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忠犬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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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燃着几盏烛火，在橙色的烛光下，只见那个人影微微抽动了几下鼻子，耳朵微动，竟像是知道那箱子里藏了个人似的，他弓着身子，两手按在地上，如一只犬类那样慢慢走到乐阳躲起来的那口箱子前。
他将手放在箱盖上，迟疑了一下，突然学着那狗儿“汪汪”了两声，才轻声问道：“主人，丑奴，陪你？”
听他的声音，似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只是说话的语调有些古怪，平板板的，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的变化。
乐阳听到那声音，却是心中一喜，她双手举高，将那箱子抬起，“阿奴你来了！”
那箱子不远处正立着盏仙鹤烛台，烛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一身干净清爽的棉布衣衫，也将他左半边脸上青色的胎记映得更加丑陋。
可是那躲在箱中的小姑娘竟像是对那可怕的丑陋面容视而不见似的，也不奇怪他为何会找到自已，而是冲着那丑八怪欢喜道：“阿奴你快些进来！”
等那阿奴如一只狗儿般蹲伏在她身旁时，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喟叹道：“太好了，又有人来箱子里陪我了。”
似乎以前，每当她心里难过不舒服，躲到这箱子里时，也有一个人会在她身边陪她，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乐阳捂住心口，不敢再想下去，好像只要她一想到那个人，她的心里就会更加的难过。
阿奴低下头，在她手边蹭了蹭，轻声道：“主人，哭了，为何？”
乐阳就像给小狗顺毛那样摸着阿奴的头发，“因为我心里难受。”
“……我今天在宫里……打了一个人……”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虽然公主娘并没有骂我，还说我打得好，可是……打人总是不对的……就算那个人……是个骗子……其实，我没想打人的，呜呜……”
当时她虽然是打了几发金弹丸出去，可她记得自已好像是朝天上斜着打出去的，并没有照着人打，怎么还会打到那个卫询身上，还恰好打到了他的……呃……要紧部位？
可是以她的性子，最多就是跟人吵吵嘴，怎么会想要打人？难道自已当真像身边人说的，就是大长公主和上官大将军的女儿，是个将门虎女，所以才喜欢动不动就打弹弓？
她却不知，因她刚刚魂穿到这副躯体上，还未和这身子合而为一，融为一体。于她而言，便是有时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这副身子，比如想做出喜怒哀乐这些表情时，便仍是那旧主的情态，也会时常站不稳跌跤什么的；而于这副身体而言，则会在某些情形下无意识地便做出一些先前惯做的动作举止出来，比如动不动就想打弹弓。
阿奴看着乐阳颊边亮晶晶的泪珠，眼里透出些渴望的神色，要不是怕吓到他的主人，他真的很想把脑袋伸过去，将主人颊边的泪珠一颗颗地全舔掉。
可是他不敢，虽然他的主人已经变了，在变瘦变美后，再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打他了，可他还是不敢。
他只能舔了舔嘴唇，低低地道：“骗子，该打！小主人，不哭！”
乐阳一怔，微微转头看向他，“阿奴是在安慰我吗？”
见阿奴点点头，她又问：“我以前也拿金弹弓打过阿奴的，对不对？”
阿奴点点头，其实他是被乐阳翁主用金弹弓打大的。
真正的乐阳翁主七岁时开始玩弹弓，因为准头不好，总是打不到鸟，就连鸡也不怎么打得着，跑去打狗时在狗窝里见了阿奴，倒也不嫌弃他脸上那盖了半边脸的青色胎记，命人将他拎到跟前，做了她的人形靶子。
这一做就是八年，这八年间，阿奴除了是乐阳翁主练弹弓的靶子外，还是她的受气包和出气筒，动不动就被他的小主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险些还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那阿奴告诉我，那金弹丸打到身上，疼吗？”乐阳认真问道。
阿奴摇了摇头，曾经他觉得很疼，有些弹丸留下的伤痕还在，可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说疼，他的小主人也会疼的，他不要他的小主人心疼。
乐阳叹了口气，又问他，“那我以前，除了阿奴，还打过谁，打过阿春和阿康吗？
阿奴犹豫了片刻，仍是摇了摇头。
“那阿奴知道阿春为什么要把我推到湖里吗？”
阿奴继续摇头。
乐阳不说话了，好半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们阿奴，真是个好孩子。”
虽然大夫说她摔坏了脑子，可她又不是成了个白痴，什么都辨不分明。那么大的金弹丸，打到身上怎么会不痛呢？她曾经听侍女们偷偷说过，说是她醒来后性子变得比从前好了许多，再也不打骂下人了，可见从前，她肯定没少打过她们。
说不定那个阿春，就是因为被她打得多了，再也忍受不了，才想把她推到湖里，跟她同归于尽。
可是现在阿奴为了让她心里好过，却这样的安慰于她。
乐阳的眼圈儿又红了，“阿奴，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我从前那样对你，你就不恨我吗？”
她醒过来后，刚开始因为意识不清，还肯乖乖喝药，后来身体渐渐好了，就嫌汤药太苦太难喝，发起脾气来，哪知她的公主娘喂她吃了粒蜜糖后，就把丑奴拎到她面前，让她打一顿出气，还说她从前就是这样子的，因为不喜欢喝药，就会打丑奴来让自己高兴高兴。
也就是那时，公主娘见她也忘了丑奴是谁，就跟她说起了丑奴的身世。
原来这个和她同岁的男孩竟是她的异母弟弟。
因为公主娘之前流产了两次，才怀上她，宝贝小心的不得了，为了孩子，便将上官大将军赶出了寝室，整个孕期都不与他同房。
那上官杰虽已是不惑之年，老黄瓜一根，却仍自觉宝刀不老，如何能耐得住独守空房，因着府中妾室都已被大长公主撵了出去，他身边的侍女都是大长公主的人，不敢食那窝边草，便饥不择食，睡了个府里头的粗使丫头。
不想竟真是雄风犹在、宝刀不老，才一次就让那丫头珠胎暗结，有了身孕。
因那丫头千方百计隐瞒，等到大长公主知道时，已是有了七个月的身子。
那鄂邑大长公主也是狠辣，全不顾念人命关天，直接命人给那粗使丫头灌了一碗药性极猛的堕胎药。
那丫头服下药没多久，便疼痛难忍，产下个没声响的孩子，血崩而亡。一旁守着的管家婆子正要将这浸在血泊中的母子俩给抬出去找个地儿埋了，哪知那浑身是血的瘦小婴孩突然啼哭起来，虽然哭声弱的跟只小猫崽儿似的，却是不停地在那里啼哭，竟是还活着。
那管家婆子心生怜悯，却又不敢私自做主，只得如实跟大长公主回禀，小心翼翼地替那可怜的婴孩求了几句情。
许是大长公主刚得了宝贝女儿，也想为自已的孩子积些福报，便没再要了那婴孩的性命，只吩咐将那婴孩丢到狗窝里去，任其自生自灭，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的运气。
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婴孩到底命不该绝，被丢到狗窝中后，恰好有一只产崽不久的母狗因死了狗崽，竟把这当朝大将军的儿子当成了自已的狗崽子，拖到身下哺乳喂养，有那同情可怜这孩子的下人，也会偷偷照看他一二。
丑奴就这样，活了下来，在七岁的时候，被他的异母姐姐看上，选中做了个弹弓靶子，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丑奴。
大长公主见了他这小丑八怪，自然细查了他的来历，得知他就自已夫君当年偷吃留下的那个孽种，立时便要杀了他，乐阳翁主却硬拦着不让，说是要留这个丑东西在身边给她练武。
见拗不过宝贝女儿，大长公主只得请了那位帮她求子的高人来替她看看，看丑奴这孽种能否留下来，待在女儿身边又是否会有所妨害。
那高人自是也精通相面算卦的，问了丑奴的生辰八字，又盯着他左脸的胎记瞧了半晌，又问了乐阳翁主的行辰八字，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才朝大长公主拱手道：“翁主的命格属水，此奴的命格属金，金生水，乃是吉兆。且此奴心智不全，只知忠心护主，若得此奴在翁主身边守护，当能替翁主挡去一劫。”
大长公主这才彻底息了杀心，又见这丑奴确如高人所言，因是在狗窝里长大，虽也会说些人话，可那习性竟是跟只狗似的，任人如何打骂，不生半点怨怼之心，只要给块骨头，就什么伤痛打骂都忘了，这才允了这丑奴跟在女儿身边。
换了芯的乐阳翁主听完了丑奴的身世之后，大为同情，哪还舍得再打他，立刻将自已手上的蜜糖递了给他，郑重其事的跟他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打他，会让他顿顿都吃上他最喜欢吃的肉骨头，还会给他吃鸡腿、吃烧鹅，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
后来有一天，她看着铜镜中那张陌生的脸，还是想不起来自已是谁，觉得难过就又躲到箱子里偷偷哭了半天，从里头出爬出来时，竟发现这丑奴就在箱子外头蹲着，跟只忠实的狗儿般护在那里，把她吓了一跳。
她这才知道，丑奴因为幼时整天和狗在一起，虽然人话说得不大利索，可是嗅觉和听觉竟如狗一般，比常人强上数倍。
他睡不着，忍不住在她房门外巡逻时，听到她低沉而压抑的哭声，就跳进了房里。
“那阿奴是怎么发现我在箱子里的呢，也是靠听出来的吗？”她问道。
“香味，主人身上的，香味。”丑奴说着，就闭上眼，翕动鼻翼，像只小狗似的闻来闻去。
“好香的，主人！”
她忍不住逗他，“是肉骨头的香气吗？”
阿奴摇头，说出了他有生以来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以前的，主人，臭的，肥猪肉的味道。现在的主人，甜的，蜜糖的香气，还有，杏花的清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忠犬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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