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上青天》荔芒

48、我来吧

　　那位前辈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但却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垂暮之感。

　　偌大剑坪上，竟无人听出这个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只感觉天地间嗡嗡地回荡着他的言语，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他。

　　一个擅长阵法的老人，参加了诗酒大会，并且暗中考验了小辈。

　　“敢问是不是何艾青前辈？”霜晨月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想这一切，朗声问道。

　　“不错。”随着一句回答，场上出现了一个老人。

　　他似乎刚刚才出现，又似乎早就站在这里，和一旁的古树融为一体。

　　直到现在，人们才恍然惊觉他的存在。

　　何艾青站在古树下，抬手接住一片落叶，淡淡道：“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家伙。”

　　漫天雪花，而他的白发在风中飘扬，颇有几分寂寥，却不失悲壮。

　　如果仔细看他的容貌，你只会记住那脸上深深的纹路，以及几道无法褪去的疤痕。这便是时间的印记，像是地面的沟壑一般，昭示着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

　　人们对有历史的事物总是尊敬的，对老人却不一定。

　　有些老人老了，没用了，人们便把他忘记；有些人老了，还有实力，人们便越发尊敬他。

　　而何艾青显然属于后者。

　　“前辈名扬天下，晚辈自然知晓。”霜晨月答得不卑不亢。

　　逆着光，她得眯起眼睛来看，才能看清对面的老人。

　　无数人也随着她一起看过去。

　　当年的阵法奇才，在三百年前的乱世中有些不可磨灭的功绩，后来渐渐淡出江湖，很少有人再看见他，只有他的神话还在流传着。

　　纷飞的雪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许久，霜晨月才看清老人的样子。

　　不管什么人，老了都是一样的吧。

　　逐渐褪去年少时的狂傲，把一切都沉淀在皱纹和白发内，微笑着把自己当年的荣耀让给后来之辈，感叹着光阴易逝，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把那一腔温热的血变成淡然的笑容，看过太多，再难为了一点小事就拍案而起。渐渐在别人口中成为了前辈，自然也要有前辈的样子。

　　而如果换做寻常百姓，此时应当含饴弄孙了吧，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满地乱跑，恍惚间记起当时年少。

　　原来不知不觉间，光阴又流转了一轮，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呢。

　　霜晨月之所以会想那么多，仅仅是因为她多想了一会儿而已。

　　但她还很年轻，甚至可以算作小孩子，所以她很快忘记了刚刚的想法，露出一个少女独有的顽皮微笑，指着那些箭道：“前辈，不知道可不可以行个方便呢？”

　　她问这话的时候微微偏着头，烟波流转，说不出的娇俏动人，像是个撒娇的小孩子。

　　何艾青不觉动容，微微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道：“是我来得不巧了，到底不该这么试你。”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试一试就急了。”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声音却是怜爱的。

　　“多谢前辈！”霜晨月声音里是满满的喜悦，行了一个礼，慢慢收回剑招。

　　“小姑娘，别急。”何艾青又出声，语调慢慢悠悠，“我这箭阵也不能白出才是啊。”

　　他看了看霜晨月，随即专心地盯着他的箭，眼睛里有一种痴迷，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般。

　　霜晨月一顿，手中动作凝滞，随即问道：“不知前辈认为该如何？”

　　“你找一个人，破我这阵便是。”何艾青这话说得很轻松，“如此也不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啊。”

　　前辈亲自出手，的确能给后辈极大的指点，值得弟子感恩。

　　但他是何艾青，破他的阵，岂是这种年纪的人能够做到的？

　　何艾青依然微笑着，像是祖父给孙女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一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霜晨月忽然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他们的名气被传得太大，有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们真的还是小孩子，真的打不过那些前辈啊。

　　连烨曾经说过，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不必每一次都豁出命来打。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打的时候不顾惜性命，认输的时候也并不感觉难堪。

　　“前辈，我可以认输吗？”几乎毫不犹豫地，霜晨月问道。

　　她的眼神很是清澈，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何艾青，像是一个耍赖的小孙女。

　　何艾青微微叹一口气，一脸很是无奈的样子：“你呀，在我这里想怎么样都行，可是以后呢？”

　　“前辈——”霜晨月拖长了声音，几乎是在撒娇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以后的日子真的还很长，那些该知道的，他们都会知道，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呢？

　　“若是换做别人，我肯定不这么逼你了。”何艾青长叹一口气，盯着霜晨月，一字一句道，“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何艾青道，“你必须要尽快成熟起来，因为那条路很危险。”

　　“我是为了你好。”何艾青很认真地说，眼神里充满着老人对后辈的关爱。

　　“我相信前辈。”几乎下意识地，霜晨月脱口而出。

　　想到如此，她苦笑起来，看了看在人群中的元绝一眼。

　　元绝并没有看她，而是扭着头在看别的什么，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目标是天下第一，所以要比别人承受更大的压力和苦难，才能有更大的荣耀。

　　可是何必那么急呢？

　　霜晨月微微噘起嘴，有几分埋怨元绝对她的严格要求。

　　看来今天这箭阵，她是不得不接了。

　　正如不管连烨愿不愿意，也一定要接管珉都一样，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既然去做，那就做好。

　　霜晨月咬住嘴唇，开始寻思着破阵的方法。

　　“我来吧。”忽然耳边出现一个少年清越的声音。

　　霜晨月回过头，却是笑意满满的路小白。

　　他站在连烨旁边，手里是一把剑，身前悬浮着一个命星盘，脸上是自信的微笑，狂傲不输连烨。

　　“你们都出了那么久的风头，也该轮到路爷我了！”路小白笑道，一步步向前走来，走得轻松而又随意，“你还是好好照顾他吧！”

　　路小白，少年天才，十六岁自创十六座大阵，名动帝汶。

　　只是他的光芒总是被连烨压住，只有很少的人才会发现，其实他跟连烨比，也并不差。

　　霜晨月当然没有忘记他，只是她不愿意把自己的麻烦推到别人身上。

　　在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霜晨月轻轻道了一句谢。

　　路小白一声轻笑，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以后有什么事，嫂子尽管吩咐好了。”霜晨月耳边回荡着这一句话，脸不觉微微有些红。

　　这才想起来，连烨和路小白是一对好兄弟。

　　路小白给连家做账房先生，掌管多处地方的账目，而连烨是连家少主，但同样是少年天才，又有什么理由不做兄弟呢？

　　霜晨月心头一暖，在这个世上，连烨有好兄弟，好朋友，还有很多愿意为他赴死的人，已经很幸福了。

　　路小白步履轻盈，让人不觉认为，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这么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的。

　　这本来不应该是他的挑战。

　　又或者，本来就是他的挑战。

　　“所有和阵法有关的东西，怎么能不叫上我路小白？更何况，还跟连烨有关，我就更要去了。”这是他跟舜湘说的话。

　　彼时，他为了这一天，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十个时辰，只为好好研究九离阵，以期和那些前辈战上一场。

　　这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大部分的欢呼都是属于连烨的，但他不气不恼，也不着急，依然把自己埋在书卷里面，苦苦思索着那些难题。

　　对他而言，手边有一杯热茶，身边有红袖添香，可以无拘无束地尽情研究阵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个世界，总有人是主角，而他只要做好自己便是。

　　但现在，他在这场战斗里是主角。

　　“你就是路小白？”何艾青问道。

　　“正是。”路小白一笑，行了一礼。

　　“少年天才啊。”何艾青赞叹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艾青是很有分量的一位前辈，他一来，点明了霜晨月的目标，却没有多看连烨一眼，反而夸赞了路小白。

　　很多人此时才开始正视路小白，在心中掂量自己能不能战胜他。

　　最终所有人都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