”

　　刘正遇心里一咯噔：这是要告状？还让我自己送上门！这小子心思够毒啊！

　　沈谦牧看刘正遇脸色不太对，便解释道：“带信出去耽搁时间，牛医生我刚好认识，我想请朱叔叔派人去通知他一声，让他马上出发赶往这，节省时间。毕竟是办公室电话，现在大半夜了，值班的接到电话愿不愿意跑一趟去通知人我们无法确定，打电话的人分量重点，更能引起重视，也更容易达成目的。”

　　不是告状就好！

　　刘正遇被说服，拿起电话摇起来，捣鼓半天，终于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