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印》离儿

16、责罚

　　回到府里，父亲吩咐他回房，不用跟着侍奉。徐湛回到自己的院子，感到有些疲惫，可两个孩子的功课不容松懈，稍事歇息便要去书房。
　　“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妙心从丫鬟手里接过参茶，看着丈夫喝下去。
　　徐湛摇头道：“这段日子两个人都有些浮躁，八成是戒尺落灰太久，又要开开光了。”

　　出乎他的意料，两个孩子的功课完成的无懈可击，赵简自不必说，林楠竟将他加码的一整篇《论语》也工工整整的写完了，全文一万一千七百零五个字，只用了五天时间，这还是他儿子吗？
　　徐湛用陌生且狐疑的眼神看着儿子，后者一脸坦然道：“爹爹，您交代的功课我可都做完了，干嘛这样看人啊？”
　　低头翻翻那一沓狗爬似的小楷——是他儿子没错。
　　可看着看着，便又觉得哪里不对，中间夹着的许多页，字形虽然丑陋难看，运笔中却透着力道，使其丑的略显做作，仿出了形却仿不出“神”。
　　徐湛似笑非笑的喊了声：“宝儿。”
　　赵简忽然被点名，且是多年不曾听到的乳名，被吓了一跳。
　　“你听说过猫和老虎的故事吗？”徐湛淡淡的问。
　　赵简听了这句，心里凉了半截。
　　“爹爹，是猫和老鼠。”林楠纠正道。
　　徐湛冷着脸不说话，眼看着赵简半句不敢辩驳，往后退了半步跪下。
　　林楠怔怔望着大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不打自招。
　　却听“啪”的一声，茶杯笔架叮咣乱响，徐湛一掌拍在书案上，对着林楠呵斥道：“去取戒尺过来！”
　　林楠眼见事情败露，只好瘪着嘴自认倒霉，横竖他已经被打惯了，驾轻就熟的去了万字书架上取戒尺。
　　待他刚褪下裤子，那戒尺兜风而下抽在大腿上，林楠立足不稳险些摔倒。
　　“先生！”赵简惊叫着扑来。
　　“一旁跪着！”徐湛斥责道：“稍后再跟你算账。”
　　林楠此刻已顾不上别的，忙是撑着书案趴好，知道父亲动了怒，平日里巧舌如簧的他反倒不敢说话了。
　　赵简眼见林楠白嫩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一道深红色的戒尺印子。
　　紧随其后的是足有二三十下狠打，板子着肉时将血色逼退，而后发白的印子上瞬间血液凝聚，鼓起一道血红色的棱子。徐湛打儿子向来不惜力气，也不多说教，对林楠这样的二皮脸说教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直接动手，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错在哪里？”徐湛喝问。
　　林楠疼的牙关发颤，勉强启齿嗫嚅道：“求……求大哥……代写功课。”
　　“有多少是大哥写的？”徐湛又问。
　　“五……”林楠想要信口开河，又摄于父亲的淫威，老实说道：“六成。”
　　“六成！”徐湛恨铁不成钢，一记极狠的戒尺抽在臀尖上。
　　“额……”林楠咬紧了衣袖，痛苦的蜷缩起来。
　　“以后还敢？”徐湛厉声问道。
　　“不敢了！”林楠哭出声来，下半身痛得没了知觉，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边哭一边龇牙咧嘴的连连保证：“不敢了，爹爹，再也不敢了！”
　　徐湛扔下戒尺，沉声吩咐赵简：“先送他回房，再来说你的事。”
　　林楠如蒙大赦，腿一软险些从桌案上栽下来。
　　“《论语》回去重新抄，五日之内给我，每日临一篇字帖，三日一交。”徐湛补充道。
　　林楠双腿又是一软，赵简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先帮他提好衣裤，半搀半抱的带他离开书房。
　　过了片刻，赵简回来了。
　　赵简自知先生炮制他的方式向来是温水煮青蛙，自然不奢望像林楠那样被抓过去一顿打，打完就能翻篇。
　　他静静拿起戒尺朝先生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
　　徐湛却不再看他，饶有兴致的盯着手上的书，时间一寸寸流逝。
　　赵简双臂开始发抖，他并不知过了多久，屋里也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一页，五页，十页……
　　尽管先生看书的速度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赵简微微挑眼，看到那书本的厚度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跪好了，别晃。”徐湛用余光瞥看他一眼，蹙眉道。
　　“是。”赵简咬了咬牙，两只手臂酸疼僵直，鬓角汗珠滚落。他尽量调匀了呼吸，心中却稍带委屈，分明南儿的性格更跳脱一些，先生却总要寻机会磨自己的性子。
　　“委屈了？”徐湛眼也未抬，幽幽的问。
　　“没……”赵简有些无措，矢口否认道：“没有。”
　　他暗自责怪自己太过矫情，他身上背负的是什么，怎么能南儿比呢？
　　“过来吧。”徐湛搁下书。
　　赵简的腿已经跪麻了，双臂更像千万根针扎似的，微微一动都是一脸的汗，先是缓缓放下手，然后慢慢抬起一只腿。
　　徐湛从他的手中接过戒尺，朝桌沿处点了两下。
　　赵简踟蹰的松开裤带，白净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

　　徐湛将那柄冰凉光滑的戒尺贴在他的臀上，冷声问：“为什么这么做？”
　　“怕您责罚他。”赵简不自觉的声音发颤，迟疑片刻又补充道：“功课太多了，南儿压根做不完。”
　　“功课多就是弄虚作假的理由？”徐湛反问。
　　“不是。”赵简小声道。
　　“功课可以替他做，日后科场你也替他去考？”徐湛问：“你这是在帮他？”
　　除了徐湛夫妇之外，南儿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毫无原则的纵着他护着他，这是徐湛最头疼的地方。
　　“先生，世上又不止科举这一条路。”赵简道。
　　徐湛重重一板子抽过去：“四民分业，士农工商，你们自小养尊处优不知民生艰辛，除了读书可还有一技之长？”
　　赵简疼的一哆嗦，咬咬牙说了句心里话道：“旁人都夸南儿聪明，为什么到了先生眼里却一无是处呢？”
　　“还学会顶嘴了！”徐湛又狠狠打了两记，愠怒道：“因为我是他爹，他日后倾家荡产还是身败名裂，都得由他爹兜着，与旁人挨不上关系。”
　　赵简疼的咬住了袖口，将头埋在臂弯里，他就知道不该与先生讲这个理，声音闷闷的说道：“简儿知错了，先生别生气。”
　　徐湛也毫不客气，连着五个板子足足用了十成力气。
　　赵简咬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如虾米一般的蜷缩了起来。
　　待他缓了片刻，徐湛又问：“你可知道先生最恨的是什么？”
　　“欺瞒。”赵简疼的声音变了调。
　　“明知故犯？”这话说出来，徐状元自己听着都有些好笑，从他回到父亲身边以来，可没少做欺上瞒下的事，换到赵简身上却反倒接受不了——他最恨自己人的欺骗。
　　“对不起，先生。”赵简闷声说着。
　　徐湛不再说话，铆足了力气打了十来下，将戒尺搁在一旁。
　　“你同林楠一样，每日临帖，三日一交，”徐湛冷声奚落道，“在我面前耍弄这一套，不想想你那本事是谁教的？！学艺不精还敢拿出来招摇，被抓现行的滋味好受？”
　　“……不……不好受。”赵简机械的回着话。
　　“起来。”徐湛吩咐道。
　　赵简迟疑了片刻。
　　“怎么，没挨够？”徐湛反问。
　　赵简忙是理好了衣裳站起来，此刻身后已经不是很疼了，只是又麻又烫，像热麻油滚过一样。
　　徐湛瞧他脸比屁股红的样子，既恼恨又觉得可笑。
　　“今年秋闱，朝廷取消了监生特有的名额，闹得怨声载道，许多人也都因此落榜了，你也要引以为戒，收收心，好好用功。”徐湛劝诫道。
　　“早该如此了。”赵简却说：“秋闱凭的是真才实学，又不是监生的身份。”
　　徐湛忍不住笑道：“信心十足嘛，难怪有空闲替南儿做功课。”
　　赵简才好一些的脸色又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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