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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接下来的这几天,大概是全中国人最喜庆的日子了,每家每户都热闹繁忙——忙着添置新衣,忙着走街串巷,忙着拜年问好。何成燕这边的亲戚多,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除了她,其他兄弟姊妹都有好几个孩子。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世,但是长兄何成刚早年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现在退下来,讲话办事仍是铿锵有力,在家族中很有威信,每年年三十大家都会去他家团年。起先一桌人,这两年梁禾这一辈的哥嫂又添了孩子,大大小小加起来要坐两桌。席间自然是很热闹,无外乎是问身体咋样,事业咋样,学业咋样,家庭咋样。梁禾每年都会被问起终身大事,这个时候,何成燕总是微笑不说话,梁禾迫于礼貌,只好微笑回答:还没有,好的,谢谢。
      梁禾表哥的孩子今年刚刚上幼儿园,叫何蕾,席间也跟着大人八卦,笑嘻嘻地问道,小禾叔叔,夏兰姐姐怎么没来呀。梁禾还未回答,嫂子已经抢先一把搂过小孩儿,塞着一口白饭到她嘴里,说,吃个饭到处跑。梁禾倒是没生气,坦然回答道:她在她自己家团年啊。小妹妹瞧了瞧自己亲娘,明明还想问什么,硬生生又被喂了一口饭。
      年夜饭吃完,梁禾的表哥何开抱着电视下楼,放到院子里的一间空房里。这是早年生产队的房子,现在主要作为政府大院的老年人活动室。刚刚出门,就遇到几个小屁孩跟在后面兴奋地喊:“哦!何爷爷家的电视机来咯!看电视咯!”
      这一喊,好像开花一样,家家户户的房门都开了,先是小孩儿跑出来,然后是大人,后来是围裙还未卸下来的保姆,大家都涌向活动室——是的,这个年代,谁家有电视真是新鲜事儿,有彩色电视更是会引起街坊轰动、万人空巷——特别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那个年代,倪萍和赵忠祥不知是多少人心中的梦中情人,春节晚会就跟春节一样不可缺少。
      何蕾年纪小,跑不过比她大的孩子。她过来签梁禾的手,要小何叔叔举高高。梁禾喜欢这个孩子,一把抱起她,往外面走:“咱看春晚去。”
      她糯糯地重复:“看春晚去。”
      “你知道春晚是什么吗?”梁禾逗她。
      “知道。”
      “是什么?”
      “是漂亮姐姐和漂亮哥哥。”
      “哈哈。”梁禾忍不住笑,“谁告诉你的?”
      “夏兰姐姐。”
      梁禾愣了愣,问:“你很喜欢她吗?”
      “嗯。”
      “为什么?”
      “好看,还给我糖吃。”
      梁禾抱着她走了两步。
      “但妈妈说她不好。”何蕾又说。
      梁禾没说话。何蕾仰起头,问:“小何叔叔,你喜欢她吗?”
      梁禾看着她的眼睛,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黑白分明,没有一点杂质,倒影出他的面孔,有一些不忍,又有一些坦荡。
      忽然传来春节联欢开始的热闹曲调。何蕾一下转头,着急地催促:“开始了,小何叔叔,快点!开始了!”
      梁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小小的电视屏幕上,1988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在一片热闹声中拉开序幕。
      很多年后秋云才知道,老一代艺术家赵丽蓉,就是在1988年第一次登上春晚的舞台,让人记住了这个小老太太。曾经红极一时的歌唱家毛阿敏,也是在这年首次登台春晚,唱出了她的经典成名曲《思念》。

      何成燕熬不了夜,十一点多的时候,梁禾见她已经有些困乏,便提出回家。何成刚说马上春晚就完了,看完了再回,或者就在这里休息,梁禾其实也有点想看完再走,但是何成燕识床,不肯在这里休息。梁禾知道母亲的性格,每年都一样,晚走不如早走,便和众多亲戚告别,陪何成燕回家。除夕夜的晚上,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但是人挺多,快到十二点,人们都到外面来放烟花爆竹,小孩子拿着满天星跑来跑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的味道。
      梁禾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烟花比较少见,过年人们放的多是爆竹一类的鞭炮。他对这个东西的第一印象来自于王安石的一首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那个时候何成燕和梁坤还没有离婚,梁坤过年的时候用飞镖、木炭和火彩,自制了一串可以飞的爆竹。梁禾清楚地记得,那串爆竹点燃之后哦,“嗖”一下蹿上了半空,然后爆炸,发出响亮的声音。那个时候,大家放的都是地上的那种——偏着身子点燃一根引线,飞速跑开,等待“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但能飞上天的爆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光是他,大院里的其他小伙伴——陆夏兰、陆秋明、程大川、程大姝、刘闯、何玲……还有谁,已经记不起名字了,但是大家伙儿都跟瞧见了新大陆一般,新鲜又好奇,欢呼雀跃,兴奋地跳着、叫着,高喊着:“梁叔叔真厉害!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明天早上早点起,上坟的人会很多。”何成燕忽然打断他的思绪。
      “哦……”梁禾定定神,“6点吧。要我叫您吗?”
      “不用,我每天5点多就自然醒了。倒是你才是需要叫的一个。”
      “我也不用,定个闹钟就行。”
      “平日里在学校几点起?”
      “7点自然醒。”
      “哦……”何成燕像是记起了什么,一笑,“以前那个怎么也起不来的小孩,现在也可以这么早自然醒了……”
      “香烛明天路上买吧?”梁禾问。
      “……好。”何成燕慢慢敛了笑。

      A市的风俗是初一至初三给故去的亲人上坟。初一一早何成燕和梁禾赶了最早的一班公共汽车往市郊奔去。虽然是最早的一班车,但由于不是始发站,上车时候已经没座了,有个学生模样的人看见何成燕拄着拐杖,好心地让了座,让她免受一些身体之苦。车开得极慢,路边有人招手即停,梁禾一路站了两个小时,直到终点站。
      青山田间,梁禾深呼一口气,新年早上凌冽的新鲜空气钻进心肺。
      公路边都是挑着担子卖红烛、纸钱的农民,梁禾挑了一家买了一叠纸钱、两盏红烛,还有一把香。初一是大家都休息的时间,城市里几乎店店关门,也就这乡下还有人抓紧商机卖点祭祖用品,当然价格也比平日贵上两倍。公路走到尽头变成了山路,二人往山上走去,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走到一个相对平坦的平台,梁禾一把捞开半人高的植物,一声不吭地跳了下去。
      他把香烛放在地上,转身把何成燕抱下来。
      这是一个土葬的墓地,地面上有一个隆起的坟包,前面立了一块青黑色墓碑,上面用楷体刻着苍劲有力地字:
      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梁坤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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