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逐月》偌非

51、第15节 本分二字双刃剑

　　飞花早上算着逐月出得门去，迅即换了衣裳飞身出了后院，几个起落消失在巷子深处。自己暗自纳闷，这许久并未发现跟踪的人，心下终是不安。接连逛了几条街确认无人尾随，这才赶到了京都博雅斋总号。折扇一摇，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傲慢地走进博雅斋。
　　“公子，您来了。”店里伙计看着飞花一身绫罗，不敢怠慢，面上堆满了笑殷勤地招呼着，沏了壶好茶端上。
　　飞花并不喝茶，只是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拿着茶杯盖儿慢慢拨弄着漂浮的茶叶梗，闻着茶叶的香气。
　　“上好的茶叶，可惜不是雨前茶。”
　　伙计一愣，赶紧堆了满脸的笑。
　　“这位公子，您？”
　　“你们老板在吗？我和他定了件东西，今日得闲，我来收货!”
　　“公子您是？”齐博雅抬起帘子走了出来，面带惊讶。
　　“齐老板想是贵人多忘事，在瘦西湖上，你我不是已经约定，我要那千峰翠色的美人瓠？仲尼阳虎真相似，云裳有意问实情！”
　　飞花扬起折扇啪地打开，摇了几摇。一股淡淡的凉气瞬间包裹了齐博雅。
　　“云……云公子，我真是老糊涂了。东西早已备好。请公子书房验货。”齐博雅的额上微微发亮，却迅速堆满了笑容。
　　“好！”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书房，齐博雅连忙施礼。飞花一摆手，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叫你齐斋主？还是万事通啊？”
　　“小的听您吩咐。”齐博雅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手握成拳，只觉手心里冷冰冰滑腻腻的全是汗，腿也微微颤抖。
　　“不用怕！我不想杀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查过，两人毫不相干！”
　　“哦？毫不相干？这世上真有这蹊跷之事？”手一碾，茶杯碎成了粉末。
　　齐博雅战战兢兢地对着飞花讲述了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倒是事无巨细。飞花冷眼看了半晌，微微点点头。
　　“罢了，既然你已经调查了。给我拿个美人瓠去吧。”一扬手一张五百两银票甩到了他的手里。
　　“不用不用！”
　　“哼！拿着吧。你别骗我，云裳手下，血流漂杵，将来是要坠入十八层地狱的，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飞花面无表情。
　　齐博雅心跳如雷，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飞花冷冽的眼神划过他的脸，什么也没说。
　　不一刻，飞花夹了盒子缓缓走出博雅斋，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是感觉奇怪。一时片刻却也想不出缘由，心底暗自盘算齐博雅的表情。

　　博雅斋内
　　齐博雅战兢兢送走了瘟神，擦了擦冷汗，只觉后背冰凉，想是衣裳湿透。长长出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急忙快步赶到了后院。
　　“她走了？”
　　“是！按您的吩咐！”
　　“嗯！好！”呵呵呵，一阵阴阴冷冷的笑自黑影传出，如夜枭般的喋喋怪笑，随即沉默了……

　　逐月在金安殿如愿继承了王位，出乎意料圣上竟亲自赐了筵席。他小心翼翼地领了酒宴，然后坐了轿子归府。进得府来，才蓦然觉得脊背湿漉漉的。珊瑚翡翠伺候着换了便装，他独自坐在书斋里漠然品着茶，沉思良久，回想着今日的过程总是觉得奇怪。翡翠看见乖巧地上来给他捏腿，逐月不耐烦地挥挥手喝退。
　　逐月轻轻将两条腿扔到了书案上跷着，身子后倚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看墙壁上的一幅字，恰好看到“一身为孝子，当了本分事……”但见那【本分】二字撇捺间状若断而还连，丝丝缕缕绵绵延延，象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他紧紧裹在其中，牵拉撕扯他的神经，临行前的一幕幕、一场场、一声声如暴风疾雨般侵上心头，母亲的冷冽眼神，凄清的话语蓦地堆了满头满脸。
　　逐月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了落风山的那间暗室里。
　　他跪拜在父亲江落涵的灵位前，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母亲瞒了十余年的往事象千斤重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逐月，别怪娘亲这么多年对你如此严厉苛刻，只是你爹实在死的蹊跷，那个物事到底还是失去了踪影……为了你的安全娘亲才带着你躲避在此。”
　　“父王，儿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揪出元凶巨恶，拿回您的东西，以慰父亲在天之灵。”逐月在灵位前切齿嚼舌，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一身为孝子，当了本分事……当了本分事……本分……”逐月一时间神摇意夺，恍惚起来。
　　凝视良久只觉两眼微微灼痛，长长叹了口气。一阵心劳意攘，手一拂，将案上的雪浪纸抖成碎片，如翩翩蛱蝶般飞向了墙壁，一拂一挥间在墙上写成了一个大大的“仇”。碎纸片在墙壁上兀自微微颤动。
　　飞花恰好捧了盒子来到了逐月的门前，隔着窗子看到那个字也暗自吃惊，却含着笑轻轻推开门，将盒子放到了书案上。右手运气将纸片吸入手中，松开手指，纸屑已经成了灰烬。
　　逐月看着，一动不动，脸色却不再严肃紧绷，慢慢舒展了开来。
　　“飞儿，出去了？”
　　飞花并不言语，手指轻轻缠绕摆弄自己的一缕青丝，轻盈盈地走到那幅字前细细的看。但见全篇草书看似无序无法，狂放不羁，但是线条与结构的空间却是自由多变，似乎毫不受约束，细看下一招一式，勾、撇、提、点无不法度严谨，方正规矩，用笔遒劲婉转，线条厚实饱满，连绵回绕气势雄伟跌宕，端地气势磅礴，气象万千。
　　“师兄，真真好字，妙在本、分二字！”
　　“是么？”逐月看着飞花的背影，略低了眉头。
　　“竖笔直锋干枯而露骨，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飞逸洒脱，骨骼雄奇，笔力遒劲，气象深阗！好字好文！
　　”
　　呵呵呵呵……逐月笑了起来。
　　飞花眼眉微微一挑，转身来到案前，一丝不苟地打开盒子，将美人瓠拿了出来，置于书案上。
　　“师兄今日似乎不快，难道承袭爵位有了差池不成？”
　　“一切顺利，并无不妥！”
　　哦？飞花微抬瞳眸，一汪春水柔柔地倾泻在逐月的脸上。
　　“师兄可是心急了？飞花今夜出去管叫他们说出实情来。”
　　“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一定要拿到属于我父王的东西。” 逐月轻摇着头，伸手捏住飞花的指尖。

　　飞花将手抽了出来可怜巴巴地一伸，调皮一笑。“诺，五百两！”
　　逐月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一把拉过她。“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飞花一耸肩，离开了逐月，伸手将花瓶挪至亮处。“师兄，上上眼！”
　　两个人低了头一同观看美人瓠，只见釉色白中闪青，青中闪白，胎质细腻温润几乎透亮，光照见影。两张青春精致的脸在瓷瓶上清晰地映了出来，逐月盯了一刻。
　　“昌南影青，果真是千峰翠色！”
　　“师兄好眼力，今日无事偶见此物，师兄可喜欢?”
　　说着夹住花瓶口递到了逐月的手里，逐月轻轻接了过来，蓦地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直奔胸前。
　　逐月接过花瓶滴流一转，避了锋芒，飞花顺手端起案上茶杯。“花瓶如果碎了就算师兄输了。许久不曾交手，今日尽兴如何？”说着也不待逐月回答，一扬手中丝帕直打逐月的面颊。
　　逐月一个旱地拔葱，身子直直地跃上屋顶，花瓶比较大，逐月拿着甚是不得手。飞花看了笑了起来。
　　一招“清风卷珠帘”身子横着卷起直点逐月的涌泉，足三里。逐月轻轻避过，却被飞花几招激起了兴致，一记“白雨跳珠乱入船”招中有招，变幻无穷，连点飞花十余处大穴。飞花一声娇笑，身子平着飞出窗外。逐月欺身跟上，两人飞纵到后园，一个端着杯子，一个托着花瓶，斗了起来。转眼三四百招已经过去，逐月一招“桃李春风一杯酒”画掌为拳虚按在飞花肩上，两人罢手。

　　“师兄厉害，飞花认输。”说着放下茶杯，拿起丝帕轻轻擦拭额头的汗珠儿，不禁意间抬眸看着逐月也是汗水涔涔渗出，心里一动。温柔地抬起手拿着帕子与逐月拭去汗珠，异常的轻柔专注。逐月一震，只觉一股酥麻自心地缓缓升起漾至四肢直到手心脚心。将手中美人瓠平平扔至地上，稳稳停住，伸手挽住飞花的肩。飞花幽幽地笑了起来，手轻轻放到逐月的左胸，只感觉那颗心在噗噗乱跳，这难道居然是一颗真心不成？心里不禁一阵哂笑，却温顺地靠着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飞花才推开了逐月，却用柔荑捏了他的手指，两人步入花丛小径。逐月此时已经心情大好。
　　飞花密音吩咐宛婆婆备了茶点在无心阁，两人悠哉游哉地走向那里。并肩坐在阁子里，品着蒙顶。“师兄，都说这个是极品，飞花却还是喜欢铁观音。”
　　“恩，我还是好这口，想是你的脾胃不同。”
　　“据说京郊有家寺庙，专门供奉千手千眼观音菩萨，想来大士普度众生，无所不知啊！”
　　“哦？”逐月看着飞花，微微一笑，这个师妹话里有话，善打机锋。
　　“百事通可是师兄帮我解决的？”
　　逐月轻轻颔首一笑，只是拿了盖子拨弄茶叶。“佛曰凡人有贪嗔痴三毒，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种种挂碍。师妹想去求什么？”
　　“佛祖是不会保佑理会飞花的，将来堕入地狱，想来油煎火烹，锯骨抽筋，一样不会少。倒是师兄该去求下！”
　　“怎么？师妹！”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本分而已，师兄。”
　　“师妹今日善打机锋，一会谈大士一会却是梦蝶？”
　　飞花俏生生地笑了起来，俯身在逐月的耳边，声音低了下去。“百事通化了云烟，他师兄还在。”
　　“嗯？”逐月一惊，这几日和凌空、澈几个已经混的很熟悉，不自主地被他们的明朗正直感染了许多，只觉他们的生活却恰是自己想要的，心底突然觉得有许多的不安。心事竟然被玲珑剔透的师妹堪破，不禁眉头突然锁紧。

　　“师妹——”
　　飞花却没有理会逐月的怫然不悦，微微耸下肩，春葱玉指划过逐月的漆黑长发。
　　“师兄难道不是因为和无忧剑有仲尼阳虎之嫌而心生焦躁？飞儿猜错了？”
　　“当然不是！”逐月说着抓紧飞花的手，轻轻嗅下。
　　“师妹柔荑无骨，清香宜人。”
　　飞花看了心里冷笑，却不点破。
　　“飞儿猜猜，师兄今日不悦，承袭王爵没有差池，难道是今日金安殿上凌霄和薛逸发难？”
　　逐月轻轻摇了摇头。
　　“一切都在意料中。只是奇怪，麟德帝居然知道我独挑十二大门派之事。”
　　“哦？”飞花抽出手指，缓缓走到甬路上，轻轻摘了一朵粉色蔷薇放到鼻翼下，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要在端午后举行武选大赛，嘱咐我定要参加。而且特意嘱咐易相要易凌空也务必参加。”
　　“输也不妥赢也不妥！”
　　两人心里都明白，若是赢得比赛，必致众人侧目关注，若是输了，却丢了新承袭爵位的江府颜面，在京中又毫无光彩。更何况和易凌空之战，只怕胜算很少。
　　“我去下毒如何？师兄！”
　　“不可——”
　　两人不在饮茶，并肩走到水池边中欣赏千头锦鲤，心里却都在暗自盘算。
　　“有了！”
　　两人异口同声。
　　“师妹，你我二人莫若仿效周郎孔明，各书一字，何如？”

作者有话说

　　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