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佚史兰

1、第 1 章

　　死

　　一

　　“田信！你给俺出来！”

　　一叶不该出现在海面上的独木小舟箭一般掠向岸边，尚看不清舟中人的面目，清越的声音却已经随海风而来。

　　听到那清亮的声音，岛上严阵以待的气氛顿时消散无踪，一名娃娃脸的战士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弓箭，大声地向海面喊着：“仲姜！”

　　几个慢了一步站起的汉子取笑起他来：“我说阿信，你浑家够厉害，竟然单身独舟闯到这儿来！”

　　“阿信，你真要娶那条母蛟龙啊？小心一辈子在她手心里翻不了身！”

　　田信才顾不上他们，含糊不清地回了句：“那是你们不知道她的好！”拔腿向岸边跑去，惹来身后一片轰笑声。

　　那位名唤仲姜的女子肤色微黑，面目却相当秀丽，不待田信来到，已经独力将那条独木舟拖上了岸，提着木楫，大步向田信走来。

　　田信见到未婚妻，满心的喜悦，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笑嘻嘻地上前，替仲姜拿过舟楫。

　　“仲姜！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岛你们来得，俺就来不得了？”

　　“不不不！俺不是那个意思！”田信心中一急，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仲姜那里是真的恼他，见他急了，反而笑将起来。

　　走了几步，她忽然立定了身子，喜孜孜地道：“田信，俺爹允了！”

　　田信怔了一怔，随即眼睛一亮：“真的？！”

　　仲姜的脸上有着几分得意：“俺还骗你不成？”

　　“太好了！”田信狂喜地扔下木楫，一把将仲姜抱了起来。

　　仲姜大笑出声，一按他肩头，跳落地上，回首向田信眨眨眼：“田信，你什么时候娶俺？”

　　“越快越好……”

　　“呜……呜……”

　　号角声打断了田信急迫的回答。

　　转头看去，一面巨大的风帆自海平线下缓缓升起，那应是艘不知大了仲姜那独木舟多少倍的大船。

　　田信的娃娃脸沉了下来：“是汉王的船！”

　　仲姜神色微变：“要小心啊！”

　　田信点点头，挽弓搭箭，沉声道：“你也该累了，去歇着吧！”

　　“俺陪你！”

　　“这种事还轮不着你！去！”别看田信一张娃娃脸，一旦他严肃起来，也颇有威严。

　　仲姜喜欢的也正是田信这一点。看着他迅速地向伙伴们奔去，仲姜侧首想了想，笑笑，退后一步，并不离开。

　　二

　　看清了汉使的模样，无声的寒流在战士们心头流淌开来。

　　跟随田横稍久一些的将士都不会忘记那张脸。

　　当年，汉军陈兵齐境。那个叫郦食其的人来到齐地，口若悬河地劝说齐王田广和当时任相国的大王田横归汉。田广被说得动了心，贸然决定解除历下的军备，人人都以为手握实权的相国田横会反对，但是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居然说：“就依大王的意思！”

　　结果，汉军果然不守信，趁着齐军与他们纵酒定约之时，韩信的大军杀来，破齐军，夺齐地，杀齐王！

　　田广为王，没为齐地做什么事，他这辈子只做了一件像样的事，就是烹了那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郦食其。

　　而眼前这个汉使，却有着一张与郦食其十分相似的面孔。

　　汉王这是什么意思？

　　三

　　“俺们大王呢？”

　　“汉王前些日子请他去雒阳，咋这么久都没消息？”

　　……

　　郦商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田横最后的心腹们，并不答话。

　　这些直肠汉子，被困在这弹丸之地，半点消息也不通，倒真是可怜。

　　“诸位壮士！”郦商的副使开腔了，“田王已死了！陛下允诺，各位若愿降汉，决不亏待！”

　　沉默如海浪般席卷全场，岛上忽然间静了下来。

　　“胡扯！”一个娃娃脸青年冷笑道，“你们随口编几句瞎话，当俺们会信么？”

　　附和声隐隐响起。

　　“大王是死了！”仲姜不知何时来到，清亮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心头的侥幸，“俺来之前，也听说了！”

　　“仲姜！”田信几步跨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有用吗？你们又不会相信！”仲姜扬眉。

　　田信脸色灰败，茫然回首，看见了一片同样茫然灰色的面孔。

　　四

　　“田信！你一个男子汉，摆的什么脸给人瞧？”

　　“仲姜，他们说，大王是自尽的……”

　　仲姜皱眉：“是自尽的又怎么样？”

　　田信缓缓摇头，“仲姜，你不了解大王的脾气……大王他，不是个会自尽的人！”

　　“为什么？”

　　“大王先为齐将，后为齐相，若可以，他才不愿为王！他本是为了保住俺们这些人，才会上雒阳的，又怎么会在半路上自杀？”

　　“难道……”

　　“仲姜，俺觉得，大王是被害死的！”

　　仲姜脸色有点变了，“田信，你在动什么念头？”

　　“仲姜……我不想投降汉王……”

　　“俺可没叫你投降！”仲姜恼了。

　　“仲姜……”

　　田信的话没说完，一阵凄厉的叫声让他与仲姜两人都心头一悸。

　　五

　　“田义，你！你居然这样对俺！”

　　“大哥！你疯了！居然对嫂子下毒手！”

　　田义仰起沾血的头，淡淡道：“俺只是不想她死在汉军手里！”

　　仲姜心里一冷，回首看向田信。

　　田信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你的独木舟还在岸边！”

　　六

　　仲姜的独木舟边，站着个修长的人影。

　　汉军的将领，郦食其的弟弟——郦商。

　　他的神色冷淡而平静。

　　“我什么都没做，岛上已经是这样了！你们，也不过如此！”

　　田信一咬牙，对仲姜道：“走吧！”放开了她的手。

　　仲姜一怔：“你呢？”

　　“走吧！”田信将仲姜推开。

　　“你要一起走也没关系，我不会拦阻。”郦商神色依然冷淡。

　　“俺还有事要办！仲姜快走！”

　　仲姜忽然扬了扬首，道：“好，俺走！俺就不信姓刘的那种人能得天下，俺等着瞧他怎么败落的！”

　　七

　　——《史记》

　　……高帝闻而大惊，以横之客皆贤者，吾闻其余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至，闻横死，亦皆自杀……

　　八

　　刘汉持续了数百年，仲姜并没有等到刘氏天下败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