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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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永远裸足行走，语言与沉默之间是浅滩的河岸
圣斯丁学园在秋季学期末有焰火晚会。在期末考试的前夕，学校会在小岛沿岸设置焰火点，定时点燃，围绕着圣斯丁学园升起绽放花朵般的焰火。
南念徘徊在学园里，寻找着最佳观赏点。她对于热门的观赏点没兴趣，也自觉没必要去凑热闹。
自从和Rose分道扬镳后，比起和成双成对的人挤在一起，南念更愿意独享。也许不完美，但够自由。
她拨开树丛，找到那处废弃的小亭。小亭上爬满爬山虎，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墨水般的深绿色。南念挑了一处坐下，抱着膝盖等焰火升天。
这里是南念的秘密花园。
她数着分秒，被突然响起的声响惊扰到。
南念回头看去，有人沿着她来时的路线走向这里。
树丛被拨开，露出明黄长袍的一角。南念收回视线。
唐晓翼看看她：“Bess？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他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特立独行，游离在人群之外，像侠客。挺酷的。”
“嘘。”南念说。
唐晓翼于是不再言语，坐到了南念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南念仍然抱着膝盖，锦缎般的长发散下，少女纤细柔软的身形缩在宽大的衣裳里。
天色越来越暗，这里并没有照明，只能借助淡淡的光线看清彼此的轮廓。
八点了。
在钟楼浑厚深远的钟点敲过二十下后，一声极为轻悄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无数束顶端闪光的人造流星升天，于苍穹之下爆裂绽开，一朵朵焰火围绕着圣斯丁学园粲然绽放。
盛放过后便是失散，花瓣们朝着四周坠落，残存的辉光渐渐熄灭。
那一瞬间的炸裂开来的闪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容，随后席卷回归的黑暗又覆盖了他们。下一朵烟花升天，于是他们又一次被照见。
南念仿佛听见了烟花的心跳声，砰、砰、砰，爆裂的炸碎的膨胀的哭泣的，赴死之前的美丽。
她感到呼吸困难，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味道，可是身边少年身上的檀香味又是如此的丝丝入扣，使她的神识保留了最后一抹清醒。
于是在第三拨烟花升天、绽放的那一秒钟，南念突然倾身过去，冰凉的手捧住了唐晓翼的脸。
闪光过后迅速覆盖的黑暗里，她遵循着记忆，把脸靠近他。
少女冰凉的双唇贴上来，生涩却坚定地覆住了少年同样冰凉的唇。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达，没有任何情绪。
呼吸浅浅地交织，氤氲渲染，蒸腾出热度。
这是一个白纸一般干净的亲吻。
甚至不掺杂感情、温度或者潜台词。
南念从唇与唇的接触上仿佛抵达了这个少年的心灵深处。
他内心高耸入云的潮湿雨林、世界之巅的贫瘠高原、野性肆意的广袤草原。心被放置在云层之上，目光放长，洞悉前世今生。
心存慈悲善念，惯常同情他人，对自身经受的苦难坦然接受，视作生命的锤炼。
有如圣父般可怜的慈悲为怀。
而他又是爱憎分明的，拥有自成一体的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观察事物具有广阔又狭窄的视角。因为见过更多，所以面对眼下的狭隘处境，反而可以顺其自然地适应。
对周围怀有最大限度的善意。
然世界总是以痛吻他。
在第四拨烟花绽放之前，南念离开了他的唇。
焰火点亮夜空，照亮少女漫不经心拨动长发的光滑手腕。她赤脚搭在落叶堆积成的柔软地毯上披发遮去半边脸庞，拂动的发丝间她的神情暧昧不明。
烟花落了。
在第五拨烟花爆发的间隙之中，唐晓翼说：“……Bess？”
他对于少女方才的举动迷惑不解。他并没有从那个突发性的吻里体会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与“恋爱”或者“喜欢”相关的悸动。
南念没有说话。第五拨烟花升天了，开出最终一批的夜空之花。
她在光晖中站了起来，仰望着慢慢熄灭的焰火。
“期末考试之后，我就会回国了。回去中明。”她说，“我的交换生生涯结束了。”
花瓣们坠落了下来。光辉湮灭了。
四周归于沉寂。
焰火晚会过后两周，就是圣斯丁的期末测评。期间南念和唐晓翼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那个晚上发生在废弃亭子中的亲吻像镜花水月，并非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但南念始终记得唇上的触感，她真正亲吻了她的白月光，凉凉的软软的，他微微张着嘴，细微气流涌动。
他又怎么会知道。
测评过后，南念收拾好自己本不多的行李，把宿舍恢复成了无人居住的模样，拖着行李箱走出圣斯丁。
在码头等待轮渡时，她遥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分界线，毫不介意地发现自己内心始终存着一份期待——她希望现实能像那些三流小说里写的那样，有个人赶赴到她身边，把她送走，让她离开他。
轮渡进港，南念登船。她在甲板上回身，望着码头。学期末，搭乘轮渡返回大陆的人很多，人山人海啊她却只觉得空空荡荡。
海岛的天气阴沉沉的，风却很清凉，有益于保持清醒。
轮渡的汽笛发出长而尖厉的叫声，预示着轮渡即将离港。
南念的等待无果，她也不觉得如何失望，平静接受现实。她刚准备回到船舱找个座位坐下，余光骤然瞥见码头上的情形。
狼王洛基。
还有倚在它身边的它的主人、它的挚友。
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唐晓翼与南念对视。他没有挥手也没有喊话，南念也没有动作，他们之间总是有很多这样的沉默的空白。
南念抬起手捂住嘴。
寂静已久的情绪骤然暴动，汹涌澎湃，拍击敲打着心脏。
她感觉到左胸第二根肋骨与第五根肋骨之间怦然搏动的器官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熙熙攘攘地开出了一簇又一簇的娇艳鲜花，来年春天它们会分化演变成长成参天大树，结出丰盛美满的果子，一口咬下去迸裂喷发出甜美清冽的泉水。
轮渡渐渐远去，码头上的人的身形也变得模糊遥远，可是那一眼深深地刻印在了南念的视网膜上，闭上眼还是可以看见那一幕重演。
少年时期的唐晓翼有着飞扬跋扈的眉眼热烈张扬的性格，是人群中的发光体，强势霸道地分走每一个人的关注。
而被他无差别的光芒惠及的南念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是躺在水底的暗影，却肖想着天上的明月。
她永远都忘记了，生活比任何烂俗的三流小说都要烂俗、下流，都要容易预测、心满意足。
孤独，养分，风与黄昏，水与篝火，我都不缺。
人山人海啊，我只缺你。
——《糖与盐》
作者有话说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