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天荒浮沉》许维夏

12、十二 谁凭一战论英雄

　　黎明的观化堡外起了淡淡的烟，刻意安静的起早兵士们脸上露出不同以往的神色。
　　带着一丝即将杀人的兴奋，与大战之前常有的隐隐不安。

　　宽服广袖的青衫公子坐在帐内，眼底尽是些让人看不穿的情绪。

　　这大概是他领兵的第一场仗，握紧的拳头中，满满的都是谁也体会不到的痛。

　　一直以来，他希冀的，或者说久久不能释怀的，也许就是这样一场仪式。
　　他对于沙场有着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几乎倾注他所有的精力与梦想。

　　虽然这一场仗，他明白，夏国是把李讹哆作为棋子送上来。

　　就在前夜，他收到嵬名玲珑的传书，这场仗，大宋必胜无疑，以这样一场胜利，换取顾惜朝手中的砝码。
　　一切似乎都与当初说定的没有分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嵬名玲珑决定不再留下戚少商。

　　“顾公子：
　　除了戚少商无法留下之外，我们当初许定的所有条件，都将依次达成。对于戚少商这件事的背诺，我将再以夏国三场战役的失败来补偿。我想顾公子终归是聪明人，我嵬名玲珑所做的这些，于我的国家，将永远是叛徒一个。我补偿的代价有多大，公子自当也清楚。
　　戚少商不能留，顾公子，除掉他，对于你，未尝不是好事情。
　　至于我决定杀戚少商的原因，很抱歉，我不能说。顾公子，我知你与戚少商从来都是惺惺相惜，你也从未真正决绝要杀他，否则也不会有那场千里追杀的迂回。但是顾公子，三场大战我助你史册留名，怎样都抵得上一个戚少商了。
　　望公子三思，明日之战完胜之后，请将我想要的东西交与我为盼。”
　　嵬名玲珑上

　　………………

　　一个看似一切为了自己国家自己君王自己爱人的女子，却可以眨眼之间将自己国家出卖的杀伐决断，只为杀一个于己并无怎样厉害关系的人。
　　这个女子到底在做着些什么样的计算？

　　顾惜朝想了很多原因，可是他发现那似乎都不该是关于这个女子的原因。到底有怎样的想法，让她一边爱国一边叛国。

　　她又为什么要杀戚少商？

　　顾惜朝从来都认为，没有哪个女子不会欣赏戚少商的。
　　即便不是对他一见倾心，至少也是有所思慕、有所钦佩的，甚至说，与戚少商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女子，对戚少商没有好感的，他从来也没见过、没听过。
　　包括晚晴。

　　对于戚少商的人格魅力，他是了解的，也从未怀疑过。戚少商是那种能让对手和敌人都产生敬意的，真正的大侠。

　　所以，嵬名玲珑这样的做法，令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心底隐藏的心机，或者说承载的秘密，深到他也有些应对不来。

　　………………

　　黑云压城城欲摧。
　　青衫的公子慢慢走出营帐，望着今日再也亮不起来的白昼，带着复杂到难以诉说的心情，指挥这一场，看起来必胜的战役。

　　………………

　　八千兵马在观化堡外可以隐若无影，这时边界上空依然昏暗，许多黑色的大鸟飞过，它们的翅膀把天空遮挡得更加严实。
　　远远望过来，几处大营中还是安静无声，就仿佛那些兵马正在安睡，也许还在沉沉梦中。

　　曾经的叛将带着两万余兵马杀过来时，顾惜朝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边境的寨栅与封堠处种了许多榆柳，人马从边境那边急速前来时，似乎要将那些树通通冲撞倒下。
　　顾惜朝仍记得，很多年前他刚刚投军时，曾在宋夏的边境上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卒。那时他曾对安抚使说，“边境等处所种榆柳，多匿亡命军士，亦尝杀害守卒。又缘边寨栅多种此树，久亦非便，望加采伐。”
　　可是他的建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首肯，直到后来他离开边境，离开夏国，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人听过。
　　那些榆柳还是那样顽强的生长着，繁茂着。死于隐匿在树中亡命之徒刀下的将士，一个接一个的，几乎难以计数。

　　也好。

　　顾惜朝的嘴角泛起一个古怪的微笑，终于，它们其实也还能有点用武之地。

　　………………

　　马蹄声越来越响，踏起尘烟万里，奔腾辽阔无边。李讹哆带着勃勃雄心，妄图偷袭观化堡，打过边界来。
　　他的人马是李乾顺给的，他的气势也是李乾顺给的，只是他未曾想到，他的绝望也是李乾顺给的。

　　边界上暗自矗立默然无声的那一株株榆柳，在一刹那间变的仿佛鬼魅，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下，蜿蜒着伸出令人毙命的双手……

　　绊马索自树下“突”的扯起，悲怆的战马嘶鸣声霎时之间响彻云霄。
　　马刀在空中乱舞，惨叫声在战场上久久不散。

　　偷袭的人从来都不知道，边壕土堑早已挖起来了，深阔足有六七丈，在薄薄的土层之下，暗暗的埋伏着，等待着，伺机吞下猎物，仿若不知饥饱。

　　顾惜朝静静的看着沙场之上的厮杀，刹那间他有一种萧瑟到骨子里的痛感。

　　这样一场，早被注定的战役……

　　如果他答应了嵬名玲珑，还将有三场胜仗是属于他顾惜朝的。
　　大宋一直耿耿于怀于夏朝边境之上的战事，对于那些叛逃的军将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顾惜朝一下子便可以扬名青史，自此之后征伐南北，任谁都不敢再小看他。

　　是里应外合的胜利又能怎样，自古一将功成万古枯，自古兵不厌诈，他顾惜朝从来不会放弃到手的好处。
　　嵬名玲珑既然要当叛徒，那么，他岂能不坐享渔翁之利？

　　………………

　　顾惜朝冷眼看着战事慢慢归于平静，李讹哆的兵马损伤大半，溃不成军，已成废物。
　　他吩咐手下将所有死尸全部填进壕堑里，边境上血流成河，天色黑的吓人。

　　这是他领兵打的第一场仗，胜的让人惊叹。
　　一直令大宋如鲠在喉的那个叛将李讹哆，就这样失败于此。

　　顾惜朝替他觉得惋惜。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望着战场之上的死亡，闻着那样惨烈的血腥味道，忽然，不可抑止的寒冷让他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场景，他无数次在梦里梦见，杀人有种莫名的快意，仿佛发泄了，郁愤沉疴便可以在死生之间消弭。

　　可是他忽然记起，那个人曾经在安慰他不要在意暂时的怀才不遇时说过的话。
　　“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在意过英雄是白身，而且，真正的将帅，从不凭一战成英雄。”

　　他想到戚少商，就更加想赢，没有什么比赢得一场战争、记入史册更值得人激动。
　　他一直都想要赢得很多胜利，从此浩大华夏历史长卷上，再少不了他顾惜朝的名字。

　　可是此刻的他，是那么的冷，冷的吓人，有些将士仿佛看到顾公子的周身冒着丝丝冷气。

　　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亮不起来了。

　　………………

　　“顾公子：
　　恭喜完胜，万望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还有，明日午时，戚少商将被处决，顾公子，切莫难过。”

　　嵬名玲珑上

　　………………

　　午夜的嵬名玲珑派人送来了书信，顾惜朝沉默着，突然笑笑，反手震碎了手中的纸页。

　　“想杀了戚少商？”

　　自言自语的顾公子，眼睛里忽然出现修罗似的目光——“你们，配么？”

　　P,S:王道的夕照同学的回帖，我好喜欢，拿过来。

　　他痛，为的是他的梦想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实现，深知这不会是一场让人酣畅淋漓的战争，也不会是一次令人欢呼雀跃的胜利，而只是在牺牲了无数人，包括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后，自己将得到的
　　不过嵬名玲珑这个女人，我觉得是非疯即傻。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她在西夏的地位虽不明朗，但从李乾顺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完全不会有多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她这么背信弃义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小7的死，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好处。她有多在乎夏国，人人看得都很清楚，整个夏国，搞不好都是她满足一己私欲的棋子而已，背叛国家都已经被她说得不痛不痒，这样的人，又怎会得到他人半点信任？！
　　但此言一出，她也将彻底失去小顾对她最后的期望。她也许还不知道，她的信中已经不经意透露了她的肤浅，以及她看待小顾的眼光。在她眼中，他顾惜朝就是个不惜出卖灵魂，出卖良心而换取那所谓名垂青史的机会的小人，可是她不明白，历史不是由人书写的，而是由人民书写的。她要遗臭万年，也别妄想把小顾一起拖下水！而更愚蠢的地方在于，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让小顾史册留名的，不过是她施舍的虚伪的胜利而已。
　　她太小看小顾，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不懂得戚少商对于顾惜朝的意义，她不知道旗亭一夜，不知道双剑合璧，不懂得何谓知音。她更不明白小顾的梦想，而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杀人如麻的工具。
　　而他顾惜朝想要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你没资格，也没那本事！！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文人的阿谀奉承，也不是小人口中的大人物，而是一个对得起自己，能够与戚少商共同生存的人生！
　　小顾想得没错，没有一个女人不会欣赏戚少商，所以嵬玲珑她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一个可与之谋事的人。但他不需要深究她的性格，只需要摸清她的底细，这样的女人，心思缜密，但仔细拨开一看，却粗糙得很！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不过也许，她对李乾顺的了解，还处在小儿科的阶段。
　　可怜的李讹，带着喜悦的心情奔向无尽的地狱，怀着对李乾顺的敬意死在他的刀下。胜利他会得到，戚少商他也不会失去！谁也别想利用顾惜朝！他对功名的执着，远远还抵不过他不为人所知的良心，更何况是对戚少商！
　　而那个一直不知死活发信来的嵬名玲珑，如果不存在最后的反间之计的话，那么，她只配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