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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宗庙社稷,国之大事。礼仪程式繁冗复杂,况且事涉皇家权威,每一个环节上都马虎不得。依照敬天法祖的传统礼制,祭前三日,皇帝就得斋戒于斋宫,陪祀者均须斋戒于署。这可是个苦差事,三天只把人熬得体虚腿软。于是常有人偷偷骂,该死的,哪一个不积德的定下这抠门的规矩,要省口吃食就直说嘛,何苦借祖宗名义来饿我们。

      第二日,祝版官将祝版送内阁,中书令祝词,大学士书帝名。因皇帝要亲祭,便在先一日御阅祝版,阅毕还要行三拜礼,将祝版荐香亭,送至太庙神库。

      祭祀当天,皇帝御祭服,乘礼舆出宫,由内大臣侍卫前引后扈至阶下。然后降舆乘辇,驾发警跸,午门击鼓,法架卤薄前导。赵长歌以太常卿的身份赞引,恭导皇帝入戟门幄次盥洗。

      祭祀开始。奏跪拜兴,皇帝于正殿行三跪九拜礼,王公百官均随行礼,奠帛爵,致初献。接着太常卿为亚献,最后是司爵官献爵,行终献礼。皇帝再率群臣三跪九叩,有司奉祝、次帛、次香,恭送燎所,祝帛燎半,奏礼成。于是午门鸣钟,皇帝履行职责完毕,可以还宫了。

      绍帝御驾启动,信王燕王要护卫同行。元璎走过赵长歌身边时小指头轻弹,运劲将一个纸团拨到他手心里。赵长歌用袖子挡住旁人的视线,两根手指一夹,轻轻接住了。他面色不动,带领太常寺众人站在路旁执礼躬送。元珲依旧满脸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大步从赵长歌面前经过时看也不看他,只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赵长歌手缩在袖子里轻轻搓揉着那小小的纸团,上面写的什么他不看也能猜到,必定是信王察觉到山上有些异样,于是急急向他示警。元珲在众人面前虽然对他摆出一张臭脸,但脚步微乱,落地时足音比平时重了几分,想是心里也一样为他感到焦虑不安。

      祭祀完毕,此时太庙又恢复了平日的安宁,院内树上栖宿着的灰鹤渐渐归巢,空中不时有羽翼之声轻响。元玮留在后头,若无其事地与赵长歌闲扯。赵月同段子堇一起站在他主子身后,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却不能显露出半点在人前。他越看越觉得这秦王貌似忠厚温静,其实鼻直唇薄,眉宇孤清,乃是一个面相寡绝,福缘不厚之人。但凡这样的人必定情淡如水,赵长歌若是陷足于此人,只怕一生都要苍海桑田,大事难成。今日变故虽凶险,如能绝了他的情根孽缘,反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元玮才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赵长歌点头。两人上马,领着随行的数人缓缓行了一段。前头忽然马蹄声急响,秦王府的大管事戚舻带了四个下人拦住他们去路。戚舻下马禀告道:“王爷,前面不远,王尚书家拉车的马忽然癫了,又撞翻了其他几位大人的坐驾,把整条路都堵得死死的,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所以小人赶紧回头给您送个信,您二位还是改走小路,从龙牙湾那儿回去吧。”

      元玮转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赵长歌。长歌心头巨痛,他自然知道这一切本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为了把他引到小路上去,此刻三千弓箭手正守在龙牙湾的制高点上,等着他前来送死。赵长歌性子刚强,心里愈痛脸上愈是不动声色,含笑点头,还道了声,“有劳,管家辛苦了。”

      于是众人拨转马头再次行进。走了十数里山路,看见一片野生桃林。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柳丝带黄,这枝头上未见红艳,显得甚是凄凉。穿过这桃林再行数百米便是预定伏击的地点——龙牙湾。赵长歌一马当先,比他们快了几步走在最前面。眼看计谋成功在即,秦王的脸色却反反复复变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叫道:“长歌,等一等。”

      赵长歌回头,淡淡地问他,“何事?”其实他听到元玮出声阻他前进,一颗心跳得突突的,怀了一丝希望,理智却又抗拒着这样的可能性。他在等,等元玮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足以改变两人此后的命运。

      元玮额头冒汗,瞥了一下身边面色铁青的戚舻,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干巴巴地说:“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再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正要问你该如何热闹一番才好?”

      “到了那天,你肯过来陪我喝酒聊天就行。走吧,天色不早了!”赵长歌熟知他的秉性,见他终不肯放手,倒也不十分失望。至尊皇位面前,他能为自己犹豫踌躇一下,已算难得。
      于是又走,进了桃林,林中潮湿,地上有薄薄的雾气升起。元玮望着朦胧中赵长歌俊秀的轮廓,心潮翻滚,嘴唇无声地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样走走停停,桃林已将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赵长歌暗自叹息,知道他心中委实难下,便打算加快速度冲出去。这样一路反复煎熬,两人都不好过,还不如自己主动些,与他早早见了真章便罢。他一提马缰,正要扬鞭策马,身后忽然传来元玮沙哑却坚定的声音,“站住!”

      赵长歌霍然回头,逆光下,元玮面目晦暗不明。只见他用牙咬住下唇,挣扎着开口说话,“前面有埋伏,去不得!”

      长歌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一下炸响,震得他眼前发黑,窒息了好一阵才还神归元。看到元玮还在看他,目光犀利明亮,犹如九天外的寒星,这才又清醒了一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到了生死关头,这人终于还是为自己动了铁心。他眼中闪过无限温存和悲伤,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笑得痴傻若狂。

      “我该早些告诉你的。”元玮难堪地扭头,半饷出声,“为今之计,只有退回原路,翻山过岭弃路而行,走鹰愁涧,跳出一万禁军的包围圈,方能平安回到京城。”

      “已经够了,我虽死无憾!”赵长歌轻轻回答。

      元玮大震,注视对方的双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事态紧急,此时不该肖人儿女姿态,于是偷偷拭泪,赶紧收拾好纷乱的心事,断然说:“走,去鹰愁涧!我带来的这八人都有一身好武艺,就算被他们发现,从后面赶上来,也足可抵挡一阵。父皇现在还不敢明着为难你赵家,只要我们过了鹰愁涧,平安回到京城,便可万事大吉。”

      “殿下!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辜负长歌的!”段子堇几乎喜极而涕。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就亲近喜欢的二人被命运摆布得要刀兵相见,难以善终,心里一直凄楚难过。如今秦王为保长歌平安不惜违背皇命,叫他大感欣慰,面上的喜色甚至比那正主儿还要多。

      赵长歌点头,掉转马头疾行,领着众人向山上跑去。这时的他,身体里面好象多了一团火,那小小的火舌不断舔舐着他心头,暖洋洋的叫人如饮醇浆,欢喜无限。小玮,你我终于走出了这个死局,以后即便再多艰难险阻,我也必定不会负你。

      十几匹快马急急奔出数里,走上一条长岭,山路渐见崎岖,他们只得小心控缰放慢了速度。又艰难跋涉十余里后,鹰愁涧终于近在眼前!放眼看去,云山杳然,前方百余丈平地之后,是两道刀劈斧削般的绝壁,两厢里傲然对屹着。一条深涧,宽约数丈,黑黝黝深不见底。下面激流汹涌,乱石惊涛,如万壑雷霆闷闷轰响。

      元玮突然睁大眼睛,举起手指着前方,叫喊了一声,“啊呦,天崩地裂了!”

      赵长歌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语弄得一愣,正要问他何事惊惶,忽觉后背风动,竟有刀剑加身。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段子堇,赵长歌决计不信同吃一乳的奶兄弟会向自己下手,况他人在马上,感到异样时已闪避不及。瞬间剑尖抵达背脊,“噗嗤”一声,长剑将他整个人贯穿,刺破右胸而出。

      事发突然,赵长歌甚至没有觉得疼,只感到背心一凉,然后自己整个右半边渐渐都麻了。耳边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叫,原来是赵月扑了过来。段子堇面无表情的一使劲,长剑拔出,但见剑身殷红一片,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长歌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勉力伸手按住,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极是古怪。这一剑没有刺中心脏,却重伤右边肺叶。赵长歌想开口问一句,“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却因为肺里吸不进空气而弯腰剧烈咳嗽,终于身子一晃从马上栽倒下来,生死不知。

      赵月刚好赶到,哭着接住他身体,伸手在那伤口周围连点数处穴道,血流登时缓了些。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敷上,并撕下衣襟,替他紧紧裹好伤口。他眼见赵长歌脸白如纸,竟无半点血色,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害怕。段子堇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长剑,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冷冷望着他们。赵月气愤难平,左手一翻,扯出独门兵器金刚盘丝,就要去勒段子堇的脖子。一只手伸过来,无力地带住他腕子,赵月回头,长歌睁开眼,气息微弱地说,“别伤他,他中了蛊毒,受人控制。”

      赵月抬头注目,借着昏暗的日光,段子堇眉心处果然有一条诡异黑线存在。那黑线微微颤动,似有生命一般。他猛地转头,怨恨地看向秦王。只见元玮面带冷笑,站在几步之外,戚舻和同行的其他七名手下则呈半月型,将他护在当中。

      “小玮,你做的好戏!”赵长歌缓缓地说。

      “哼!”元玮怒道,“我是小人,你就是君子啦?!明明晓得这里头有阴谋,却故意装做不知,任由我带你进伏击圈,难道还会存了好心善念不成?你道我不知吗,你身边另一个小厮又去了哪里?若不是我机警,今日要死的只怕就是我了!”他为人敏锐多疑,察觉到长歌神情有异,立刻出言试探。赵长歌淡淡一句“何事?”叫他听出了端倪,对方话语中带着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冷漠与决绝。元玮自己心狠手辣,自然也时刻提防着别人用计害他,于是假意维护长歌,赢得信任后,再将他骗来此处绝境。

      至于段子堇,乃是他精心伏下的杀招。当初他奉旨去江西放粮赈灾时,便向赵长歌要来此人同往。一路上,在他饮食中暗下蛊药,令他在不知不觉中中毒受自己的控制。这句“天崩地裂”便是他定下的密语,段子堇只要一听到这四个字,身上蛊毒就会发作,方才出手一击,几乎当场要了赵长歌性命。

      “这‘牵情’需连续十几日天天要药,才能让蛊虫在寄主体内存活下来。要想完全控制住寄主神智,饲主还要再化一番工夫,才能将引发蛊毒的密语深植到对方脑海里。小玮,你江西之行前向我借子堇时,便已打好了这个主意,对吧?”赵长歌扶胸喘息着说话。元玮老早就在他最亲近的人身上打主意,定下如此歹毒恶计,比这当胸一剑更叫他疼痛难当。

      山下隐约传来强硬清脆的马蹄声,似有无数铁骑滚滚涌来。“鹰愁涧上的铁索桥已被我命人斩断,身后便是一万禁军精锐。长歌,你已无处可逃了,投降吧!念在多年情分上,我会求父皇留你一条性命的。”元玮知道他的本事,今日为求一役毕功,事事都留下了后手暗招。龙牙湾伏击不成,便启动了备用计划。

      “小玮,你我终究还是难得善了啊!”赵长歌说完,示意赵月将自己放在地上,他伤重无力站起,便倚在一块大石上。手指微曲,无声无息地弹出几根金针,封住段子堇身体四肢的穴道后,对赵月下令,“你带子堇先走,到预定地点汇合。”

      “不要!”赵月急叫道。赵长歌身体冰凉,一直不绝的剧烈咳嗽,嘴角又流出汩汩黑血,他精通医理,知道他伤重不妥,命已在旦夕,怎肯不顾而去。

      “爷还没死,阿月你就要造反了不成?走!”赵长歌气息虽微弱,但言语间仍有不可抗拒的霸气威严。赵月无奈,只得流泪抱起段子堇,飞身上树,顿足而去。

      元玮看着也不阻拦,只一挥手,他身后七人立时齐齐上前,将赵长歌团团包围。这七人先前一直跟在元玮身后,裹着大氅风帽,又始终垂目低头,一副佣仆厮养的模样。此时褪去了长衣,露出一身劲装来,身体有如渊停岳峙,俨然是江湖高手的作派。

      元玮得意笑道:“这七位是我从川西请来的顶尖高手,放到那里都是一流的,长歌可要亲自验货?”

      赵长歌沉着脸,慢条斯理地说:“小玮,我再教你最后一件事吧!千万不要低估你的敌人!所以,下次你要是再有机会对付我,要记得,七个一流高手远远不够,即使我已重伤将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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