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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在团结湖钓小金鱼儿的贵人 ...

  •   第4章 在团结湖钓小金鱼儿的贵人
      全国“驰名商标”火炉山城的夏天本该烈日炎炎,但在今年,却因为暴雨频频上了围脖热搜。
      对于市民来说,不过是从干锅变成汤锅,烧烤变成清蒸而已。
      向友前举着伞,和抱着儿子骨灰盒的婆娘一起从石桥铺火葬场大门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擦汗,却不是热的,而是吓的。
      今天排队火化的死人有点儿多,新鬼们死相各异,飘在半空中,虚虚地围着他和婆娘,虽然没有任何行动,但是目不转睛的注视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这要是真一拥而上,半罐儿水响叮当的他裤兜里的白米和黄符怕是不够使,至于怂兮兮的新鬼儿子,那更是指望不上。
      而且他也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呼喝喝手舞足蹈会被送上歌乐山精神病院,反正离得近,省了人民群众的事儿。
      “晓红,我这就要带法才去京城了,你别太想我啊。”直到远远离开了火葬场,向友前才敢开口。他在小超市杂七杂八挑了些吃的,装进塑料袋里,跟婆娘告别。
      李晓红伤心了这些天,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替他付完款之后,摸了摸他怀里的骨灰盒,把溅上的水渍拂去:“你去之后,把事儿直接说了就是,他要是不愿意,不必求他。”唉,白天儿子不方便显形,见不着面,想得心发慌。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清楚,那个人要是不帮忙,儿子可真就完了。
      “我知道。”想起那位和婆娘还有些许过往,向友前心里有点吃味。
      “不许抽烟。我会让儿子看着你的。”
      “好。”
      听着婆娘的嘱咐,在超市门口等到雨小了些,向友前才依依不舍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向北站北广场行去。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期间向友前一句话都没说过。无论是热情的老乡递烟、可爱的小孩子分享零食、大家伙儿凑人打牌,他都不参与,全程反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抱在胸前不撒手,连上厕所都不落下。
      这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到京城西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一下火车他就被人潮裹挟着检票出站,被雾霾与热量并存的空气呛了一口。
      “咳咳咳咳,够劲儿!还好风沙治理了,不然到了旅馆还要洗头。”向友前左顾右盼,像是没发现有人跟踪,随便挑了一家酒店就往那边走。
      就在这时,他后背被人猛地一推,趁他整个人朝前方倾斜还没站稳的时候,等在左右两边的两个人互相配合着拽掉他的双肩背肩带,抢包后撒腿狂奔。
      “诶诶诶!抢包啦!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向友前一边追一边喊,路过了好几个“扫黑除恶”的红条幅,前方抢劫犯挥舞着手里的小刀,人群便如摩西分海一般迅速分开,给他们让开了道路。
      “站住!”好在警察叔叔是非常尽职尽责的,听见叫喊也跟着追赶。
      结果不出意料是没追上的。抢劫犯对附近的路比已经几十年没回来的向友前和长期站岗的警察叔叔可熟悉多了。
      “赫……赫……赫……赫……”警察叔叔已经超越向友前追到了前方,停下来四处看的时候,夜里光线暗,又被周围的高楼大厦挡住了视线,哪里还能分辨抢劫犯在哪儿,只是叉着腰一个劲儿喘气。
      虽然是装模作样地追追,但向友前年纪也不轻了,追了几分钟,停下来的时候也弯着腰撑着双腿直喘气。
      警察叔叔走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损失比较大的话,跟我去所里一趟吧。”
      “算了算了,也没几个钱,证件都在身上,我认倒霉,谢谢您了。”向友前还是弯着腰,头也不抬,一个劲儿摆手。等他送走了警察叔叔,直立起身体,脸上哪有什么沮丧神色,反而笑得别有深意。
      他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确定了方向,走向自己早就订好的青年旅社。
      在他办理入住的时候,那伙儿抢劫犯正兴冲冲地在一个暗巷中翻包。
      拉开拉链,掏出衣物,拆开塑料袋……“妈呀!”手里拿着双肩包的抢劫犯反射性地把包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响。
      围着他的另外几个人也像被惊扰的苍蝇一般四散开来。
      翻滚了几下,双肩包里的骨灰盒露出了一角,这让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在这盛夏黑漆漆的夜晚,几个人看着地上那同样黑漆漆的骨灰盒,一时间觉得晚风也不再热了,反而脊背发凉——在他们看不到的背后,向法才正鼓着脸颊“呼呼呼呼”地往他们脖子后面吹冷风。
      “he-tui!晦气!”好半晌,领头的才镇定下来,摸着后脖颈朝骨灰盒呸了一口,“白高兴一场!”
      “老大,其实如果不忌讳这个,骨灰盒也不便宜……”
      那手下话还没说完,就被领头的一巴掌呼在头上:“你给我闭嘴!这种话能随便说吗!走走走,去香奈儿夜总会按个背,去去晦气!”
      他临走之前,还往那双肩包上踹了一脚,又把那骨灰盒踢得翻出来了一些。
      向法才将双臂抱在胸前,向他们飘了过去:本来想吓唬一下你们就算了的,这是非要逼我整你们啊。
      好叫你们知道,这个世上,比扒手还让人无法提防的,是鬼。
      几分钟后,向法才一手托着五六个钱包回到原地,满载而归。他弯腰拾起双肩包,甩到背上,往老汉订好的青年旅社飘去。

      这边厢,向友前连澡都冲完了。他靠在窗户边,把一包烟拆开,从里面抽出一根来,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前闻闻味儿——不敢抽啊,他抽烟,婆娘就抽他。
      没一会儿,耳边响起了“嗑嗑嗑”三声有节奏的敲击。
      他往窗户外一看,抱着双肩包飘在半空中的可不是自己一脸惨白的儿子么?
      大概因为包太沉,很费力,他双肩下垂,一脸死相——魂儿又淡了许多,连穿墙也不愿意了。
      向友前看着就有气:“你怎么这么弱!”打开窗户放他进来。
      向法才把包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跟着“趴”了上去,有气无力地道:“我饿。”
      “这大晚上的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找香烛,忍着。”
      “你就是抠!活人的饭菜我也能吃的。”向法才的魂儿离着被罩十厘米,悬空着轻飘飘在床上“翻了个身”。
      “被你两个鼻孔一吸剩下的饭菜没滋没味儿的,谁吃啊?我是不吃的,那不是浪费么!等明天我再给你买香烛。再多嘴明天也不给你吃。”向友前把窗户一关,插销一别,阻断了大街上的杂音。
      “我今天把抢劫犯的钱包都拿回来了,用那个买。”
      “抢劫犯的钱是他们挣的吗?你也敢花不怕坏了良心”
      他们两个正在斗嘴,安装壁挂电视的那面墙探出个女人头来,对着向法才妩媚一笑:“帅哥~我在隔壁,那儿没住人,你要是过来,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快活啊~”
      即使自己如今也是鬼中一员了,向法才也被吓得不轻。
      他英俊的死人脸都扭曲了,摇了摇头,还是不习惯这种哪里都有鬼的几乎毫无隐私的日子:“不了不了,谢谢厚爱。”
      眼看他老汉向友前都从兜里掏白米了,那女鬼才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缩了回去。
      “我不想跟你吵了,现在说正事儿。”向友前脸色一正,“我跟那位贵人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所以要见他得从明天开始到处去碰运气,希望他的生活习惯还没改。”
      “合着你连人在哪儿都不晓得”向法才觉得他来这趟就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了复活的心。
      “我只晓得个大概。但有个大概就够了。”他老汉看起来却胸有成竹。
      “明天先去八宝山,再去北新桥,最后去团结湖。如果见到了他,嘴巴甜一点儿晓得吧?要晓得喊白白(伯伯,轻声)!”
      “晓得了晓得了。”向法才闭上了双眼,虽然他一点都不困。
      他老汉知道这是结束交谈的意思,没再说话。如果向法才此时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刚才还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老汉,现在脸上却满是不确定。

      一大早父子俩就退了房,坐上一号线,去了八宝山。趁天光还没大亮,向法才在那里饱餐一顿香烛之后,缩在骨灰盒里跟他老汉一起在坟山走了一上午,没见着那位“贵人”。
      中午到饭点儿了,他老汉又背着他往北新桥方向走。到了簋街,他老汉一家店一家店逛,也没找着人,最后向法才眼巴巴看着他老汉在一家麻辣小龙虾店干掉了五斤小龙虾,馋得直吸溜口水。
      “今天星期天,要是团结湖再见不着人,我们就回山城。”
      大概是多喝了几杯二锅头,他老汉开始“有感而发”了:“这么多年过去,真是层次不一样了,人家家财万贯,我怎么还能以为他保留了原来的习惯呢。有钱有势了谁还在大周末尽往古里古怪的地方去啊!享福还来不及呢。”
      外头太阳太大,向法才怕把自己晒没了,没出来安慰他。
      他却一抹嘴,站起来往店外走:“你是死是活就看这最后一个地方了。”

      天可怜见!当向友前在团结湖公园看到长廊一角那被网围起来的垂钓区的时候,终于长长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口气。
      垂钓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隐隐地围在那广告伞下的男人身边,向友前抱着双肩包靠近的时候,有人站起来想拦住他,却被那个男人挥退了。
      天边飘过来一片黑云,挡住了烈日,向法才好奇地从骨灰盒里飘出来,躲进大伞之下,终于看到了那个“贵人”的正脸。
      白麻布上衣,花花绿绿的沙滩裤,廉价的人字拖,这些都无损“贵人”的形象。
      因为他太他么好看了!
      向法才永远不能说他难看,因为他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啊!!!
      他震惊地看向他老汉,一脸“你就承认被我妈他们绿了吧”的同情神色。
      他老汉倒是镇定得很,坐到旁边的塑料凳上,笑道:“老大,我儿子很傻,别逗他了。”
      “贵人”转头把鱼竿递给手下,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又换了一张脸。
      这张脸即使是最挑剔的美学家也说不出哪里不好。
      人类的脸生来不是左右对称的,他是。
      人类脸上的肤质不可能细腻到连个毛孔都看不见、连个斑点都没有,他的脸上看不到毛孔也没有斑点。
      他的五官可能分开来生在别人的脸上根本就不出色,但是偏偏他就太出色。
      向法才得出个结论:他不是人。
      女娲娘娘您捏他的时候费心了,让人连嫉妒的念头都没法升起来。
      跟老汉一个辈分,却长的比自己还年轻,这一声“白白(伯伯,轻声)”怕是喊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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