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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二十三章.(4) ...

  •   花素颜在玲珑的怀里,享受着意想不到的宁静安详。她听不到追寻而来的二十八星宿的声音,听不到翠生刚才的话语,听不到其他任何的风吹草动,只听得到玲珑的心跳。
      也感觉得到他冰冷的体温,和身上不停的颤瑟。
      他早已痛得超乎寻常。
      可他还是没放下她,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花素颜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看不真切,听不清晰,唯有身体的触感是唯一的知觉。背上火烧般炙热,和冰块般寒冷的玲珑,对比强烈。
      也许,这本就是事先早就写好的一场轮回。
      上一次转轮山上,是她无论如何不肯放开他,宁愿跃入白浪也誓死跟随。每一次毒发,也都是她努力抱紧他,恨不能将他镶嵌入自己的体温中,那么紧,那么深。
      是什么时候开始,世界颠倒了?
      玲珑凭着他奇异的轻功在屋檐墙壁间飞驰,好像一只幽雅的白鹤,有种尘世之外看不清透的轻盈如风。二十八星宿如此武功,居然始终无法拦住他一个人!可他身体的颤抖,早已出卖了所有意图掩盖的脆弱。终于,再无法忍耐,“咚”地一下跪倒在草地上,草屑泥巴污浊了他湖色的膝盖。
      玲珑抬起头,妖美的面孔上全是苍苍白白冷冷的汗水。他好痛,好冷,就像以往每一次堕落地狱中游走时一样,刻入骨髓的剧痛!恨不得立即昏死过去,暂时脱离这种冰痛绝望的感觉!
      可他不能昏。
      只有这一次。
      他望着前面高高耸耸的围墙。若是平时,他肯定可以带花素颜跃墙而出,但此刻几乎半个灵魂浸泡在寒冰中,无论如何也提不够体力飞跃而上。
      他摔在地上,小心避免了让受伤的花素颜落地。自己则跌得狼狈,绒绒细草扎在他苍白如死的面孔上。
      他睁开眼睛,又闭上,现实世界好像离他很遥远……那堵墙壁出奇的高耸……
      突然。
      一只凉凉的手抚摸到他脸上。
      他骤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险些真的昏迷了过去。却见花素颜一手的血红颤抖地触碰到他脸上,将一个个血花印子,沾到他苍白的面孔上,染的和他那双血红眼眸般如火似毒。
      尽管痛得恨不能直接死去,他还是露出此时能摆放出来的最美艳动人的微笑:“放心,素颜,我不让任何人碰你,马上就可以离开……”
      花素颜眼色朦胧,缓慢地摇摇头,忍着痛,沙哑道:“你……听我……说……你的……毒……去找白……白点夜……她……知道……你现在就……走……别……别管我……他……翠生……要杀的……是你……你……走……”
      玲珑的心头如被人骤然狠砍了一斧般,难以形容的痛!本来佯装完美的笑容,一下子就坠落地底,再也装饰不上来!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人!
      到了这关头,她还只惦记着他身上的毒吗?!
      她自己危在旦夕,还管什么毒不毒的!连他都早已绝望,她却非要去找解毒的方法!
      其实他活不活得下去,又有何重要!
      反正他早已是没人要的东西,爹娘都放弃了他,他也放弃了自己。无论身体如何,他也早已被这场命运折磨得半死不活,腐烂得不像人类。他用了一种很愚蠢的方式想假装不在乎,其实,却比任何人都在乎!
      笑得越坚强,其实越脆弱。
      愚昧的人,并非只有翠生。
      他握起花素颜的手,细细凉凉的手,血红的眼中沾染了一种从前绝对不会出现的东西,闪闪莹莹,美丽而凄然。
      “我不走……”他硬是压下喉间剧烈的刺痛,沙着声音低喃:“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其实,那时候……不想让你走的,也不想……让你到小蓝蓝那里去……可我对自己说了谎,以为这样对你比较好……”
      他自嘲一笑,笑得很凄,也很伤:“我总是说谎,所以这一定是我的报应……我越怕伤了你,就越会伤了你……这次也是……我……”
      他伏下身子,伏得很低很低,将花素颜整个人都收进怀中,深深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融进他的身子里去。
      如同幻觉。
      明明两人都痛不欲生,生死只在一线,花素颜却觉得这一刻的世界,美得像幻觉般唯美。
      阳光,绿树,草地,风,长空,衣衫,血光。
      全部都很唯美很梦幻。
      他沙沙地说:“这次……我无论如何不想放……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任性……”
      玲珑话没说完,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那些血浑浊而浓稠,不仅仅是红,还混了很暗的紫,好像揉合了地狱的色彩,在阳光下格外触目惊心。不但染污了他自己的湖色素衣,也喷到了花素颜的身上,和她那一身的赤红血色揉为一片,再不可分。
      玲珑伸出右手,轻轻擦了一下唇脚,看到手上那污浊的血色,狰狰地笑了。
      他嘴脚还拖着一条深深艳艳的血迹,这一笑,特别诡惑,也特别哀绝。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在毒发的时候吐血。
      因为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在剧痛下懦弱地不敢多动一下,更不敢硬去运气抵抗,任由命运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也只敢在剧痛下当个软弱者。
      只有这一次。
      他终于知道,原来他的血是多么污秽肮脏的色彩。
      一个即死的人,原来血也丑陋!
      无论外表多么光鲜亮丽,眼瞳多么赤红如魅,只有这口血,遮掩不了腐烂堕落之色。
      二十八星宿早已追了上来,将他们再次团团围住。可何需他们动手?
      他们早已近死。
      玲珑将花素颜抱在怀里,倒在这生机勃勃的翠绿之中。世界安宁静谧地仿佛即将毁灭,阳光和煦,洋洋洒洒的照在他们身上,暖得几乎要就这么安详睡着。
      这个结局,其实并不出他意料。
      他来时就预了会死在这里。如翠生所言,他当然知道这是光明正大的陷阱。
      唯一的意外,是他从没想过,花素颜会因为他而背露空隙,任刀光剑影染起一片血花,她的目光中只有他。
      这个结局,其实也不太出她意料。
      因为她是宁死也不想他来,若要一命换一命,她宁愿拿自己的来交换。只要那个让她心疼不已的男子可以真心而笑,叫她死也甘之如饴。
      花素颜感觉到自己的鲜血将身下的草地全部浸泡得绒绒粘粘,她丝毫不怀疑触手的湿滑全是红色,和玲珑的眼眸一般的红色。
      “玲……珑……”
      张开唇,千辛万苦发出两声,可都是沙哑的呻吟。
      她眼里湿了一片,水色叫她更无法看清楚他那张被血模糊了的面孔。
      也许翠生或蓝轩都不懂,他命不久矣,以他的性子何以还要爱上人——他不是打算独自无声死去,不牵动任何人吗?
      这是世间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明白的故事。
      可只有她,知道这个妖媚惑众的男子心底最深处的孤寂。
      因为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死亡。
      而是孤独。
      那天在灵照宫后山的百花丛中,他红艳似鬼,悲伤如尘,明明衣衫绚丽,却像一朵无主空茫的白梨花,雨水将他淋得鬼魅又绝望。
      他说:“即使死了,大概也无人为我掉一滴泪。”
      她说:“如果你死了,我会一直哭,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他忍不住笑起来:“能有玄冰寒女为我哭丧,真是感动死人了……不过,我比较喜欢看你笑!”
      她怔住:“笑?”
      “对,如果有天我死了,我要你为我大笑一场,那我九泉之下,也会得意地跳穿地府的天花。”
      如今生死与共,似乎已超过了他的盼望。
      他毒发,她重伤,吐出的血,流出的血,将他们都染得和他双眼般腥红模糊。
      花素颜从来没有看得如此细腻通透过。
      原来人生一世,求得,也不过是这么一刻。
      当小小的她,在寒冰般的地洞中逐渐坐死自己的心魂时,一定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那么深那么哀那么凄绝地,恋上一个男人。
      而且是一个和蓝轩截然不同的男人。
      花素颜看着旁边草地上已痛得昏迷的玲珑,黑色的长发如无数黑蛇散在地上,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堕入死亡边缘,了无声息。琉璃色的月牙发簪也暗哑了光华,如同幽泣。她伸出颤瑟的手指,轻轻地,颤颤地,抚摸到他脸上。
      啊呀,他的脸被血弄脏了。
      这样,她会看不真实。
      她用颤抖的右手轻轻拭擦着,想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可怎么都擦不去,反而越来越多。她苍惶地抬起手,才看到自己手上也满是血红。
      怎么办?
      她没办法帮他擦干净。
      怎么办……怎么办……
      她闭上眼睛,已没有力气再睁开。
      不过,没关系。
      因为一闭上眼,她的面前就浮现出那日下他坐在梨花树上轻幽幽歌唱的画面。那时的他是那么简单,妖饶带笑,歌声如魅,像孩子般随口捻来轻唱着不知名的歌,天真中透着某种邪媚,邪媚中又渗着许许天真。满树的白梨花都是他的陪衬,他一唱,它们就摇一下,一朵朵坠落在他身侧,为他徇情。
      他唱得含糊而奇异,她听不清晰,却那么喜欢,心脏“扑嗵”、“扑嗵”地真实跳动着。让她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死人。
      她其实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会为爱心痛、为爱付出、为爱而死的女人。
      跟寻常人家的姑娘,并无不同。
      所以现在,她才可以心满意足地倒在这里,背上是被鲜血染红的草地,头上是艳灿灿的太阳。世界寂静地如同陪他们一起赴死。
      只有他拉着她的手,始终如一的温暖而真实。
      好像在两手中间。
      会绽放出无数的白梨花,铺满整个庭院,铺满他们两人身上。
      她全都记得。
      尚书府墙角的惊艳,悬吊窗檐上的妖美,天花乱坠的兔子牙传说,毒发夜晚的颤抖,虎魄毁灭时的允诺,欺负店小二的毒舌,尚书来袭那夜的孤冷,转轮山上的推却,第一次为她挡招而引起的毒发,跌落河川时的绝望,白梨花微颤的歌声,避雨山洞中的亲吻,百花旋转中的心碎,小狗狗目光般的不舍……
      每一句,每一个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对不起。
      我一直忘记了说一句最重要的话。
      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一个与众不同又哀愁的人,也知道你有多怕冷怕寂寞,知道你会缩成一团,像个孩子般渴望温暖,也知道你的笑容想掩盖住自己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恐惧,更知道你是一个全天下最蠢的狡猾狐狸精,为了一个冷漠残缺的女人,连最后一点儿坚持都输得彻底。
      我也知道,你现在有多冷,又是多么害怕孤单。
      因为每次毒发的时候,你都那么渴望温暖。
      所以,拜托。
      请允许我和你一起死。
      至少在你痛苦绝望的时候,不会只剩下一个人。
      你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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