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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回到上海的时候,还是春天,早春油绿的颜色里夹杂着点滴的寒意,可是转眼间,走过炎暑,进入了秋天。
      上海的秋天永远看不到金黄色,飘落下来的树叶没等到积起浪漫的气氛已被清道夫一扫而空,钢筋水泥塑造起的城市需要的直线和横线的绝对统一,任何搀杂其中的不和因素就和灰尘无异。
      然而上海的秋天却热,就像老人口里所称的秋老虎,那样焦躁的热气在城市里吞吐郁结着,愈演愈烈,直到心情愈发烦躁难解。
      我和薛家伟找了个最热的一天,陪他去看房子,阳光从茶色玻璃里透进来,映在手臂上,是诡异的绿色。
      薛家伟正在开车,忽然开口问我,
      “上次我在电话里问你的话,你的意思怎么样了?”
      我的手指正在窗上画圈圈,闻言轻轻一颤,我不去看她,阳光微微刺痛我的眼,闷顿的感觉在胸腔蔓延开。
      见我不说话,他转过头看我,左手扶住驾驶盘,空出右手跨过排档握住我手,
      “怎么不说话?”
      我扫他一眼,淡淡扯开笑容,
      “有点突然,你的事业才刚起步,其实何必这么着急呢?”
      薛家伟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急呢?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里流言传得有多厉害?”
      我愣了愣,心里不由得抽紧,脸上却没表露出来,
      “什么流言?”
      薛家伟疑惑的看我,
      “你不知道?”
      见我摇摇头,他接着说,
      “进公司才两个多月,就升了职,像坐直升机一样,公司里的人怎么不会有猜测?”
      我哼了一声,放下心来,
      “猜测什么?以为我是谢华天的情妇?”
      薛家伟哈哈一笑,
      “放心啦,我当然不会误会,不过要堵住他们的嘴,我们结婚就是最好的方法啊!”
      我伸手抚开几乎皱起的眉,是什么让薛家伟这样的自信,是我还是他自己?
      车很快开到了和经纪约好的地方,我们的谈话也就告一段落。
      房产经纪叫江惠玲,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但或许是过早独自打拼的缘故,言谈中有多于年龄的世故。
      我们在她说的地址等了一会儿,她笑着跑过来和薛家伟打招呼,看到我的时候,晶亮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又灿烂的笑着。
      她带我们看的是市郊新建好的楼盘,四面的环境都很好,小区前面有仿罗马风格的石柱和雕塑,小区里设施齐全,空气清新。
      车子驶进小区后,薛家伟跑去停车,我抱着手臂坐在花园的葡萄架下,江惠玲则拎着手袋在一旁走来走去。太阳渐渐西斜,地上有她长长的影子一直移动,我抬起头,拍拍身边的石凳笑着说,
      “坐下来吧,别一直站着。”
      江惠玲看了看石凳,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从包里掏出了纸巾,仔仔细细的把要坐的地方擦干净,才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她就问我,
      “听说你们是留学的时候认识的?”
      我笑着点头,
      “是啊,你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了?”
      江惠玲慌忙摇头,动作快的令人诧舌,
      “没有没有,他是我哥哥大学里的同学,不过我哥可没他那么好的命可以去留学!”
      她的话里,不知是对薛家伟的赞佩,还是对留学生涯的向往,我不由得笑了,一转头,见江惠玲正目不转睛的看我,我凝聚笑意问道,
      “怎么了?”
      江惠玲摇头笑笑,
      “以前我认识他的时候,都说他的眼界很高,听说他带了女朋友回来,大家都不信呢!”
      “哦,那又怎么样?”
      我淡淡问道,
      “没怎么样,不过,薛家伟的眼光很好,真的很好!”
      说罢又看我一眼,神情萧索的低下头去。
      不会吧?我暗自惊叹,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正在想着,薛家伟拧着眉走过来,
      “居然连车位也没有,实在太夸张了。”
      江惠玲瞟他一眼,有些酸的说,
      “如果你们买了这里的房子,车位不就附送了吗?”
      薛家伟笑着看我,
      “这要她说了才算啊!”
      两道目光同时扫向我,我暗自翻了个白眼,耸耸肩说,
      “我们还是上去吧!实在是太热了,就快烤干了!”
      按了电梯上了楼,江惠玲边拿钥匙开门边介绍道,
      “上海现在的房子价格都很贵,以性价比来讲,这里算是比较划算的了,交通也方便,不过你要是开车的话,到市中心花不了多少时间。”
      房门打开后,我们一起走了进去,薛家伟四处看了看说,
      “房间确实不错,不过才二室二厅小了一点。”
      我瞥了他一眼,
      “你一个人住要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江惠玲忽然奇怪的问,
      “怎么你们不是打算结婚用的吗?”
      我正要接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房间里信号不好,我只好走到窗边去接,薛家伟和江惠玲又说了什么也听不见,耳机里已传来小吴焦急的声音,
      “是倪澈吗?我们这里出了点问题啊,麻烦你过来一下。”
      我敲了敲有些发涨的脑袋,这些事原本就改江云管,为什么会找上我?
      “今天是星期六,究竟什么事啊?”
      小吴对着电话喊,
      “来不及多解释了,我就在仓库门口等你,你快来。”
      我转头看看聊的正欢的薛家伟和江惠玲,犹豫了一下,还是恩了一声,
      “好吧,我就来。”
      走到两人面前,我满脸歉意,
      “不好意思,公司那里可能有点事,我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朝薛家伟点点头,也来不及告诉他我去哪里,就匆匆拦了一辆记程车,赶到仓库。

      小吴正在仓库前等着,见我来了,急忙走过来,
      “找不到江经理,只能联系你了,东海那家客户急着要样品,管仓库的老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只好找你想办法了。”
      我看了看手表,皱眉道,
      “一定要今天拿吗?星期一不行吗?”
      小吴急忙摇头,
      “不行啊,对方是明天上午的飞机,等着我们把这批样品一起带过去,这笔生意很重要,出不得半点差错啊!”
      那你不能早点说吗?我几乎要叫出来,话凝在喉中,还是强咽了下去,我低下头掏出手机,找到行政主管邓爱华的电话,立刻拨了过去,过了很久,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女人懒懒的声音,
      “谁啊?”
      我急道,
      “我是倪澈,能不能麻烦邓姐一点事?”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的说,
      “是倪澈啊!什么事啊?”
      左手握着话筒不由得有点紧张,
      “是这样的,我们销售部急缺一批样品运到广州,可是仓库又没有人,邓姐您有钥匙的对吗?能不能帮一下忙?”
      对方在话筒里忽然沉默了,隔了很久才道,
      “今天是休息日啊,何况问仓库要东西是你们销售部和仓库之间协调的事,问老海就好了,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义务要牺牲自己的时间来配合你们工作。”
      你们两字她故意说的很大声,生怕我不能领会她的意思,心头仿佛被一盆冷水浇过,凉了一半,我慌忙笑道,
      “我知道麻烦邓姐了,可这件事真的很紧急,一切都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啊!邓姐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一定也希望公司好吧。”
      话说了过去,又是一阵沉默,好半会儿,电话的那头才响起冷冷的回应,
      “那你等一会儿,半个小时以后我会到。”
      等了半个小时,邓爱华的车果然停在仓库前面,我连忙笑着走上去,
      “邓姐,实在是麻烦你了。”
      她点了点头,手指套着钥匙的绳结递到我面前,眼睛却不看我。
      “拿去吧!”
      我慌忙扯出笑容,拿过了钥匙,等到把锁打开,正要进去,邓爱华突然发了话,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我点了点头,三人一起走进仓库,小吴边走边找,走到一排货架前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咦?不对啊!人家要的是双烧120支的,这个面料……”
      小吴把面料握在手里反复看,
      “这个面料工艺肯定不符合规格,拿出去一定会出问题。”
      邓爱华皱起眉头,
      “这就要问老海了,他人去了哪里?”
      小吴摇头说不知道,
      邓爱华看看四处的货架说,
      “你们要是拿好了就快走吧,时间拖长了不太好。”
      看着小吴一脸的焦急,我急问道,
      “邓姐,难道我们没有备用的货吗?否则出现这样的情况,真是很不妙的。”
      邓爱华别了脸过去,过了很久才转过来,面无表情的说,
      “你有意见的话,打报告上去请示,这是公司制度的问题,和我没有关系。”
      我被她一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小吴看看我又看看邓爱华,
      “两位领导,先说这问题怎么办吧!”
      我看了眼邓爱华,
      “不知道仓库里有没有同样产品的存货?”
      “有倒是有,可那是下周一要交给广发贸易的,也很重要。”
      我想了想道,
      “离星期一还有一天时间,我们可以另找相同的补进去,总是先救眼前的急才好。”
      邓爱华微微眯起了眼,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先拿给广发的布料救急而已。”
      邓爱华叫了起来,
      “你这么做是破坏规矩!”
      我踏上前一步说,
      “邓姐,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事情既然紧急,只好先这么做了!事实上很多公司会预先准备一些作为应急,这样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邓爱华忽然光火起来,
      “我从来不会倚老卖老,可也最恨别人不尊重我,我活了一大把岁数不用你来对我指手划脚教我怎么做!”
      我从来没见过邓爱华这么气冲冲地说话,一瞬之间有点蒙了,顿了一顿,才接着说,
      “小吴,去拿货吧!”
      小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邓爱华,没敢动,
      邓爱华忽然狠狠瞪我一眼,甩头走了出去,她的高跟鞋在仓库干燥的水泥地上一步一步啪啪啪地踩过去,就像一张张怒气冲冲的脸。
      铁门“哐啷”一声响起,好像一个巴掌拍到我脸上,我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克制住怒气。
      小吴这时拖着两个纸箱走到我面前,我转头看他,挤出笑容道,
      “麻烦你跟老海说一声,缺了的一部分要尽快补上去,好吗?”
      小吴点了点头,我笑了笑,转头走出仓库,阳光一下子强烈起来,我的眼睛不能适应,脚步忽然有些虚浮,小吴上前扶了我一把,我轻轻推开他,摇摇头示意没事了。
      第二天,小吴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已经找到相同的货可以填补广发的空挡,我很高兴,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
      没想到星期一一大早,就被江云叫进了办公室。
      江云的表情依旧很温和,笑的真诚而无害,我一进去他就连忙叫我坐,想了良久才开口道,
      “我知道你是出自好心,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解决,我已经问过小吴了,他说是你叫他拿广发的货来抵东海的货的。”
      我点了点头,不好的预感慢慢爬上来,
      江云接着说,
      “我想你可能是不知道,我们虽然对外声称给广发的全是双烧120支的货,但因为目前厂里的技术出现问题,实际上达不到这个数字,广发那里也是知道的。
      可是你擅自拿了广发的货抵东海的,东海那边查了出来,要毁约,广发又生怕被消费者知道这事,也要告我们公司侵权。这样一来,我们两边的合约都有被撕毁的危险,公司要损失很大一笔钱。
      现在上面要追究责任,哎,我也很无奈,你的确很能干,可是太年轻缺乏经验,这次的事,我实在是保不住你了。”
      我震住了,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能消化我所听到的事,然而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事情绝对不是我听到的这么简单!
      我抬头看他,喉头有些干涩,好容易才发出声音,
      “所以那天,你非常凑巧的不在现场,等到我出现了问题,再来个漂亮的救场?”
      江云有些着怒的眯起眼,只是一瞬,又变成那个和蔼的好好先生,
      “你很聪明!可是很多事,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就行的。”
      我呆了一呆,看到江云微笑的脸孔飘出一丝嘲弄,我明白了,亏我一向自以为聪明,却这样被人摆了一道。
      我僵硬的点点头,强压住怒气,硬挺起身子,机械般的走出他的办公室。
      走出江云的办公室,原本个个竖起耳朵倾听的人,忽然整齐一致地忙碌起来,喧哗吵闹,我转头冷冷地看着小吴,他吓得连忙缩着脖子、低下头。
      我摸了摸手臂,只感到一室冰冷,也无心坐下,只好走到外面。

      迎面走来一个女人,脚步轻快雀跃,走到我的面前时,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身上是一身的湖水蓝的套装,柔贴的料子、适当的裁剪更称的主人年轻美丽,她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扬起笑脸,
      “静静姐姐啊!今天天气不错啊!怎么不出去逛逛?”
      我转过头看她,原本泫然欲泣的模样不想让她看到,习惯性的换上另一张脸,笑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看来天气再怎么好也不及你的心情好啊!”
      她很认真的点点头,故作可爱的答道,
      “恩,我还真的是心情很好啊!”
      我在心里冷笑,脸上飘出笑容,
      “那我就不打扰你的好心情了!”
      我转身要走,却被她一把叫住,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心情那么好吗?”
      我的身体笔直僵住,没有转过身,听到她在身后冷冷的说,
      “你的销售主管的位置可是丢了啊!从明天开始,又要回去作你的销售助理了呢!啧啧,这不是很有趣的事吗?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啊!今年公司的花边新闻可真是多!”
      无边的寒意从心底往周围扩散而去,我慢慢转过身,看到她好整以暇的看我,脸上分明是看看好戏的表情。
      我哼了一声,
      “原来是你啊!”
      谢笙雁得意的扬起头,
      “怎么样?我这一招不错吧?轻轻松松让你丢了官,就算你现在没被炒鱿鱼,也不过就是一个摆设?整个公司都是我爸爸的,我要说句话,有的是人肯为我卖力,江云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郁结,从心里蔓延开,却又揭晓了谜底,我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
      然而我却笑了起来,从轻扯嘴角到扬起清脆的笑声,我笑的无法遏止,
      “论权论势,我都比不过你,我追求半天的东西,你谢大小姐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甚至为了对付我,不惜损失这么多的钱!我实在是荣幸的很啊!”
      谢笙雁冷冷一笑,
      “一个人的成就感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讨厌你!你妈和我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可是她却勾引我爸爸!我妈是被活活气死的!好啊!你妈想荣华富贵,想当谢夫人,我可以成全她,谢夫人这三个字,她永远只看的到,捞不到!”
      我的脸孔倏地沉了下来,难怪上次见到两人在一起,妈妈的表情说多别扭有多别扭,我冷冷的说,
      “就算我再恨她,她也是我妈!轮不到你作践她!”
      “不过……”
      我转过头,故意拖长了音,带着轻蔑的笑容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既然你那么需要有成就感,我们可以打个赌!”
      “赌?赌什么?”
      谢笙雁一挑眉毛,来了兴致,
      我冷冷一笑,摇摇头,
      “我们赌一个位置,谁能争到他,谁就赢!”
      谢笙雁豁然明白我在说什么,美丽的脸庞闪过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高傲的抬起,哼了一声,
      “你已经输给了我,还谈什么输赢?”
      我啧啧摇头,
      “你拿你家的钱来砸人,我自然是敌不过你,不过这样的赢法,你觉得有意思吗?除非……”
      “除非什么?”
      谢笙雁蹙起眉头瞪着我,
      “除非你根本不敢赌!”
      谢笙雁敛起了眉,微微沉吟,却见我笑容轻蔑,忽然发狠般喊,
      “好!赌就赌!”
      “输的人要磕头认错,从此不能再在另一个面前出现!”
      我接着说,她点点头,
      “很好!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说罢,我高高扬起手掌,在高高的日头底下,我们“啪!啪!啪!”三击掌。

      原本以为被罢了职,以货易货的那件事就此作罢。可是第二天到了公司,打开电脑,忽然看到一份Email:
      亲爱的阳光集团上下领导敬启,
      我自认为在这个公司任职二十余年以来,兢兢业业,从来没有犯过任何大错,没有想到那天,居然被我们销售部可爱的小主管,不,现在已经荣任为销售助理的倪小姐严厉质问。因为他们销售部派往客户的货物出现问题,她很严肃的问我,为何不能把派往广发贸易的货物抵冲他们销售部出现问题的货物?当我严厉拒绝时,她不顾我的反对,一意孤行。若一个公司都是如此,随便改变已有的规定,试问公司的规章制度何在?
      即便销售部有多么紧急的事项发生,但有岂能随意改动其他公司货物的规定?果然事情就发生了!大家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当成落井下石,恰恰相反,我是本着一片爱护之心啊!在休息日,仅因为倪小姐一句“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就必须不辞辛劳感到公司,公司有倪小姐这样的人才,还要我们这些老人做什么,站在这里不是碍了他人的眼,还是趁早离去,免得自取其辱!
      此外到目前为止,公司从未给我的手机帐单报销过,然而我的手机却成了倪小姐解决问题的热线,当然我不敢有所怨言,倪小姐如此敬业爱职,真乃吾辈之楷模!
      邓爱华
      敬上!
      小赵过来交文件,我一把拉住他,手指着电脑说:
      “平时见面笑的那么灿烂的一个人?软刀子也就罢了,我笑一笑也就咽下去了,现在居然要撕破脸了?”
      小赵看看电脑,一把疑惑的看我。
      我松了手,坐在椅子上,背后仿佛被人捅了一刀,她的话句句是讽刺和挖苦,钻进耳朵里,我气得浑身发抖,手紧紧的攒着,实在忍不下去了,一扬手,桌上的文件、杯、笔,通通被扫到地上。
      我的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失礼人前,想也不想,就跑出了公司,路上有很多人看我,我伸手遮住脸,掌心却沾到湿意。
      迎面有个人走过来,看到我,直觉要转身,又似乎停住了,我双手覆住脸,停也不停,飞快的和他擦肩而过。
      我一路跑着,直到跑出了公司,跑到了车站,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朦胧地看不清楚,我一摸口袋,只有十块钱,怎么办?我该去哪里?

      我茫然的走着,然后发现自己回到了老宅,靠着门板,我的身体慢慢滑了下来,我总是觉得自己孤单,漫漫前路找不到方向,也没有光明,哪种感觉像是被独自被抛在旷野里,四处是荒芜的杂草,只有野风和着我的呼吸,心不断地下沉,沉到不敢有方向,沉到绝望。不敢期待有人来帮助我,连大声说话也不敢。风吹拂的声音灌进耳朵,操场上的小雏菊在风里颤巍巍地抖动。我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汽车喇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抬起眼皮,车里走出一个人,迷雾中渐渐透出一点光亮,风不再呼啸,四处也不再那么寒冷,他一步步走过来,像冬日里的暖阳,心也慢慢暖了起来,我收起腿,双手环抱着看他。
      他蹲下身来说,
      “整个公司都传言你失踪了,没想到你却在这里。”
      我慢慢抬起头,泪水滑了下来,
      “我站在公车站上,告诉我自己,如果来的车是单数,我就回公司,如果来的是双数,我就到这里。可是一连来的三辆都是单数,我还是糊里糊涂来了这里。”
      他温柔的看我,
      “那为什么不回家?”
      我摇了摇头,
      “我把钥匙落在抽屉里了,这大概是天意,老天要我想想清楚,不然,我就一直坐下去……”
      他轻轻皱起眉头,
      “怎么还是小孩子气?会让人担心的。”
      我失笑,
      “还有谁会担心我?他们都在排挤我,只有这屋子外的树和草才是我熟悉的味道……”
      他明亮的眼睛微微一闪,睫毛缓缓的垂了下来,添了几分忧郁,
      “你刚升了职,会遇到点麻烦是难免的,他们都是公司里的老人,多少会有些倚老卖老。”
      又忽然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抹掉我脸上未干的痕迹,
      “从小到大都爱哭,总也改不掉!”
      我低下了脸,头深深埋进臂弯里,闷在心里很久的话,一字一句的飘了出来,
      “这是我的报应,我知道的,我得到报应了……”
      一双手,轻轻将我的脸自臂弯中捧起来,掌心温暖的气息覆住我,脸上忽然烫了起来,
      “倪澈,别这样,过去的事……别提了,这次,你并没有做错!”
      我迷茫的看他,事隔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谈起,是不用提还是不愿提?在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他原谅了我,还是他已经不在乎了?然而疑问在心里萦绕很久,仍是问不出来。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说,试图露出笑容,
      “每次我伤心流泪,看到的似乎都是你。”
      他愣了愣,睫毛轻轻地垂下,像一面扇子挡住了欲收藏的情绪,唇边,却缓缓漾开浅浅的笑意,
      “知不知道?你就像是那些误飞进我家的鸽子,总是睁着无辜的眼睛,茫然的找不到回家的路……”
      “以前是,现在……还是吗?”
      “现在……还是。”
      “那么,你有没有收留它们?”
      江恺峰震了一震,笑容慢慢敛去,低沉的声音荡着一丝难言的苦涩,
      “误飞来的,总有一天,还是要飞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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