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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京城里,得雨茶楼上。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说着“夷首暗施穿云箭,小王爷大破铁楼船”。这段子新鲜水灵,最得茶客们的喜欢,每日必讲。开场堂木一拍,照例先眉飞色舞地把赵小王爷夸奖一番,“~~~看来人品貌,面如美玉,光中透润;黑真真两道眉,斜入天仓;二眸子皂白分明,黑若点漆,白如粉淀,神情足满;鼻如玉柱,口赛涂朱,牙排碎玉。端的是英雄年少,少年英雄啊!”

      台下轰然叫好,躲在雅间里的赵长歌听得却笑了。敢情自己长得同常山赵子龙一模一样啊!这先生,以前说长板坡时就喜欢用这段开场,如今嫁接到他头上来竟是一字未改,直接照搬继续忽悠茶客,真真是偷懒偷得太过分了!偏偏他口才出众,人缘奇好,老客人们就是好他这一口,日听夜听的也不嫌这些唾沫星子腻味。

      长歌对面坐着的是揽月居士章之谦。他本是周游重金厚礼聘来的幕僚,赵长歌爱惜他的才干本领,这次回京就向周游要了来,以半师之礼相待,很是倚重。他们等的客人还未到,于是两人坐着闲话吃点心。赵长歌问他:“先生,明日皇上要廷议广西饥民造反一事,若不巧正好被问到了,您以为长歌该如何奏对?”

      “如此在下妄言了。广西连年歉收,加之地方官吏无好生之德,盘剥厉害,遂激起民变。那里山高林密,民风本就彪悍好斗。如今叛民纠集成众,屡戮天子命官,攻城劫寨,断断续续已闹了有三年。地方督抚连年请兵请饷,朝廷耗去几百万两银子,可叛民却越剿越多。听说近日有警报抵京,说是又被攻陷了一个县城,把知县的人头都挂在城墙上示众了。要依我说,擒贼擒王,想荡平积寇,地方宁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派人把贼首擒杀,余下附逆的愚民没有了带头人,自然就会慢慢散去。”

      “先生说得极是。”

      “如今朝中善战的大将皆镇守在边关,可用之人不过寥寥。要论眼前的声望威势,怕是谁也不及大败北戎三十万雄师的小王爷您了!”章之谦说着用手一指外间那些说得恣意听得畅快的众人,忍不住轻轻取笑了他一句。

      “先生是要长歌效那毛遂?!”赵长歌也笑了。他今日特地戴了纬帽才出门,总算没叫人在大街上认出来,要不凭京城里头阿姨大婶们的这份热情,非把他一身皮肉都揉烂了不可。

      “易经上说‘上九潜龙勿用’,说白了,就是逢十便要归一,月满则向晦,水满则自溢。万事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便不得不折!小王爷伤才愈,身体自然是虚的,不如再养一养。”章之谦笑着应对。

      “先生还不如直说要长歌病上一回。”赵长歌假意叹息。其实两人都是聪明绝顶之辈,闻弦便知雅意,举手投足间已猜懂对方心思。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句句对路,字字合心。

      两人说笑时,门帘一响,溜溜达达地走进来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安康侯小公子傅达祖大冬天里摇着十四道水沉香木扇骨的描金折扇,一步三晃,含笑而入。他朝赵长歌点点头,也不说话,慢慢走到桌子边,打开上面放着的一个锦盒,往里面看了一眼。只一眼,他脸上痞痞笑容立时消失不见,死死盯住赵长歌几秒后,终于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掸衣转身,又溜溜达达摇着扇子走了。

      傅达祖前脚离开,后脚又进来两人,却是任职左右监门卫的尤烈、尤奇兄弟。他们俩都穿了一身青衣小帽,打扮成跟班亲随的模样。也是笑嘻嘻地进屋,再走到桌前打开锦盒朝那里面看上一眼,然后一齐磕头,完事后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再后来,军器监的卢大人,巡城御史陈大人,兵部侍郎穆大人也进了这雅间。同样看了看锦盒里的东西,对赵长歌磕过三头后便走,一个个活像演哑剧的戏子。

      赵章两人见怪不怪,端坐不动,自顾自喝茶,就好象没看见这些人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萧拓送他的这份大礼还真好用啊!北戎君臣同心,早就打算并吞南魏,数十年来营营役役,将亲信心腹安插于南魏各处,这块刻着北斗天狼和“如朕亲临”四字的金牌就是召唤他们的密令。

      赵长歌从得雨茶楼回到王府时,天又下起了小雨,他带着几个人一过了大厅就看见元玮站在花园右角山墙下,正顶风冒雨的等着他。听到声响一回头看见长歌进院,连忙快走几步迎上。元玮腿上的伤还未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赵长歌用上了自己最拿手的鹰扬身法,赶过去一把将人抱起,再一个起落已跃过围墙,进了自己的卧室。跟在他身后的章之谦被吓了一大跳,小王爷这么急色?!

      元玮的脸红得透光,恼怒道:“下人们都看见了!”

      赵长歌不理他的抗议,把人按在床上,用力扒下他衣衫裤头,露出背脊和两团白肉来。元玮吓得死命挣扎,却哪里挣得脱,只好大叫道:“这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

      “不是大白天就可以了?”赵长歌凉凉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就当元玮以为对方要兽意大发的时候,一些些温润的药膏落在了他的背上。长歌从床边的柜子上拿出个白色瓷瓶来,倒了些清香的乳膏在手上,揉搓几下,再往他腰际按上去。两只手由两侧慢慢往下搓揉,内力从他的手掌心源源不绝输入元玮体内。

      “大理寺的笞刑杖责是好玩的吗?”赵长歌低声骂他,“伤没好透就到处乱跑,要是阴寒渗进骨头里去,你往后就等着坐轮椅吧。”

      那药膏有散淤活血的良效,再加上赵长歌运功推拿,元玮觉得十分受用,感激地说:“长歌,你干嘛待我这样好?”这话本是假意,出口后方念及对方往日种种,倒也有了几分真心,于是忍不住一声长叹。对赵长歌,他起初的确怀了感恩之心,更兼爱他超乎常人的才能与艳色,后来得知母亲被害与他也有牵连,对方一力眷顾全因有愧于心。他天生性子阴狠凉薄,这一腔爱慕顿时转为了愤懑,于是收拾起情愫,真真假假的与之周旋,到了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心意了。真真是造化弄人!

      “记得每日两次,五天后便可去了这病根。”赵长歌假装没听见这叫人心乱的话,等忙活完了,把瓷瓶塞到他怀里,又嘱咐了他一句。元玮整理好衣物起身,又谢道:“若不是你出面周旋,我怕是要死在太子手里了。”

      以你的本事,何须我相救,只是这话不能出口,说出来了大家都没趣。赵长歌微一沉吟,淡淡地说:“你也曾救过我两次性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是吗?说说看。”元玮大为惊异,连连追问他详情。

      赵长歌锁着眉头不语。那年中秋,他父亲再次吐血,塞外神医都束手无策。太后怕王府里混乱,无暇照顾他,便接他到玉华宫里长住。夜里无意中听到守夜的老宫人们嗑牙,说什么外戚啦,专权啦,功臣啦,又可怜他年幼什么的。大人们说的话虽然隐约含糊,但他终究不是个愚笨的孩子。听到后来,身体仿佛要炸裂了一般难受,原来那个待他亲如父子的绍帝竟然如此嫉恨赵家。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赵长歌偷偷哭了一阵,第二天忍不住去找皇帝想问个明白。他趁无人之际,溜进绍帝书房,坐在书架后面的地上,等皇帝下朝回来,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皇帝没来自己倒在地板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时,听到绍帝正和洪德洪总管说话,“那‘春蚕’都处置妥当了?”

      皇帝一句话把他整个人都吓醒了,塞外神医说过的,父亲正是中了北戎皇室密药“春蚕”,才会吐血不止。他一惊之下弄出了些细微声响,洪德武艺不弱,听到动静立刻转头朝他藏身之处张目查看。就在这时,有宫监急报,七皇子在花园里跌倒,磕破了额头,血流不止。那时,戚妃正得宠,连带着小元玮也很受皇帝重视。绍帝一听就慌忙跑去看望,洪德也只好跟着一起走了。赵长歌这才得以趁乱逃出,从小路回到了玉华宫。

      第二次是那年的上元灯会,宫里头放花灯,热闹非凡。几天前,一向最疼爱他的三叔死得莫名其妙,紧接着跟在二叔身边的家仆星夜回京报丧,说二叔在路上遇匪遭难了,他父亲也已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年幼的赵长歌一时血气,把匕首藏在袖子里,打算在灯会上刺杀皇帝。

      御花园里到处都是人,要想靠近绍帝并不容易,他便混在众人中慢慢往那里蹭。赵长歌那时还不满十岁,身临大事难免底气不足,色变振恐。绍帝疑心病重,隔着数人发现他面上汗出如浆,神情异常,于是暗示洪德过去查问。正巧戚妃领着七皇子走过,小元玮拉住他手嚷着要长歌哥哥抱他去看花灯。赵长歌知道今日事不可为,便连忙借机脱身,抱住七皇子来到湖边,用他小小的身子挡住众人目光,乘乱把暗藏在身上的匕首扔进水中。洪德过来后,又借口自己身体不适,怕是发了热症,就这样把事情推脱过去了。没过多久,赵清华亡故在家中,三个月后那美丽温柔的戚妃也死去了,两个孩子的命运从此纠结不清。

      韶光轻贱,白驹易逝,如今自己已然不似那时模样了,昔日粉团儿般的孩子也长成了个锋芒内敛的厉害人物,只剩那双黑幽幽,温润润的眼还同小时一样,笑一笑便弯成了新月如钩,依然叫他如痴如醉。元玮已在催促了,“说嘛,长歌快说来听听。”

      “以后得空再细细说给你听。”赵长歌心里感触,不愿提及当年旧事,摇头拒绝了。说完后从怀中取出六颗朱红色的药丸递过去,“半年的份量,六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殿下安排好一切了。”

      皇帝延命的药丸吃光了,元玮不顾伤势,冒寒过府,为的就是这个。赵长歌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干干脆脆地拿出来,不叫他为难。瞧着秦王脸上舒心开怀的笑容,长歌笑得枯涩,心想,“我本意只为报仇,这江山社稷虽然可贵,但只要你肯跟我说一句实话,说你想要,我便助你遂了心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后你做那九五至尊,圣明天子,我为你守住万里山河不容任何人染指,助你建立起承平盛世旷古绝今,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只可惜,你的世界里没有为我留下一个位置~~~小玮啊!你我到底还是要分个胜负输赢的!”

      在回府的路上,赵月递给他一个条子,这是宫里头暗桩冒死送出来的重要情报。绍帝秘密立了遗诏,还未用玺,却亲自拿出来给秦王看过了。赵长歌何等人物,已猜到了这里头的龌龊交易。绍帝容不下他赵家,他一向心知肚明,且并不在意。只是元玮在他面前状若无事,一点口风也不露,才真真叫他痛伤了肝肠。这样的狠心!这样的绝情!这样的无义!

      长歌有情,元玮也并非对他完全无心。这一场情劫不是没有生途,只是解与不解都维系在两人自己个儿的身上。元玮若是容不下那一指头,眼前便是一场死局,任谁也无可奈何。有些话赵长歌若是与他挑明了,秦王必定改变心意。只可惜长歌一身傲骨,自有其不容人轻悔的坚持与执着,岂肯拿着江山去换那人的回心转意,若真的这般作为,就如同亲手糟践了自己多年来的深情厚意。于是,两人俱都但笑不语,于初春的阴雨霏霏中情堪颠倒,用力缠绵。

      秦王走后,赵峰进院子里来问他是否要用些晚饭。正好看见赵长歌去了皮袄,只穿一件长袍,雪白的缎子,轻而飘逸,在冬夜的寒风中微微拂动。这么冷的天气,呵汽成冰,然而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廊外淋雨,仿佛不知道寒冷。整个人在昏昏不明的灯火雨幕中,影子嗍嗍晃动,豁然似鬼魂一般,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赵峰霎时间全身的气力都全部失散了,这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叫他恍惚,竟然都有些看不清眼前之人了,于是忍不住提起全部精力再盯住他看!赵长歌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又仿佛整个世界的悲哀痛苦挣扎折磨都在里面。他身形本就高挑而瘦,穿着这样的衣裳也就格外显得脆弱。赵峰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谁伸手这么一掐,就要把他整个人给折断,一种剜心般的刺痛突然间漫天卷地,瞬间将他淹没。赵峰为人坚毅执着,心无二念,赵月向他说情爱关系中欲望啊诱惑啊身不由己啊恩怨交缠啊,这些复杂的问题他一概不懂,也不愿理,就只一门心思想要守在这人身边就能感到满足,如今才仿佛有些明白了。

      夜色深沉,京城模糊的轮廓都掩在一竿风雨里,只余八方寂静,数声犬吠。千家万户的升斗小民,谁又会知道自己身边,即将有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发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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