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人里》卞九欢

10、海洋

　　你用所有的爱去爱过一个人吗？

　　亲情，友情，爱情……

　　直到这所有的爱，都变成作茧自缚的茧，将你彻底包裹。

　　天亮了。

　　喧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简弈闭着眼睛，空荡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这间房子里他唯一牵挂的人已经离开了。

　　残废的双腿让他感到近乎窒息的无力。

　　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想起到底要叮嘱什么。

　　他做错了吗？

　　他不知道。

　　神明啊……

　　这迟来的忏悔，还来得及吗？

　　——————

　　温沁站在门口等人。

　　按照之前和各方势力的约定，她只带两个人。

　　她已经决定带阿诺德去。虽然阿诺德根本帮不到她，但是这是她唯一熟悉的人，能够给他带来少许的安心。

　　身为流浪汉，阿诺德的恢复能力十分惊人，仅仅半个月就已经可以自由行走。

　　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叫赖间日泽，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杀手。

　　他跟随简弈多年，保留着非常简朴的习惯，没有结婚，一个人和狗住在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厕所的单间里。

　　温沁问过管家情况，说因为他的能力十分优秀，简弈曾经提出过把他换到好一点的条件去住，但是赖间日泽脾气古怪，和所有人都无法合得来，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继续恢复了和狗的独居生活。

　　今天是赖间日泽第一天来简弈的居住地，温沁要迎接他，和他的狗。

　　与另外一位杀手怀特海不同，赖间日泽相对而言是一个既不忠诚也无感情的人，简弈出事之后，他在两边做着选择，直到温沁开出高价才选择重新回到这里。

　　温沁在原著的故事里看过大家的结局，比起对简弈有情感依赖的怀特海，她对赖间日泽更加放心。

　　因为他对人没有任何感情，但是对钱，十分忠诚。

　　即便如此，他基本上一毛不拔，根本没有花钱的机会。

　　他的生活很简朴，一间房子，一个厕所，没有电视，没有娱乐设施。他只是孤身一人，麻木地活着。

　　他所有的钱，都花在了狗的身上。

　　但是他真的爱这只狗吗？温沁不知道。

　　在原著的故事里，赖间日泽身患绝症越病越严重之后，狗狗渐渐开始无人照顾，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他开枪射杀了自己养了十七年的狗，然后平静地将它埋葬。

　　对于这样一个人，温沁很确定的是，她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期望，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当你对一个人没有期望的时候，你在他这里，就是自由的。

　　清晨五点，赖间日泽牵着狗，走进了温沁的家。

　　高挑的身材，秀美的面容，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柔顺的头发垂在脸上。

　　很清秀，纯黑色的头发很美丽，因为留长发，让他像个漂亮的姑娘似的。

　　他很爱干净，皮肤干净且平整，指甲修剪的非常干净吗，麻布的衣服没有任何的气味，被熨烫得平平整整。

　　温沁见他第一句话是：“你会说华语吗？”

　　面前的赖间日泽，沉默着。

　　温沁曾经听说过，很多话他其实听得懂，但是他不一定会回答你。

　　这时，赖间日泽牵来的狗汪汪叫了两声。

　　温沁伸出手，说道：“我帮你牵狗吧。安置下它我们就要出发了。”

　　赖间日泽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

　　浅褐色的眼睛，沉默地，平静地，看着温沁。

　　如此沉默，像是一潭宁静的池水，没有一丝的波纹。

　　这时，门口的守卫主动走了过来，说道：“小姐，我把狗带去后院就可以了，这是我的职责。”

　　说着，他也对赖间日泽伸出手，说道：“先生，由我带去吧，我会处理好的。”

　　赖间日泽沉默地眼睛，转过去，宁静地看了守卫一眼。

　　然后，他转向温沁，将手里的狗绳递给温沁。

　　温沁只好接过了绳子，牵着狗去后院放开，拍拍它的头，对它小声说道：“你的主人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狗狗仿佛很认同似的，跟着“汪”的叫了一声。

　　赖间日泽沉默地看着她和狗相处，目光落在她和狗身上。

　　温沁安置好了狗狗，回头和他对视一眼，说道：“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会养猫的。”

　　赖间日泽沉默地看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温沁又对他说道：“这次的任务只有保护我。狙杀任何试图威胁我的人，不要手软，回来之后，我会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你钱。也请你在这里暂时住一段时间，你住一天我会给你一天的钱。”

　　沉默，沉默，依旧是沉默。

　　温沁又说道：“我叫温沁，请多指教。”

　　终于，长久沉默着的赖间日泽开口了：“你很漂亮。”

　　温沁怔了一下。

　　他这样的人，会夸人的吗？

　　赖间日泽继续说道：“漂亮的女人，在一群没有教养的男人中，会变得更危险。保护这样的人会更艰难，我要多加一份钱。”

　　温沁：……

　　果然，她就知道，这家伙怎么可能好心夸她。

　　温沁说道：“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价格吗？按照约定，你是不能现场反悔的，不然我们的生意没办法做。”

　　她一说不给钱，赖间日泽就沉默了。

　　又一次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温沁：“你不会用这种办法来逼我给你钱吧……”

　　赖间日泽很有耐心地沉默着。

　　温沁：“……”

　　终于，温沁说道：“赖间，我们是谈好的，你也应该知道，你这种行为是违反契约的。”

　　赖间日常开口说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是你的疏忽，不是我的。”

　　温沁：“……”

　　这人真是难办。

　　被逼无奈，她只好说道：“好，我给你加一成的价钱，可以吗？”

　　赖间日泽点：“可以。”

　　温沁：……

　　商量好价钱之后，她才带着仅有的两个人，登上了出发的车。

　　由于看过这一场闹剧，温沁很清晰地知道，当场的每一个人，都违反了规则。

　　因为对其他势力的恐惧，所以与会者至少带了三十个人以上。

　　越恐惧的人，带的人，就越多。

　　在这一段故事里，孔扬是最有自信的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遵守了约定，只带了两个人参与会议。

　　这样的勇气，加上他的气质，也震慑住了全部的势力。

　　温沁知道自己在这里所有人的眼里，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

　　无论她带多少人，这些没有教养的男人，都不会尊重她。

　　所以，她下定决心，和孔扬一样，只带两个人。

　　即便是别人不会尊重她，但是至少，和她有同样勇气的孔扬，会尊重她。

　　这是一场她基本上没有任何优势的谈判，如果她想达成自己的效果，就必须孤注一掷。

　　温沁走进各方谈判的会堂的时候，整个会场一片大乱。

　　剧烈的争吵和讨价还价正在进行着。

　　孔扬身边的胖子大声说道：“你们少听简家的人胡说！他们根本就是想吞下那混杂留下来的财产，才假装说他没有死！老子亲眼看着他死的！”

　　“你亲眼看着他死，难不成你是杀他的人？”

　　“嘿嘿，老子连简弈都敢杀，更别提你们几个！”

　　人群中，孔扬是第一个注意到温沁的人。

　　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会场的争吵声中，格外特殊。

　　孔扬的目光落在温沁身上。

　　半个月前那个在海滩边上害怕的女孩，和今天只带着两个人来的女孩身上，气质相差太多。

　　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那时剧烈的恐惧，大相径庭。

　　胖子还要吵吵嚷嚷说什么，孔扬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噤声。

　　本来他是嗓门最大的那个，他一噤声，所有人都注意到情况不对，都安静了。

　　温沁拉开他们留给简弈的位置，沉默地坐下。

　　她走过来的时候，七十几个男人齐刷刷地沉默盯着她看，她一坐下，轰的一声就炸锅了。

　　吵闹中，孔扬看向温沁身边的阿诺德。

　　那个月夜，他亲自在海滩边上瞄准的阿诺德，自然对他有印象。

　　会把那时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她的流浪汉带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要么是她不可救药的自大，要么……

　　她已经孤身一人，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有这样的勇气只身赴会，孤注一掷，让人很难不对她新生敬佩。

　　胖子一眼看到她，蹭的一下就跳起来，大叫道：“这不那天晚上的那个烂婆娘吗！”

　　他这话一出，孔扬立刻皱眉，道：“够了，闭嘴！”

　　胖子看看自家少主人，又恨恨看了一眼开枪打自家少主的女人，气鼓鼓地坐下，小声哔哔道：“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开枪打你的人。有毛病，不要命了你。”

　　孔扬说道：“能来这个地方，你以为她是谁？路边随便一个女孩吗？”

　　果然，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温沁。

　　穿皮衣，镶嵌金牙的老头子笑嘻嘻地说道：“哟，这是什么风，把我们温小姐给吹过来了呀？怎么，今天学校放假吗？”

　　温沁看了他一眼，从容地笑道：“余老爷子真是好精神头呀，八十多的人了，当初孔家倒的时候急着吃了一波绝户，用谣言逼死了孔家太太，怎么，现在也想来我这儿吃？你以为天下女人都好欺负吗？”

　　听到她为自己去世的母亲说一句公道话，孔扬的心里，有那么一点松动。

　　多年沉寂的死案，无数人谈笑间的笑闻，落葬后，再无一句公道话被人讲出。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第一个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母亲说话的，竟然是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孔扬说道：“你……”

　　温沁没有看他。

　　人山人海里，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离开，好像这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

　　而她的眼睛，警惕地看着眼前所有的豺狼虎豹。

　　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夺走任何已经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