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卬昊天》云翼风澜

6、尾声

　　阴雨连绵，多一阵少一阵，就不肯停。天黑也早得很，不过更鼓响起之前，几位客人都已别去，就只剩卫玠还站着原地，不知望着什么出神。他自小心思就重，王导也不好多问，便陪着他一遍一遍在自家檐下踱过来踱过去，间或叙些亲故琐事。过了好些时候，卫玠忽然停下来，低头轻笑：“有劳。你比处仲兄仔细。”
　　“他比我更年长十岁，一时待你如子侄，也是难免的纰漏。他有得罪，我这里先陪个不是。”王导温言笑道，“不过，你这贵足，竟肯离了自家封邑，履我贱土，我受宠若惊。”
　　卫玠轻笑。
　　“你说笑了。”他微微抬起头，望向乌云深处照道理应该有的星星。“江夏虽是我家国土，但梁益两州流民连日渐多，先是小山公优游不问事，如今你家平子治政又昏，民变既然起了头，一时半会怕也压不下去，少不得有借机要报私仇的。亡祖昔年在蜀……一生就公器私用那么一回，却也失信在先。梁益两州故老，又还传说着那位的威名。我哪能睡得安稳。”
　　说话的声音不大，很平静，像话家常，又像说着不相干的事情。新婚夫人刚故去的父亲、王导若即若离似友似敌的族人，乃至先辈旧事，在冲淡的话音里，也像是上古三代的故事一般遥远，都和洛京曾经的繁华与腐朽一起，晃晃悠悠，随着滚滚江水东流去。
　　“我那时是从江夏下的船，从洛阳，到江夏，再从江夏，到豫章。浮在江上，就想着，这茫茫一片水，真是引人心绪万端。而那时要还是一丝心绪都勾不起，只怕人也做不成人了。
　　“还是真该好好想想，是不是要别了江州阿叔和豫章，再来长住你这建邺。
　　“容我再想想吧。”
　　王导一直没开口，听他到此稍有停顿，便道：
　　“风闻西台将建。你将来还去长安么？”
　　“长安？”卫玠又笑，“雍秦凉三州，不是姜公乡人，就是邓公故吏，我如何去得。西台贾疋便如此邦之你。你若什么都拿来说笑，不如说句推想卢志今世，战死幽并可矣。”
　　王导团扇一抬：“我无此意。”
　　“不过……如若有幸，能见到这遍地乱离结束，我还是想……去长安看看。”
　　王导侧头。“哦？”
　　卫玠长睫毛微微一垂，忽又扬起。单薄的胸膛分明起伏了一二回。
　　“去茂陵问问。去问问那位汉大将军，我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亡兄固然已没于匈奴，我等又当如何呢。至于……另一位汉大将军，中原板荡如此，也非其所愿吧。
　　“我真想问问看。”
　　王导接不上话。于是也扬起眼，随他的目光向上，向天际。乌云深处，似乎还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