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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士山下 ...

  •   他又奶又A
      盐程/文

      课间十分钟的川水中学热闹得像个集市,满脸稚气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追逐都是常见的戏码。倒是本该人满为患的厕所,这会儿挺安静。
      一缕阳光将厕所一隅照清,墙外的学生只能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况。不过其实不必细看,他们也能猜到这些人在做什么。
      毕竟,都不是第一次了。

      陆声蹲在角落里,肥胖的身体是他唯一的铠甲。他双臂护着头,将脸埋在膝盖里,任由旁人凌|辱。

      “哪里来的猪?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厕所,不是猪圈啊。难道说这里有猪食!”
      “操|你麻痹啊,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也能说得出口?他妈的老子听你说话都快吐了。而且他妈的,猪圈能比得上厕所?骚死了妈的!”男孩啐了一口。
      “别不动啊,乳猪!”
      “这身上的膘可真棒,踹两脚估计都感觉不出来。老实说我挺纳闷的,这一身肥油到底是怎么吃出来的?”
      “手机呢?给他拍两张。”

      恶劣的辱骂和炫耀似的踹打全都砸在陆声身上,他不敢动,甚至都不敢哭,就这么忍受着。
      还有恨。
      恨自己肥头大耳,恨奶奶留他一个人,恨妈妈不要他,更恨自己的懦弱!

      “干什么呢你们?!”
      一声暴呵,外头围观的学生鸟兽状散开。围着陆声的几个人也停了动作,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教导主任昂首阔步而来。
      陆声没有抬头。

      “预备铃响了,你们还不回去上课?”
      谁都没在意预备铃响了没有,不过教导主任说话,当然不会再有人逗留。一名少年假装拎了拎裤子,吊儿郎当地说:“刚尿完,这不是准备回去了吗。”
      教导主任嗤了声,显然很不耐烦,“一天天的净给我找麻烦,谁他妈的还在厕所打架。赶紧滚!”
      “哈?明白了!”
      男孩们嬉皮笑脸地结伴离开,教导主任紧跟其后,留下依然蹲在墙角的、一言没发的陆声。

      上课铃响了,铃声清脆。
      陆声确认身边没有旁人,才缓缓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厕所,满眼茫然与哀苦。身上还泛着疼,陆声已经习惯了。他站起来,等双腿的酥麻感过去,才迈着步子往前走。
      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就要晃一晃。
      连他自己都厌恶极了,何况旁人。

      川水镇是偏北的南方小镇,十二月份的气温已经低到零度左右,稍微一阵微风吹过,就跟刀子刮过一样。但头顶的阳光是暖和的,照得陆声浑身冰冷的血液渐渐回了暖。
      他挪着步子到教室,低着头,声若蚊哼,“报告。”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句话我提过多少次了,有些同学还写错别字!还有人居然都没背上!”语文老师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女老师,戴着蠢笨的黑框眼镜,似乎没有听到陆声的声音。
      陆声绷着脸色,声音大了些,“报告!”
      语文老师的讲课停顿了半秒,偏头看着陆声,说:“诶,你这样容易影响其他学生,先回去换套衣服吧。”
      学生们抬头看他,还有看不到的人抻长了脖子看,顺便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陆声始终垂着脸,听见有人笑着说:“身上在哪里弄得那么臭,恶心死了!”
      “我觉得更像骚味。”
      “快别说了,我他妈还想回家吃晚饭呢!”

      放肆的嘲笑,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陆声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双腿依旧立在原地,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更深、更密了些。
      任课老师蹙着眉,“行了行了,我们继续上课。这道大题,所有写错的同学都给我回去抄写十遍!看你们还记不记得住……”

      陆声终于抬头,看着或认真或走神的同学,看着巡回在教室里的老师,阳光穿透玻璃窗,正好笼罩着他们。老师恰好走到阳光下,像披了一层圣洁的薄纱。
      他又看了一眼。
      语文老师若有所觉,回头扫了一记,眉心微蹙,无声的嘲讽蔓延开来。

      还没有放学,校园中心路只有陆声沉默地、面无表情地走着。门卫并没有拦着他,甚至问话都没有,只瞥了一眼就扭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陆声走出校门,仰头望着蔚蓝的天。
      好一会儿,他才迈开脚步,朝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学校路段之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路边有不少小摊,卖麦芽糖的,卖关东煮的,卖鞋子的,卖发卡的……应有尽有,吆喝声不断。还有妈妈抱着女儿买玩具,儿子驾马在爸爸的肩膀上玩耍,两个女孩挽着手说说笑笑……
      奶奶还在的时候,他和奶奶也跟这些人一样,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他右手拿着零食,左手牵着奶奶的右手。
      后来,奶奶去世,他变成了一个人。
      但他不想独自活着。

      川水镇很大,最繁华的莫过于步行街附近,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但最高的建筑是立宇大厦,距离步行街一公里,距离陆声的家有十多公里。
      这栋大厦安保系统不完善,稍微有点心,就能避开旁人的眼睛爬上去。
      陆声走到天台边上朝楼底下看。九层高楼让他的双腿本能性地发软,心里面的某个念头占据上风,叫他忽略了本能,在天台边上蹲下来、坐下去。
      他的肥胖的双腿悬在外面,已经有了点下坠的感觉,竟然意外得很痛快!

      为什么要让他独自活着?陆声想不明白。
      别人都有父母疼爱,他只有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疼他、宠他,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怕他没有父亲被人口舌,怕他母亲不回被人笑话,所以纵然拮据,依旧每天都换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哄着他。
      鱼汤面、鸡蛋饼、肉圆子、香肠焖饭、醉蟹……奶奶什么都会做,他也从不挑食,每次都能吃个精光。
      直到自己吃成了胖子,比同龄人胖了近两倍,奶奶都说没关系。他也觉得没关系,就算别人背地里嘲笑自己,就算没有人愿意和自己玩,就算被人欺负了……都没关系,只要奶奶爱他,就够了。
      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人。

      可是,奶奶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
      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不能带着他一起走?
      他也不想活着。
      至少……不想就这样活着。

      奶奶临走前怕他过不好,千叮万嘱让他好好活着。可是,愤恨、厌世不是一朝一夕的情绪,对他最好的奶奶又已经离世。
      他没有坚持下去的依靠。
      他一个人坚持不下去。

      同学的挖苦、嘲笑、欺凌,老师的冷漠、鄙夷、暗讽,一一在他眼前闪现。谁都能骂他一句、踹他一脚!

      “陆声?乳猪吧?”
      “游泳可以减肥吧?把他扔河里吧,他扑腾扑腾应该就会游泳了,会游泳了就能减肥了。我多好啊,我真善良。”
      “班主任来了?教导主任都没有管过,班主任还管啊?”
      “陆声好恶心啊!”
      “天哪,你居然和陆声是同学,真是心疼你。”
      “你知道吗,昨天陆声被人堵在宿舍后面打了一顿。不过他们没敢太过分,怕被陆声家里看出来。没想到啊,陆声居然没有告状!真是好胆小的死猪啊。”
      “他怎么还活着的?”
      “听说了吗?陆声奶奶死了,陆声没爸没妈,以后就是他一个人了。啊不对,是就剩他一头猪活着了。哈哈哈哈!”

      陆声攥紧了拳头,满是肥肉的手几乎泄露不出丁点儿他愤恨、绝望的情绪。
      他眺望远方,绚烂的霞光铺了半壁天空,像华丽的绸缎。

      视线再近一点,是他的家。
      他仿佛能够闻出空气里飘来的似有若无的炊烟,他好像也能看见落在家门口的槐花树上的乌鸦,还有蹲在巷子里玩泥巴的小孩。老阿婆推着小摊吆喝,“麦芽糖,麦芽糖,好吃的麦芽糖咯!”

      多好听的吆喝。
      奶奶笑盈盈地跟他说:“声儿,麦芽糖吃不吃?很甜的粘牙糖哟,奶奶小时候就爱吃,但是那时候穷,很少吃。现在我们声儿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天天吃。”
      “来,声儿,奶奶给你买了麦芽糖。”奶奶冲着他招手,另一只手里拎着麦芽糖的袋子,“到奶奶这儿来吃糖,甜齁齁的糖!”
      陆声脸上有几不可见的笑,他的双拳缓缓展开,看着眼前和蔼亲切的老人,身体渐渐前倾。
      再往前一步,他就能触摸到奶奶了。

      “唔……”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撞碎梦境,他说:
      “吃糖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富士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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