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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一集:念慈恩 之九 ...

  •   “我们现在该拿这孩子怎么办?”白玉唐捅捅汪丹,悄声向伏在媪的尸体上悲泣不已的傒囊示意。
      “什么孩子,人家的年纪可比你大得多了。”
      “反正看上去好小,怪可怜的……”白玉唐唏嘘。那只傒囊哭得声嘶力竭,小小的身体直抽搐,拼命摇晃着再也不会醒来的老妖。哭到后来简直不是哭,直着嗓子在喊,白玉唐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把软软的童音竟能这样惨烈,仿佛刀刮喉咙声音里渗出血来。她实在受不了,掩住了耳朵。
      “看来它和‘它奶奶’的感情真的很深,老公……怎么办?好象没有妖怪孤儿院吧?要不……那个……我说……”
      白玉唐讪笑着吞吞吐吐,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被汪丹及时打断。
      “不行!”
      “我还没说呢?”白玉唐奇道。
      “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汪丹坚决地摇头,“我绝不同意你把这只傒囊弄回家养。它天生就是引人入死地、吸人魂气的鬼怪,像吸血鬼一定要吸血一样,这是改变不了的天性。难道你以为它会乖乖地跟你回家,像小乖它们一样吃你做的回锅肉?——就算我同意,这傒囊也绝不会跟我们走的,我们是它的大仇人,它恨我们还来不及呢!”
      白玉唐嘟起嘴巴,开始使性子:“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它一个小孩子流落街头?都是你!你干吗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家奶奶杀了,抛下这孩子多可怜!也许那只‘袄’说的对,妖怪本来就以人类为食物,就像吸血鬼必须吸血一样,它们也不想这样啊!555,都是你,你好狠心~”
      “我……”汪丹张口结舌,望着义愤填膺开始指责自己的老婆,哭笑不得,“我早就说我们不要管这事,还不都是你非让我……算了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架,总之这傒囊绝不能带回我们家。”
      “我管你什么西囊东囊,它这么小,难道我们今天非要把它赶尽杀绝,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它么?这‘西囊’天生害人,我们可以慢慢教育它,以后让它专害坏人就是了嘛!”白玉唐不屑地瞪老公一眼,大包大揽,“我知道你怕麻烦!不用你管,这孩子我来照顾就是了——来,小妹妹,别哭了,跟阿姨回家吧……”
      她笑容可掬地向傒囊走去,柔声引诱:“阿姨会对你好的,我家有好多好玩的哦,阿姨很会煮菜的,你要不要吃回锅……”
      还没等她把自己那几道拿手菜炫耀完,傒囊突然从媪的尸体上抬起头来,狠狠瞪向面前的仇人。
      白玉唐的笑容顿时冻结,讷讷地再也无法近前。
      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神——傒囊一张泪痕狼籍的脸儿又小又尖,泛着青白,像一枚颤抖的小小树叶,教人不忍碰触,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那么稚弱的一张脸上,双眼却烧成漆黑的两团暗火。傒囊刻骨仇恨的目光射来,那股超越它外貌的强烈怨毒令轩辕时代便存在的貘也不禁倒退两步。
      “你们杀了我奶奶。” 傒囊望着她,又转头看看汪丹,一字一顿,缓缓道,“是你们杀了我奶奶——我记住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样子。”
      小女孩语气中的寒冷使人惊心。汪丹急忙趋前护住白玉唐:“傒囊,你尽可恨我们。但你们祖孙俩滥杀无辜,这是事实。杀人偿命,我们问心无愧。”
      “滥杀无辜?”听到这四个字,傒囊呆了呆,随即仰天狂笑起来。小女孩尖细的笑声直冲九霄,却被水泥顶子压回。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空间,这笑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滥杀无辜,杀人偿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和奶奶是杀了几个人,可他们也配叫‘人’吗?!”傒囊双目灼灼,直视面前一龙一貘两个强敌,毫无惧色,“你们当然不会懂。养尊处优、卿卿我我的先生小姐——你们懂得什么!我的奶奶从明神宗年间就不再吃人了,她说从前作孽太多,她吃素悔过,已经有几百年。都是因为我——五年前奶奶从大别山泥石流中救了我,为了我能有魂气可食,奶奶带着我到人类的城市里来——她说虽然天生食性如此,毕竟伤生害命是造孽的事,奶奶为了赎罪已经乞讨为生了,你们还想要我们怎么样?!哼,你们知不知道当所有的人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生怕挨到你蹭一身脏是什么滋味,你们知不知道走到哪里都被人嘲笑、驱逐、欺负,被当成骗子又打又骂都不会有一个人为你说一句公道话是什么滋味!这个世界上只有奶奶真心疼我,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永远都不会懂的……我告诉你们,我杀的这些人全都是罪有应得,我一点也不后悔!她!”
      傒囊突然伸手指向躲在白玉唐身后的女大学生,愤愤道:“我只不过问她要一块钱买吃的,我亲眼看到她的钱包了,可她硬是睁着眼说瞎话,还把我推倒在地上……她好狠哪,如果我是人类的小孩子,早就摔断胳膊了吧!我和奶奶杀的全都是这样的人,他们活该!”
      “我不是故意的……”小蔓扑倒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假惺惺,你们人类全都是这样,我看透了!”傒囊冷笑,“我再也不稀罕人类的眼泪了,你们人的心比妖怪还冷、还硬——全是假的,我不稀罕!”
      “小妹妹……西囊,你不喜欢和人类在一起,来找我吧,好吗?”白玉唐还不死心,企图继续劝说傒囊,“我不是人,真的……”
      傒囊一口唾沫向她啐来,随即抬手一挥,整个地铁站的灯光全部熄灭。
      “貘妖,你和那条龙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当着奶奶的鲜血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替她报仇——你们等着!”
      傒囊骂道。这种鬼怪法力微弱,除了迷惑人类心志外并无战斗实力,有些类似伥鬼,只能把猎物引给其他厉害的妖怪,在它“人”饱餐血肉的时候从旁吸取散落魂气为生。此刻在专能食梦驭心的精神力量强大的神兽貘面前又岂是敌手,它也真是当机立断,一句骂完,伸手拔起媪尸头上的柏枝,趁黑一溜烟逃了。
      “喂喂!你别走!”白玉唐赶着让灯重新亮起,傒囊早已没影,隧道中只剩媪的尸体横卧在地,头上柏枝不翼而飞,伤口汩汩地仍涌出血来。她向前追了一段路,深入隧道,还是找不到傒囊,那小家伙跑得倒是个快。不禁站在当地,茫然无措。
      “老婆,追不上了,快回来!”汪丹生恐有何闪失,连忙追上,拉住她向光明处走回去。
      “别追了,跑了就跑了吧,谅这小东西也不足为患。”他安慰满脸焦急的女人,“刚才你不是还劝我不要赶尽杀绝吗?”
      “谁要赶尽杀绝了!我是忽然想到,那老妖怪已经死了,小妖怪又跑了,车建强怎么办?我们找谁问解救方法去?他的魂魄迷失得太深,若没有它们,我也救不了他。”白玉唐顿足。
      “——谁说车建强是这两个妖怪害的了?”汪丹说,“你抓住傒囊也没用啊!”
      白玉唐两眼溜圆:“事情不是明摆着嘛?这只‘袄’就是冒充车航宇奶奶的妖怪嘛!现在它死了,不过我想,它只会吃人脑子,那拘禁车建强灵魂的事儿应该是刚才跑掉的那小东西干的。快去追它——”
      “你用用脑子好不好——那傒囊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还逃跑个P啊!直接把我们俩杀了替它奶奶报仇不就得了!”
      “……难道不是这只‘袄’?那你说车航宇的奶奶是谁冒充的?”白玉唐越听越奇,但觉这事扑朔迷离。
      汪丹长叹:“人家车航宇的奶奶就非得是冒充的吗……实话告诉你,他奶奶的真身是什么,我已经查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就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动机始终想不明白。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沉不住气走了风声。今晚既然已经动手了,干脆就带你去把车家的谜底也揭开,省得你老睡不着觉。现在我们走吧,带你去破案啦——你还在看什么?”
      汪丹不满地拖着老婆,而白玉唐却仍然不死心地回头向隧道里张望,磨磨蹭蹭,好不情愿。
      “都告诉你车建强的事和那只傒囊无关了!”汪丹实在头疼,她这个一根筋的脑袋何年何月才能开窍?“你还找它做什么?”
      白玉唐嗫嚅:“我刚才看到它脚上穿的那双鞋子是我的!555,原来那天我掉在地铁里的凉鞋被它捡去了,那可是我最贵的一双鞋呀~~~~~~~~”说着眼泪汪汪。
      汪丹又气又笑,三步一蹭地总算把她拖回原地,正想安抚蜷缩在那儿、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蔓:“别怕,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先送你回——”
      砰!白玉唐突然挥臂,柔弱的女大学生在此铁拳下应声倒地,立刻不省人事。
      “你干什么?!”汪丹大惊。
      “老规矩,我要清理她的记忆。”白玉唐一拳揍晕无辜的受害者,自己却耸耸肩,放出更加无辜的笑容,“嘿嘿,我可不想让人知道今晚的事——老娘还要不要混了!就让她把今天发生过的一切永远地当作一个噩梦吧……姓汪的,你给我走开!想趁机揩油?没你的份!我来抱她!”

      爆豆般激烈而沉重的雨点渐渐止息。夏天的暴雨就是这样,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只不过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那片笼罩在这城市上空的雨云迅速地耗尽了它自己。
      只余点滴悬垂在树叶与电线上的雨水有节奏地坠落,滴入地上水洼,丁冬悦耳。这断续的声音衬得寂静更显寂静。
      广安小区二十号楼406单元,暴雨过后带着泥土芳香的清新水气浮动在狭小的公寓中。在这套常年猫飞狗跳的房子里难得出现的片刻安静很快便被一声喵呜打破。
      床底下先是伸出两只毛茸茸、肉乎乎的白色前脚,支成天线状四面八方地旋转一会,像是试探险情,当发现雷雨真的过去了,前脚缩回床下,很快一个圆圆的小猫头钻了出来。小乖抿着耳朵还嫌不够保险,用两只爪子使劲捂着脑袋,后脚一蹬一蹬,像条蛇一样肚皮贴地,蠕动着爬出来。
      “喵,雨停了吗?”它自说自话,小心翼翼地蠕动到窗下,仰头望了望暴雨过后明净的墨蓝色夜空,大喜,“哈哈!雨真的停了。该死的雷滚蛋了!滚——蛋——了~~~~~~!”
      见生平最怕之物果然不复存在,小乖顿时放开捂着脑袋的前爪,精神抖擞,蹿上窗台,嘴里还唱歌似地大喊大叫。它耀武扬威地蹲在窗台上,吐出小红舌头冲天空做鬼脸,得意非凡。
      还用左爪把胡须拉直,右爪弹动这些“琴弦”,扭着屁股跳起草裙舞。
      向雷已滚蛋的天空示威了十分钟之后,猫脸上神情一肃,蹲坐下来,把尾巴一盘,小乖对自己点了点头,做出一个重大决议。
      “现在我宣布,正义的使者、光明的战士、百变天后歌坛骄女全球三栖(为什么三栖?只知道□□是两栖……小乖不求甚解,反正这个头衔是好话)当红巨星——小乖,我!将要行动了!”
      说完它端坐在自己的尾巴上,骄傲地扬着脸等待如潮掌声和挥舞的荧光棒。
      “嗷~嗷~呜呜呜……”
      从沙发下面发出如丧考妣的哀叫声。对于FANS的这等回应小乖十分不满,它愤怒地喵了一声,纵身飞奔过去,把一只爪子伸到沙发底下使劲一掀。
      可容一个人睡觉的巨大沙发被这小猫力大如牛的一爪掀得飞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一圈半后重重砸在地上。小乖一“手”叉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死狗!每次做梦都要鬼叫鬼叫,太丢人了!气死我了你……告诉你,出去别说你认识我!”
      正在睡梦中微微抽搐并发出短促惨呼的□□(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连睡觉都要嗷嗷哀叫)早在沙发从头顶上凌空飞起时就伶俐地蹦起来逃命,但小乖这次比它更快,即使夹着尾巴,仍然躲不过惨遭魔爪的命运。
      小乖眼疾脚快地踩住了□□的尾巴,小狗徒劳挣扎,四肢在地上拼命划动。在□□凄厉的叫声中,小乖趾高气扬,撇着猫嘴教训它:“不是我说你!你实在太不像话!你看看咱家有谁像你这么没出息?好吧,虽然把拔也有点胆小怕事,并且一点都不像个男人(汪丹:嗯?你丫说啥?好啊……),可你能不能别跟他学啊?你看我,我和妈咪一样勇敢,也许你会说我太凶悍不像女孩子,可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啊?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太靠不住!要指望你们保护,我和妈咪早就挂掉了!□□弟,我衷心地对你说,你可千万别再跟把拔学了,咱家有一个娘娘腔就够了(汪丹:黑线……怒气值上升中……80%……),像把拔这么丢人的男人(90%……),你学他只会使你越来越丢人(97%……)!你也是男‘人’耶□□!现在把拔和妈咪正在外面跟坏蛋们打仗,也不知他俩怎样了,我真不放心,我宣布我要去帮他们打架,不然把拔一定会被坏蛋打得哭鼻子求饶(99%……就快突破极限了小乖你自己看怎么办吧……),那太丢我的脸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来嘛!有我保护你,放心啦!”
      貌似这番苦口婆心的教育都白费了,因为□□一直在地上扭动尖叫,根本没把这位姐姐的话听在耳里。小乖踢了它屁股一脚:“去不去!别让我对你失望!”
      它拎起耷拉着的狗耳吼道。□□大声哭叫,好在这时窗外一阵突发的异声吸引了小乖的注意,它停止对□□的蹂躏飞身跳回窗台。
      “啊……这是什么妖怪?”小乖眯起眼睛喃喃自语,根本没发现地上的□□不再哭泣,而是也奔赴窗下,专注而严肃地昂首望向天空。
      巨大的翅膀掀起回旋风声,掠过这套普通居民房的窗户。小乖蹦起来一扑,几根羽毛隔着一层玻璃从它爪下溜走。灰白浅褐相间的羽翼像一排钢刀刮得玻璃窗格格直响,小乖却毫无惧色,面对空中飞过的庞大怪禽舔了舔嘴唇。
      “好大的鸟……好多肉啊……一定很好吃!我要把它抓来,让妈咪做给我吃!红烧翅膀,我最喜欢……”小黑猫嘴里很没形象地淌下口水,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奔向大门。此刻它早已把“帮把拔妈咪打坏蛋”的目标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只大怪鸟在窗外盘旋片刻,振翅往西北方向飞远了。小乖心急如焚,只怕追不上它,忙跳上大门旁的鞋架,两只前爪抱住圆球状的门钮猛拧。
      “哎呀哎呀,死门,拧不动!”
      天不遂“人”愿,那门钮圆古隆冬,滑溜溜的,小乖两只肉垫爪越急越拧不开。只急得它抓耳挠腮。
      忽然喀啦一声,门钮轻旋半周。小乖的猫眼都瞪圆了,呆呆地看着扶在上面的那只手。
      一只人类的手。骨骼大而修长,五指握住门钮,浅棕色的皮肤上凸现几条淡淡的青筋,优美而又有力的造型说明它是一只属于成年男人的手。
      小黑猫回过头来。蓦地,它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左右开弓,拼命揪自己的胡子。
      “喵喵!喵喵喵喵!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做梦、是做梦~~~~~~~~~”

      “雨停了。”白玉唐抱着昏过去的小蔓走出地铁站,仰脸望了望天,欣喜地说。
      她雀跃:“老公!我们现在就去抓奶奶……”
      汪丹忙拉住手里还抱着个人就闷头往前冲的她。二人先消除了小蔓脑中关于今晚的记忆,“就让她以为是自己受了刺激,跑出来后淋了雨晕倒了吧!”白玉唐进入女大学生的潜意识,边修改她的记忆边骂,“呸!她那个男朋友真不是东西!”
      由于汪丹及时的制止,加以“你要是再磨蹭可就赶不上抓奶奶了”的威胁,她老人家总算没大嘴一挥把小蔓脑中关于张江的一切记忆一并删除。
      “让她记得这段感情也好,孩子们总要面对一些挫折和失败的,不然怎么成长呢?”把小蔓送回学校后,汪丹老气横秋地说。当然,对人类而言这条鲜嫩、幼齿得紧的年仅五百岁的小龙崽子说这话倒也不无资格。
      为了不惊动无辜市民,在雨后的深夜,二“人”打车奔赴郊外的车家。汪丹首先拒绝了白玉唐让他现原形驮着她“BIU~”一下飞过去的提议,然后坐在出租车里看着不断跳价的表唉声叹气。
      “555,11点以后的车费可是要贵好多的呀……”
      就在这毫无英雄气概的叹息声中,两位拯救生灵的神兽来到今晚预想中最后的决战地——车家别墅。
      “你们怎么……”不用说,车航宇披着睡衣跌跌撞撞地下楼,见到两小时前刚送走的两人,这份惊讶自然不必言表。
      汪丹手一挥,止住他的追问,径直上楼。
      “车先生,你现在什么都不必问,一会儿无论见到什么奇怪的事,也请你保持镇定。如果你能遵守,我们今晚就还你一个健康正常的父亲。”
      车航宇扶着同样睡眼惺忪而又惊奇万分的母亲,加上家里的保姆,一行人莫名其妙地挤在汪丹和白玉唐身后。
      汪丹机警地四面环顾一下,肃然道:“现在我要把这扇门撞开,进去解救你的老爸、你的老公,请大家配合!我撞~~~~~~~~咦?这门怎么是软的……”
      车航宇捂着肚子,龇牙咧嘴。
      “你钻过来干什么!”白玉唐不由分说,揪住这位公子哥儿的脖领子便拖。
      “哎哟……只要能救父亲,我们全家都会配合的,可是……哎哟,这房间是我祖母的,我父亲在隔壁住呀!你们弄错了……”车航宇边揉着肚子边痛苦地解释。
      汪丹冷笑:“我们没有弄错,错的是你们——你们全家都被骗了!让开,我撞~~~~~~~”
      “不要啊,让我和祖母商量一下不然她会生气的……”
      车航宇惊叫中,砰的一声,房门已被撞开。白玉唐推着老公,车航宇揪着白玉唐,车夫人拉着儿子,保姆扶着夫人,这一串人随着大门洞开之势叽里咕噜地滚进车老太太的卧室。
      车航宇不愧是孝顺子孙,趴在地上还没爬起来便忙着道歉:“奶奶,对不起!没吓着您吧……啊?啊??”
      头顶上传来汪丹的声音:“这下你亲眼看见了吧?”
      “怎么回事……我奶奶呢?她……她老人家去哪儿了?!”车航宇跳起,指着空荡荡的大床吼道。床上被窝凌乱,一套棉布睡衣半搭在床沿,八十岁的老人显然是仓促起身,这么深的夜,她去了哪儿?一时间车航宇和他母亲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老人家去了哪儿我不知道,但她老人家这会儿只怕正在吃人呢!车航宇,你的奶奶她不是人,她是个妖怪!你父亲就是被她害成这样的!”白玉唐说。
      “胡说八道!什么妖怪——”
      “车先生,孝顺是美德,可是愚孝只会害人害己。”汪丹制止了惊闻如此怪诞而失去了平日风度、状若疯狂的车航宇,悠然走到衣橱前,把门一拉,“现在时间不多,我也来不及请你从头回想在你父亲出事后,你祖母的种种异常表现。不过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里头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颜色素淡的衣物,还散发出浓烈的樟脑味儿,处处显示这是属于一位爱干净的老太太的衣橱。
      但,樟脑味儿盖不住另一种同样刺鼻、却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
      汪丹脸上带着怜悯之色,静静地看着车航宇在大开的衣橱前跪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年轻有为的金融业高材生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已放弃得到答案的希望,只说给自己听。在从所未见的、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实面前,他失去了全部的坚强。
      他捂住脸,瘫软在地。不看衣橱角落里,在一件黑色浴衣遮掩下见不得光的那只玻璃罐。
      两样东西他都认得。浴衣是奶奶七十三岁生日时他送的礼物。真丝绣暗花,昂贵的料子,那年他还在上学,用整个暑假打工的钱买的——虽然家财万贯,家中长辈们倒从来不反对他像那些贫寒的同学一样利用课余时间出去兼职,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只有好处。奶奶是个颇爱时髦的老太太,拿到这件精美的浴衣,她看着晒黑了的孙子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啊,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生日宴上,奶奶搂着自己骄傲地向全体亲朋宣布:“小宇这孩子,怎么怨得我疼他!这么懂事的孙子叫我怎么不疼!我养了个好儿子,儿子又养了个好儿子,我这辈子啊什么也不缺了——不缺了!我心满意足了!”颠来倒去絮叨,老人家就是这样,得意的事儿可以唠叨、炫耀上好几天,从来不嫌厌烦……可那年已高出奶奶两个头的他,被当众搂在怀里像哄幼儿园孩子那样又拍又捏的,他却只觉得面红耳赤……
      七年前旧事还在DV里被小心地保存。七年前的旧衣,奶奶也把它保存得这么好。和新的一模一样。孙子送的生日礼物,老奶奶衣橱里骄傲的回忆。轻软、柔滑、美丽的丝缎,它如今像一面无耻的黑幕,覆盖之下,多少罪恶,心惊肉跳。当它被扯落,车航宇被迫面对奶奶的礼物背后,那刺目的血色——
      不。那就是血。
      广口磨砂玻璃罐子,满满一罐浓稠的红血。磨砂的美丽花样不能粉饰如此丑恶的颜色。在半垂的黑浴衣下,它像张蟒蛇的巨口,大张着要把人吸到万劫不复的血红深渊里去。
      “咳,人老喽,嘴也馋了……从前我年轻时可从来不吃这些零碎儿的。那时候啊,谁家姑娘要是成天价老嚼零嘴,要被全村人笑话的,说是懒婆娘越懒越馋,嫁不出去呢……现在人老了,这嘴也管不住了,老想嚼点什么……”那次奶奶红着脸抱着这个罐子,竟像个小姑娘一般不好意思地解释,还为自己遮遮掩掩地辩护。羞涩的奶奶看起来那么稚气可爱。
      广口磨砂玻璃罐子里装满云片糕、山楂卷、巧克力。一切甜软不费牙的小零嘴。奶奶说人老了嘴巴就馋,老想嚼点什么。
      嚼点什么?活生生的血肉么?
      车航宇听到自己发出苦涩的冷笑声。罐子里浓烈的血腥气直扑人脸。他咬住牙,不肯吐。
      “是什么血?”一只手忽然把他推开,抢去那只罐子。
      白玉唐把罐子交到老公手上,皱眉望着他。汪丹晃了晃罐子,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和那天滴在咱家大门上的是同一种。气息一模一样。”
      “是吗?我看看。”白玉唐也不嫌脏,伸手就往罐子里掏,被汪丹一巴掌打落。
      “你以为这是泡菜呀?泡菜也没你这样下手抓的!这血千万不能碰!”
      “为什么?有毒吗?”白玉唐瞪着眼睛大惊小怪。
      汪丹摇摇头表示没时间对她解释,转身向车航宇的母亲:“伯母,您平时到您婆婆房里来过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婆婆为人和蔼,跟我们相处也都融洽,可是她有洁癖,自从我嫁到他们家就很少到她房间。她身板又硬朗,平时都不让我们替她打扫的,劝了好多次也不听,只好由她了。”作为宏力集团总裁的妻子,车夫人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尽管开始时惊慌失措,定下神来,说话仍是有条有理,“偶尔她会让小桂进去帮她用吸尘器清清房顶什么的,因为她够不着,但一般的清洁工作还都是自己来。她原先精神很好,每天晚上都在客厅看电视到很晚才去睡,本来在卧室里也呆不了几个小时。就是自从建强出事后,婆婆好象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了,天天老在自己屋里闷着,说精神不好,老想睡觉。最近更是连饭也不下楼吃了,只让小桂送进屋去。全家都很担心,可婆婆却说自己懂医理,没大碍,只要我们不去打扰她就好了。”
      那个叫小桂的保姆忙点头证明女主人的话:“嗯嗯!老奶奶待人可好了,就是最近老打蔫儿,老像睡不醒似的。每次我送了饭菜进去,问问要不要帮她收拾屋子,老奶奶就把我轰出来了。约莫过一小时,她吃完了,我再去收盘子。”
      白玉唐问:“那你进去时老奶奶都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她房里也有电视,可她最近都不看了。老奶奶从前最爱看电视了。她就在床上躺着,啥也不干。对了,这些日子老奶奶瘦了好多,气色也不好,可她就是不去看病。”小桂说。
      白玉唐冷笑:“好个体弱多病的老奶奶,装得可真像!你们能活到今天,算你们命大……”
      一句未了,汪丹忽然侧耳倾听,像听到了什么似的,急急惊问:“车建强在隔壁是吗?有没有人陪?”
      “这些日子都是我陪父亲睡一屋的,为了便于照料。”车航宇说,“刚才听到你们来了我就下楼……”
      “别说了!快去保护你父亲!快!”汪丹打断了他,不顾手里还抱着一罐子满满的血水,抢步奔向隔壁房间。
      白玉唐紧随其后。本想开口询问,可她终于闭上了嘴。因为,在这个时候,她也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声音。
      ——锋利、寒冷、凛冽——巨大翅膀破空的风声,以惊人的速度从远处迅疾来袭,扑向这座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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